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厲蘭妡靠在蕭越身側,與其并行——蕭越比她高出大半個頭,長身玉立,在夕陽的牽扯下投出長長的影子,越顯得身姿魁偉。

蕭越目視前方,平靜地道:“你仿佛對甄家二小姐有些敵意。”

厲蘭妡穩穩含笑,“被您發現了。”

“為什麽呢?”

“不為什麽,臣妾就是不希望陛下跟她多說話——這是臣妾一點小女人的心思,陛下就不必深究了。”厲蘭妡調皮地一吐舌頭,姿容異常俏皮。

稍微自負點的男人都喜歡看到女人為自己争風吃醋,因此少許嫉妒非止不會引起蕭越的嫌惡,反而會使他以為對方更深愛自己。

蕭越果然被她逗笑了,眉眼都舒展開來,他伸手攬住厲蘭妡腰際,似乎生怕她跌倒。這一點微末之舉已是最大限度的真情流露,厲蘭妡清楚自己很該知足。

在霞光萬丈下,她看着兩條影子随着短促的步伐緩緩向前移動,仿佛這條路永遠走不完,而她身邊的這個人,也恍惚令她想起一世一生,諸如此類的話,單薄卻溫暖,可惜捉摸不住。

甄玉瑾的病遲遲未愈,又或者故意拖着不肯好——她若是好了,甄玉環就找不到借口留在宮中了。

厲蘭妡身為甄玉瑾治下的嫔妃,理所當然有責任去看她。這一天,她起了個大早,輕裝簡行來到墨陽宮。

甄玉瑾病中格外和氣,忙吩咐人看座。她虛弱地倚在靠枕上,額上覆着一沓方巾,嘴唇蒼白,臉色卻有一種病态的嫣紅。只穿着中衣,身形越發纖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她吹去。

甄玉瑾勉強道:“難為妹妹肯來看我,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呢。”

她一向不得人心,可見探病的人不多。厲蘭妡笑道:“娘娘何須如此客氣,說句逾矩的話,大家都是宮中姊妹,彼此照應也是應當。何況娘娘此番生病,想必也是素日忙于宮中事務,勞心勞力,把身子做弄壞了,嫔妾每每想來亦是不忍。”

甄玉瑾作出被感動的模樣,一時卻不知如何接口——她從來對人都是正顏厲色,甚少與人真情流露,哪怕作假也罷,缺乏這一類的訓練。

可巧荷惜端着一盞熱氣蒸騰的湯藥過來,“娘娘,到您服藥的時候了。”

厲蘭妡輕巧地接過,“我來。”

甄玉瑾愈發不好意思,“怎麽好勞動妹妹呢?”

“這有什麽,伺候娘娘本就是嫔妾分內的職責,更何況娘娘素日對嫔妾極好,嫔妾正覺得無以為報呢!”厲蘭妡徐徐将那黑色的藥湯吹涼,用小勺一口一口喂到甄玉瑾嘴裏,殷勤備至。

伺候她喝完藥,厲蘭妡方将空碗拿開,遞還給荷惜。她注意到甄玉瑾的眉頭不經意擰起,于是道:“荷惜,沖一碗蜜水過來,給娘娘潤潤喉嚨。”一面沖甄玉瑾莞爾道:“嫔妾雖沒有親嘗,瞧娘娘的模樣就知道湯藥極苦,就連嫔妾這樣的粗人也未必忍受得住,何況娘娘金尊玉貴。”

“厲妹妹果然細心。”甄玉瑾這句話倒帶了幾分真心實意,別人這樣小心侍奉,她再不感激也說不過去。

荷惜答應着去了,忽見甄玉環袅袅婷婷地掀簾進來,蜜色襖裙,淡紅荔枝紋樣,越襯出白白的臉,紅紅的嘴,一把好頭發。倘在平日,甄玉瑾尚可與這位庶妹一戰,可如今病中憔悴,連她也黯然失色了。

厲蘭妡笑道:“二小姐真是容光煥發,一進來就叫人睜不開眼。”

甄玉環臉紅了,怯怯地喊了聲:“厲美人。”她姐姐還躺在病床上,她自己卻打扮得這樣鮮豔,難免說不過去。

甄玉瑾看不過去,輕輕咳道:“是我不願她在這裏照應,好好的女孩兒家,成日悶在屋子做什麽,多出去走走才好。”

“二小姐真的很把娘娘的話放在心上。”厲蘭妡笑得頗有深意。

甄玉環的足跡可謂遍布千裏,整個禦花園走遍了不說,光是太儀殿她就來來回回去了幾遭,只是那點小心思沒能成功罷了——厲蘭妡盯她盯得格外嚴緊,每每暗中施加破壞,總不讓她有跟蕭越見面的機會。

甄玉環聽出她這層意思,尴尬不說,心中亦深恨之。厲蘭妡見場面不愉,笑着轉換了話題道:“二小姐生得真好,娘娘該為令妹尋一位才貌仙郎才是。”

甄玉瑾略有些不自在,“玉環還小呢,不急在這一時。”

“二小姐芳齡幾何了?”

