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進了漱玉閣,厲蘭妡并沒覺得比從前輕松多少,的确,她不必像從前那樣做大量粗重的活計,取而代之的是精神上的高壓。應婕妤因為寂寞而脾氣古怪,厲蘭妡必須小意侍奉着,時刻揣度她的眼色行事,以免觸怒了她;漱玉閣的其他宮人因為厲蘭妡是個外來客,縱然不是存心敵對,也在有意無意地冷落她。

厲蘭妡有自己的一套應對方針。她雖然從雜役房的一個粗使宮人進化成應婕妤的貼身侍女,卻不覺得自己的地位有什麽不同,仍是虛心下氣,格外殷勤熱切,逢人便擺出一張笑臉來,不拿強拿,不動強動,看見掃臺階的人累了,她立刻上去幫上一把,也不強求別人的感激,好像這是她自己分內的事似的。

一個人只要把姿态擺低,總不至于太招人讨厭。這樣的小事多了,衆人對她的态度漸漸改變,都覺得她這人熱心腸、而且沒有心眼,于是也親熱起來,幾乎将她當成她們的一員。

至于應婕妤,那也是容易對付的,作為一個幽居深宮的女人,她有的是大把時間可供消耗,于是她将許多精力投注在穿衣和打扮上。

應婕妤一天最少換十遍衣裳,照二十遍鏡子——雖然沒什麽用,皇帝總是不來,聊以自娛也是好的。厲蘭妡看着她,有時候竟有一種莫名的心酸。她委婉地向應婕妤提供一些建議,關于如何搭配衣裳,如何塗抹脂粉,甚至于制作手工的胭粉,用鳳仙花染出漂亮的指甲等等——都是她從古代小說裏看來的。

皇帝還是不來,應婕妤卻被她這種熱情的态度感動,竟将她當成密友,有許多衷腸吐露。應婕妤在別的妃嫔那裏受了氣,回來總是滿肚子牢騷,這些話她不大對瓊枝說——因為瓊枝不能保守秘密,可是對着厲蘭妡她就沒有這樣的顧忌。

厲蘭妡完美地扮演了一個聆聽者的角色,時而聚精會神地點一點頭,或者“嗯”一兩聲,表示理解。應婕妤經過一番傾訴,覺得內心暢快好些,好像滿肚子的積郁都進了垃圾桶裏,整個人渾身清爽。

在厲蘭妡的努力之下,她終于成功取代瓊枝的位置,榮升為應婕妤的心腹之一,充當了護法的職責。

看着厲蘭妡這樣得勢,瓊枝難免嫉妒,即便不說,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厲蘭妡反過來安慰她:“瓊姐姐,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是你有傷,娘娘怕你勞累了,才多倚重我一點,等你大好了,娘娘自然會重新重用你的。”

瓊枝氣鼓鼓地坐在床上,撫摸着胖乎乎的大腿,“你哄我呢?如今娘娘就這樣離不開你,即便我好了,不還是被抛在一邊嗎?”

厲蘭妡的脾氣真好,她溫聲細語地道:“瓊姐姐,你怎麽不明白呢?正因為娘娘體諒你,才讓你好好養着,換做是我,你看娘娘顧不顧我的死活。你也不想想,你伺候娘娘有多少日子,我服侍娘娘才多少時候,這許多年的交情,說變就能變嗎?”

瓊枝的臉色好了些,也不生氣了,面有得色道:“也是,我是随娘娘一道進宮的,自然非常人可比。”

“正是這個理,所以姐姐,你也別多心了,等養好了身子,再安心侍奉娘娘。”厲蘭妡從荷包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這個藥是我向太醫院的王太醫求來的,說是治跌打損傷最好,內服外用都行,每晚臨睡前吞一顆,外則用黃酒化開,抹在傷處,沒幾天就好了。”

都知道太醫院的王太醫脾氣古怪,厲蘭妡必定費了不少功夫。瓊枝不覺動了心腸,“妹妹,辛苦你了。”

“應該的。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厲蘭妡回到自己房裏,那小惡魔系統又出現了,他咧着嘴笑道:“厲姑娘,你心地真好,還專程送藥酒去呢!你莫當我不曉得,瓊枝究竟是怎麽跌倒的。”

厲蘭妡臉紅了,“有什麽大不了,我不過自己做了塊胰皂而已,純粹為了洗衣裳方便。”至于那皂水太滑,以至于有人受害,卻非她意料中的事。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反正你客觀上達到了目的,我也不好說什麽,”小江看着她道,“我只想問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完成任務,我可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你連皇帝的面都沒見着呢。”

