第69章 第十八點歡沁

在心理醫生的建議下,祁北楊并沒有直說目的, 把心理醫生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介紹給了餘歡。

餘歡坐在輪椅上, 安安靜靜地看着心理醫生。

目光中滿滿都是戒備。

祁北楊一看她這目光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心理醫生還沒說上兩句話,餘歡忽然紅了眼眶, 叫他出去。

祁北楊愣住。

下一秒, 餘歡拿起旁邊的小兔子玩偶,重重扔到了祁北楊身上, 聲音中已帶了哭腔:“你出去啊!”

心理醫生見勢不妙, 立刻拖着祁北楊出了門。

這還是回國後, 她第一次情緒失控。

心理醫生驚魂未定, 扶了扶眼鏡, 同祁北楊解釋:“餘歡小姐拒絕同我交流……這種狀态很不好。”

祁北楊沉默地看着緊閉的門扉。

方才出來的時候,心理醫生給關上了。

桑桑還在裏面。

餘歡面色蒼白地坐在輪椅上。

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麽發火,只是本能地抗拒那個男人的接近。他應該是心理醫生, 餘歡知道, 可她不明白為什麽祁北楊為什麽會請了這人過來。

她最近表現的挺好呀, 也沒有鬧。

Advertisement

她沒有病,為什麽要把她當做病人來看待?

內心一片茫然,餘歡心裏面亂糟糟的, 她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努力夠到手杖, 慢慢地行走。

不想向祁北楊道歉。

他不該揣度她的想法, 把她當成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她不需要, 只是, 只是腿暫時受傷了而已。

餘歡心裏面發堵,越想越難受。

不想出去,不想看到他。

門外,心理醫生仍同祁北楊建議:“她現在情緒波動大,盡量不要打擾她……”

祁北楊想要推門進去看看,又因這麽句話,生生地頓住腳步。

給她些空間也好,叫她安靜地想想。

他不可能一直在這裏,交代人照顧好餘歡;臨走前,敲敲卧室的門,沒有人回應。

她或許在睡覺,或許仍在生氣。

祁北楊在門前立了半分鐘,這才離開。

卧室內,餘歡強迫自己看書,可沒看幾行,腦海中那些方塊字分割開,又扭曲成小黑點,什麽都看不下去。

她将書放在桌上,仰臉看着天花板。

怔怔地出神。

祁北楊給她請的美術老師下午就到了。

她穿着杏色的連衣裙,瞧上去三十歲左右,皮膚如蜜,笑起來有隐隐的酒窩,聲音溫和而幹淨。

在征求了餘歡意見之後,美術老師從最基礎的素描開始,教她開始畫小方塊。

畫具早就備着了,甚至連鉛筆都是削好的。

餘歡剛下筆的時候還有些抖,心神不寧,但随着老師的講解,慢慢地平息了下來心情。

她決定暫時不去考慮祁北楊的事情了。

在畫室裏坐了接近兩小時,祁洛鈴過來了,看到餘歡在上課,她只好眼巴巴地拉個小凳子在旁邊看着,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餘歡聊天。

美術老師知道自己的作用不過是哄這傷了腿的小姑娘高興,看着一旁祁洛鈴眼巴巴的,笑着給餘歡提前放了假,收拾東西離開。

祁洛鈴高興壞了,她主動推着餘歡去洗手,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餘歡喜歡聽這小姑娘聒噪的話,微笑着聽;祁洛鈴幾乎要把滿肚子的八卦都告訴了她,不單單是學校裏的,還有祁家的家長裏短,什麽自己的另外一個不争氣的堂哥幡然悔悟決定認真工作啦,某一位堂叔正在和他的妻子鬧離婚,原因是妻子紅杏出牆……

小嘴吧啦吧啦的,一不小心說嗨了,不該說的話也出了口——

“我特別不喜歡那個孟安,可心機了,天天都往大伯母身邊湊。大伯母買東西,她就給提包;大伯母打麻将,她就端茶送水……和個小跟班一樣,就是想讨大伯母的喜歡。”

她口中的大伯母,就是祁北楊的母親。

祁洛鈴細數着孟安的“罪狀”,秀氣的眉毛都快擰成了死疙瘩:“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溜須拍馬惹人讨厭的家夥!”

餘歡見過的孟家人并不多。

倒不是親情淡薄,孟老太爺多多少少也說起過,他白手起家,起來之前沒什麽親戚,起來之後一大堆。

這樣的親戚,哪裏敢親近起來?