“美人放心,民女今歲才十七,不必着急,”甄玉環忙不疊接過這茬,以為趁此可以扳回一局,“比不得美人好福氣,才雙十未到,已為陛下誕下子嗣,資歷都快趕上宮裏的老人了。”

不過年輕個兩歲,以為自己可以上天麽?厲蘭妡笑得更歡:“要說福氣,誰有娘娘的福氣好?娘娘也不過比嫔妾大上五歲,都已經成貴妃了,這還是未曾生育,若哪天誕下皇嗣,封後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兩歲比起五歲,這差別可大了,何況沒生孩子,更是甄玉瑾最大的遺憾,厲蘭妡漫不經心地說來,輕而易舉破了這一局。

甄玉環得意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姐姐的臉色也變了,暗罵這位庶妹中看不中用:口齒上争不過別人,又偏喜歡逞能,真是個繡花枕頭。她淡淡道:“厲妹妹一貫伶牙俐齒。”便不肯往下說。

厲蘭妡依舊笑道:“見到二小姐,倒叫嫔妾想起肅親王來。一個是貴妃的親妹,一個是陛下的親弟,倒真是天作之合。”

甄玉瑾神色相當冷淡:“肅親王身世高貴,玉環恐怕高攀不起。”

“家世固然是一說,”厲蘭妡體貼地道,“可二小姐出身丞相府第,縱有所高低,也相差不遠,何況兩人的确登對。”她看着甄玉環戲道:“那一回見面,肅親王可是一眼不眨地盯着二小姐呢!”

甄玉瑾敏銳地直起耳朵,“怎麽,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甄玉環忙垂頭,“就是前兒偶然撞見過一次,也沒怎麽着,胡亂打了個招呼而已。美人也莫取笑我了,莫說肅親王對我無意,即便是我自己,也不想這麽早嫁人,只想陪在姐姐身邊,頂好一輩子不分開。”

她乖巧地依偎在甄玉瑾身側,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看來她決意留在宮裏了。話都說到這份上,厲蘭妡也不好再往前施展,于是胡亂敘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退。

出了墨陽宮,厲蘭妡方将一口氣長長呼出:“這個甄玉環,虧我費了半天口舌,她還是鐵了心要做妃子,這人吶!”

蘭妩方才聽不大懂,這會子總算明白,她亦發愁起來,“那麽咱們該怎麽辦呢?”甄玉環生得這樣美貌,即便皇帝暫時抵禦住她-的誘惑,難保日後不會淪陷,到時蘭妡的處境就危險了。

厲蘭妡眯起眼睛,堅定地打量着前方,“這回可由不得她,既然她一定不肯轉變心意,我只有幫她一把了。”

她示意蘭妩附耳過來,小聲道:“你悄悄兒地将消息散布給甄玉環身邊的宮人,就說陛下明日未時會去禦湖邊散步。”

蘭妩知道她要引誘甄玉環過去,卻疑惑道:“她會信麽?如今秋深冬臨,禦湖裏光禿禿地盡是些荷葉茬子,有什麽可看的?”

厲蘭妡微笑道:“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陛下是風雅之人,她會相信的。還有一樁事你得替我辦成——”她湊到蘭妩耳畔,密密低語。

蘭妩聽罷,唯唯點頭。

這消息當晚果然經由蓮兒傳到甄玉環耳裏,她聽了雖然心動,卻仍有些猶豫:“你是從哪裏聽來的?可靠麽?”

“還不是幽蘭館的宮人背地裏嚼舌根!”蓮兒努了努嘴,“小姐你是知道的,厲美人一向得寵,她宮裏的下人對于陛下的行蹤自然了若指掌,不然您想想,陛下為什麽總去她那兒呢?”

甄玉環躊躇道:“但若厲美人也在那裏,我恐怕還是沒機會。”

蓮兒忙道:“這個您只管放心,她們說了,厲美人近來忙于養胎,輕易不肯到外邊吹風,且陛下是清雅之人,說不定就想一個人走走呢!小姐您可得抓住機會。”

“但——會不會是厲美人設下的陷阱?”

蓮兒見她這樣踟蹰不前,哀嘆道:“我的二小姐,您真是夜路走多了總怕撞見鬼!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美人,您可是貴妃的親妹妹,有什麽可怕的?她再厲害,也不過說幾句狠話,扇幾個巴掌而已,您還指望她做出什麽大事來?何況這話也是奴婢打牆根偶爾聽見的,并非存心說與我聽。厲美人再謹慎,也無法堵住滿宮人的口舌,縱有洩露也難免。小姐您可得想好,這樣好的良機,錯過了就沒有了,您莫因小失大呀!”

但凡上頭作出錯誤的決策,底下人至少要占一半的功績。在蓮兒的一番口舌鼓動下,甄玉環身不由主地同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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