“我知道,用不着你天天催命似的。”厲蘭妡惡狠狠地道。

她在應婕妤這裏待了一個月,皇帝終于來了一回。應婕妤每常總要厲蘭妡服侍,今兒卻一反常态,随手扔給厲蘭妡一件繡活,令她在房裏慢慢繡着,卻命瓊枝出來布菜——瓊枝的足傷已好了。

厲蘭妡陡然領會出她的意思,原來應婕妤怕她吸引了皇帝的主意,瓊枝卻令她放心的多。

悟出這一層,厲蘭妡非但不生氣,反而慢慢笑起來。看來她的确有吸引皇帝的資本,不然應婕妤也不會将她視作威脅。

她當然不甘心就這樣悶在屋裏,于是隔着門縫好整以暇地張望着。只見大殿中央擺着一張小而溫馨的方桌,上頭擺着各樣熱氣騰騰的飯菜,香氣遠遠地傳過來。

皇帝一直在埋頭苦吃,厲蘭妡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隐隐瞧見輪廓——她直覺這個男人很帥,因為他有着優美的下颌線。皇帝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他來這裏仿佛就是為了吃的,僅此而已。

應婕妤卻顯得很緊張,她的筷子在碗裏慢慢戳着,飯粒的高度卻幾乎沒減少過。她看起來沒有食欲,雖然盼着皇帝來,皇帝來了,她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偏偏她還不時地拿眼偷偷張望對面的人,厲蘭妡不禁為她捏一把汗。換位思考一下,任何人在進食的時候都不會喜歡受到對方密切的注視,這只會降低食欲。

應婕妤自己不想吃,好像也不打算讓皇帝吃好。厲蘭妡算是知道她不得寵的原因了。

皇帝很快吃完,拿絹子抹了一下嘴,站起身道:“朕先走了。”

應婕妤可憐巴巴地道:“陛下不多留一會兒嗎?”

“朕還得回去批折子。”皇帝扔下這句話,大步轉身離去。

應婕妤頹然坐回到椅上,厲蘭妡随着她嘆了一口氣。應婕妤實在是不開竅,吃頓便飯都弄得這樣生硬,難怪不得喜愛。換做是她,一定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過了一會兒,應婕妤吩咐瓊枝準備一身幹淨衣裳——她得去洗個澡,心情郁結的時候,泡個澡最能舒緩精神。

她們主仆倆向偏殿而去,厲蘭妡則悄悄溜出來。皇帝才吃飽飯,一定走不快,抄小路她或許可以趕在前頭。

于是在明黃的儀仗慢慢行進過程中,前方突然竄出一個人影,首領太監劉全立刻攔在皇帝身前,喝道:“是什麽人?”

厲蘭妡輕巧地将地上一幅繡着雀栖梧枝花樣的絲帕撿起,随即優雅地起身行禮:“奴婢給皇上請安。”

她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大約有三秒鐘的時間,厲蘭妡也勇敢地擡頭與他對視。她發現皇帝比她預料中還要帥,劍眉星目,鼻若懸膽,比起威嚴的天子,他更接近潇灑的劍客。

而且還很年輕。厲蘭妡更加放心,哪怕為了逃離系統,她也不願意違心去勾引一個滿臉褶子的老男人,如今的情況已經比她想象中好很多了。

她熱切地期望皇帝問她的名字,對方卻只是輕輕張口:“去吧。”

厲蘭妡好容易才明白過來,這是嫌她擋着道了。她滿面羞慚地退到一邊,看着明黃的儀仗遠去,怎麽也不甘心。

怎會如此?也許她的确沒有令人一見傾心的本事,但只要皇帝稍稍向她表露出一點興趣,她也會增加信心。現在卻只剩下失望了。

不過……也許皇帝的內心波翻浪湧,只是故意表現得波瀾不驚呢?也許再過幾日他就會來漱玉閣将她接走。

厲蘭妡自己也知道這是一種妄想,卻仍舊不肯放過這微末的希望。

回到漱玉閣,她發現應婕妤竟然神情嚴肅地在殿門口候着,瓊枝與玉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像兩尊活門神。

應婕妤扣着茶盞,輕輕道:“你去哪兒了?”

厲蘭妡已經知道不好,卻也只能硬着頭皮撒謊,“奴婢回雜役房看了一下從前的姊妹。”

“哦?原來你的姊妹竟是皇上。”應婕妤輕輕笑起來,“玉樹,把你剛剛看到的再說一遍。”

玉樹是一個身量瘦小的姑娘,可是太瘦了,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很難說有多少女性魅力。她恭敬地站出來,有模有樣地細述了一遍。

厲蘭妡未曾料到她對自己抱有這樣強烈的妒意,敢情她方才一直跟蹤自己,可算抓住了把柄,如今特特地前來告密。

應婕妤先賞了兩記耳刮子,看着厲蘭妡兩邊面頰紅腫起來,才道:“你還有什麽話可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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