但若是全然不幫一把,扶一把,那也不成;所幸孟安的父親還算老實憨厚,孟老太爺順手拉了他一把,現在和人合資開了個小公司,倒也能跻身中産階級。

再往上走,可就難了。

祁北楊不曾和餘歡說起過孟安,餘歡也不在乎。

她相信祁北楊。

哪怕上午剛剛和他怄氣,現在也不會懷疑他會和其他人有染。

面對祁洛鈴的抱怨,餘歡也只是笑。

祁洛鈴說:“你不該叫孟安再這樣狗腿子下去。”

“腿長在她身上,難道我還能攔着她嗎?”餘歡失笑,同她說,“我管不了那麽多。”

“你不怕她這樣把大伯母拉攏過去嗎?”

“我又不是想要同你大伯母在一起生活,”餘歡被她給逗笑了,“只要她不招惹你堂哥,那就什麽事都沒有。”

祁洛鈴想想,也有道理哦。

就算給孟安一百個豹子膽,她也不敢去找祁北楊;孟安也是個傻乎乎的,祁北楊同大伯母不和,她這樣拉攏了大伯母,也沒什麽意義啊。

大伯母對她好感度再怎麽高,也不可能幹涉的了祁北楊啊。

想到這麽一層次,祁洛鈴說:“難怪你一點也不着急。”

“急也沒用啊。”

祁北楊的母親,姜珊女士,并不喜歡她。

餘歡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她同姜珊女士的第一次會面是在祁家,就在她同祁北楊決裂不久。

那天是周末,陰雨連綿,晚上他折騰的時間長了,臨走前又告訴了她,哪裏也不許去,只能在家中好好地待着休息。

餘歡腰疼的厲害,又困又乏,早餐都沒有吃上幾口,反胃想吐,沉沉地趴着睡。

猝不及防的,聽得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一聲聲帶着怒氣,還有傭人阻攔的聲音。

“您不能進去——”

孤傲的女聲,令人想起雪山上冽冽清泉,夾雜着細沙:“什麽時候我連我兒子的地方也不能進了?”

門被粗暴地推開,餘歡被驚醒,從床上坐起來。

慌亂地扯着毛毯,連呼吸都帶着腥氣。

姜珊走的快,步子邁的大,不過幾步就到了床邊,冷冷地打量着她,良久,才突兀地笑了一聲。

“不知羞恥。”

這是姜珊同餘歡說的第一句話。

她已經不再年輕,饒是皮膚白,但也是上了年紀的那種白,似乎骨頭都快挂不住皮肉一樣;脖頸間,手腕上,滴翠鑲金,優雅幹淨的貴氣,餘歡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祁北楊的母親,姜珊。

他們母子其實相像的地方并不多。

餘歡一瞬間竟不知道該稱呼她什麽好,想了好久,才艱澀開口:“伯母好。”

所幸她清晨被祁北楊半哄着穿上了睡衣,不然這次的見面将會更加的難堪。

姜珊只是淡淡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很讓人不适,像是在觀察一件櫥櫃中的商品。

餘歡穿了條茱萸粉的睡裙,長度到腳踝,正常來看沒什麽,可因為睡姿不好,領口露了大半,盡是些淡紅深紅的痕跡,都是沒控制好力氣,留下來的。

姜珊傲慢無比:“你就是那個餘歡?”

這個問題也沒想着讓她回答,姜珊看着自己的指甲,忽而冷哧一聲:“也不過如此,我還以為是個什麽呢,叫他看的這樣寶貝。”

彼時餘歡并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咄咄逼人,姜珊的目光和語氣叫她難堪,偏偏又是這樣的情況下,叫她闖進來。她能做的,也僅僅是裹緊自己。

所幸忠伯及時趕了過來,将姜珊勸走。

祁北楊得知消息,中午時候抽空回來了一趟,哄她了半天;而姜珊那時的神态,始終在她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而現在,餘歡回頭再瞧這一段,感覺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那時候她并未做錯什麽,反倒是姜珊,上來就是這樣的态度,着實令人不悅。

餘歡知道自己同姜珊的見面是逃不掉的,但沒想到,這天晚上,姜珊便攜孟安一起,登門拜訪,找上了她。

一整天,餘歡都沒有出門,倒不是祁北楊限制了她的活動,而是傷了腿之後,去哪裏都不方便。

洛鈴陪她到太陽西斜,才回家。

餘歡在書房正做着試卷,聽得忠伯敲門,嚴肅地告訴她,夫人來了。

餘歡坐在輪椅上見了姜珊。

這麽久未見,姜珊還是那副模樣,挑剔,高傲,她端坐着,旁邊的孟安正在給她倒茶,低眉順眼,顯然做這事做順了手。

各人都有各人想過的生活和追求,餘歡對這個素未蒙面的堂姐沒有什麽感情,只是好奇先前韓青青說的“替身”。仔細瞧了瞧,也沒看出什麽相似的地方來。

孟安也在悄悄地打量餘歡。

餘歡很瘦,胳膊脖頸都是細伶伶,仿佛一用力就會折斷似的。皮膚也是真的白,令人豔羨不已。淺青色的裙,烏發雪膚,幹幹淨淨的。

果真是從小就跳芭蕾的,氣質真的很好。

只是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不知怎麽,竟然坐上了輪椅。

餘歡受傷的事情,姜珊還不知道。她愕然地看着餘歡,皺着眉,先前想好的話語,全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她直接了當地問:“你這腿是怎麽回事?”

傭人推着她慢慢地過來,餘歡回答:“不小心摔傷了。”

姜珊看着她後面寸步不離的傭人,直言:“你們都出去,我有話對餘……孟小姐說。”

傭人站着沒動,溫言相告:“夫人,祁先生說現在小姐行動不方便,叫我們一定要照顧好她。”

言外之意,是不可能放她和餘歡單獨談話。

姜珊不說話,不動聲色地撩了下頭發,耳垂上水滴狀翡翠耳墜晃了一晃。

孟安接過話茬,笑吟吟:“姜太太不過是想和堂妹說幾句話而已,怎麽還這麽防備?祁先生叫你們保護堂妹是好意,可你們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大驚小怪了啊?”

“孟小姐,”餘歡從早上開始心情就不好,現在孟安又在這裏四處挑撥,她實在忍不住,看向她,問,“我同姜女士說話,和你有什麽關系?”

孟安完全沒想到傳說中軟面團一樣的堂妹竟然會諷刺她,還是當着姜珊的面;她張了張口,弱弱辯解:“我——”

“你什麽你?”餘歡雖然坐在輪椅上,可氣勢逼人,“平日裏孟叔叔就是這樣教你的?挑撥離間,故意激起我和姜女士之間的矛盾,對你而言有什麽好處?”

作壁上觀的姜珊忍不住了,她清清嗓子:“餘小姐,安安也是好意,你這樣辱罵她,也太不禮貌了吧?”

餘歡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兩人。

一唱一和,她更煩躁了。

“媽。”

祁北楊闊步走來,他脫下外衣,随手交給旁邊的人,眉目間冽冽冷意:“您怎麽來了?”

姜珊立刻換了一副模樣,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笑:“怎麽?我來看看我兒子也不成?”

說話間,祁北楊站到了餘歡身旁,正低頭看着她,餘歡還記着早晨的事情,又因為剛剛發了火,也不知說什麽好,偏了偏臉,躲開他的目光。

祁北楊眼神一暗。

孟安局促不安地站起來,叫:“祁先生。”

祁北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原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孟安咬唇不語。

姜珊不悅:“是我要來的,你責備安安做什麽?況且,餘小姐性子可真是火辣啊,戾氣滿滿,真不像是孟老先生的孫女,倒是——”

“媽,”祁北楊冷聲叫她,“別诋毀桑桑。”

姜珊氣的顫抖,難以置信看他:“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女朋友是怎麽罵安安的?你竟然覺着是我在诋毀她?”

她疑心自己兒子被下了降頭,否則怎麽會說出這麽不着四五的昏話來。

簡直就是昏了頭。

祁北楊微笑:“就算桑桑生氣,那也是你們挑釁的。桑桑脾氣很好,如果不是你們太過分,她怎麽可能會發脾氣呢?”

這樣包庇的話,他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旁邊的孟安,一張臉白了青,青了又白。

姜珊咬牙:“你真是瘋了——”

祁北楊不置可否,打斷她:“您有什麽事嗎?”

姜珊冷笑:“當然是看看你的寶貝女朋友。怎麽,你交了女朋友也要一直金屋藏嬌,不帶給家裏人看嗎?”

“我這段時間忙,等有了空自然會帶桑桑回家,”祁北楊着重說了一句,“您若是有時間,不如多陪陪父親。”

冷不丁聽他這麽說,姜珊眼皮一跳,臉色變了變,順手拿起沙發上的手包,站起來:“你說的這都是些什麽話。”

她說:“你這麽不待見我,我以後不來就是了。”

姜珊冷着臉,也顧不得叫孟安,邁步就走。

孟安傻乎乎站了一會,硬着頭皮,急促跑出去,這才勉強跟上她的腳步。

待到兩人離開,這房間有瞬間的寂靜。

餘歡仍舊坐在輪椅上,盯着不遠處的一朵花瞧。

那是早晨剛換上的,開的正好,幹幹淨淨。

祁北楊說:“我同忠伯說一聲,以後不讓她們進來了。”

餘歡低頭:“你不說,她們應該也不會再來。”

“洛鈴上午來過了?”

“嗯,剛走沒多久。”

片刻的寂靜。

他幹澀開口:“早晨的事情,對——”

道歉的話還在口中,剩下的兩個字被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

餘歡忽然從輪椅上站起來,完全沒有借助拐杖,重重撲到他的懷中,張開雙手,如同一只雛鳥,聲音發悶:“……對不起。”

少女的聲音細細,手指緊緊揪着他的襯衫:“祁北楊,你別生我氣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