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未時正是歇晌的時候,宮人們松懈不說,禦湖邊也格外清淨。沿湖路的一排柳樹幾已落盡枯葉,只剩下一條條細長而柔韌的枝條在冷風中婆娑舞動,像極了女子的滿頭青絲。

厲蘭妡同蕭池從興陶館一路來到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着閑話。厲蘭妡知道他對自己頗感興趣——這意思并非說他有意于她,而是出于一種冒險的*。她想不通世上為什麽有這種人,然而就是有這種人。興許他的生活太-安逸了,不得不尋求刺激。

蕭池假作正經地道:“太皇太後的情況看來已好多了,想必不日就能痊愈。”

厲蘭妡點頭,“這樣最好,繡春館眼看就要修繕完畢,太皇太後很快就能搬進去了。”

蕭池用眼睛斜斜瞟着她,“厲美人真講孝心,時時侍奉在太皇太後身側,也不顧自己懷着身孕辛苦。”

厲蘭妡斂容道:“妾身腹中的孩子固然要緊,太皇太後的安康也馬虎不得。妾身作為陛下的枕邊人,不能為陛下分憂,唯有盡心竭力服侍太皇太後,以盡孝道。”

“美人對皇兄真是用心。”蕭池有些不屑。

“陛下是個好人,對臣民好,對親眷亦好。”厲蘭妡不得不承認,哪怕她不怎麽待見蕭越,蕭越大體上是不差的。他的确勤政,也的确孝順,即便是表面功夫,能做得這樣充足,已很讓人欣賞了。

“是啊,從小他就樣樣都好,誰比得過他呢!”他這句話頗有怨意,厲蘭妡着意望了他一眼。蕭池自悔失言,忙折了一段柳枝在手裏擺弄着,随意支吾過去。

厲蘭妡也沒深問,心中暗道:肅親王心中似乎有一股不平之氣,想來同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卻這樣天差地別,蕭越一看就是好孩子,蕭池恐怕叛逆得多,從小就被壓得死死的,不得喜愛,長大後想必更為乖張。

這可真有意思。

兩人已近湖岸,厲蘭妡忽然指着不遠處咦道:“那不是甄家二小姐麽?”

蕭池放眼一望,果然看到一個豐潤的身影在湖邊左顧右盼,徘徊莫定。厲蘭妡笑道:“王爺莫非與其相約在此處私會?”

蕭池連連擺手,“美人切莫取笑。”

“說句頑話而已,王爺不必緊張。”厲蘭妡繼續留神細看,卻見甄玉環仿佛給什麽叮了一下,身子晃了一晃,一時站不穩便跌入湖中。

厲蘭妡與蕭池忙奔過去,只見甄玉環在水中奮力撲騰,濺起一大片水花,她努力想掙紮到岸邊,卻哪裏能夠成功。

厲蘭妡焦急地推了蕭池一把,“王爺您還不快救人!”

眼看美人就要喪命,蕭池二話不說跳入水裏,抱起甄玉環,設法将其拖到岸上——這位姑娘稍稍豐滿,因此很費了一番氣力。

甄玉環嗆了水,已昏迷過去,衣衫也盡皆濕透——她穿着一身鮮紅的衣裳,黏在身上,像濕噠噠的血,看着格外詭異。

似乎真的有血。

甄玉環裸-露在外的白皙腳踝上有兩個小小的牙孔,裏頭汩汩地往外滲着鮮血,厲蘭妡駭然指着那一處,“甄小姐被蛇咬傷了!”

“蛇?”蕭池不禁皺眉。

厲蘭妡做出很內行的模樣,仔細觀察了一圈後道:“看這樣子大概是毒蛇,得趕緊将毒血吸出來才好,不然甄小姐性命堪憂。”她眼睜睜地看着蕭池,似乎要他來做這件事。

蕭池素有憐香惜玉之心,此時卻極為為難。他将甄玉環從水中撈起,雖為救人,已算是肢體接觸,勉強可說隔着一層衣裳。但要他吮吸毒血,那就成了實打實的肌膚相親,豈不非要他負責不可?何況女子的玉足本就嬌貴自矜,倘若叫男子手觸唇碰,那更得賴上他不肯罷休。

厲蘭妡急道:“肅親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妾身是因為懷着孩子,不得不顧及腹中之子的安危,您可不能無端葬送一條性命。”

蕭池有所動搖,卻仍站着不動,厲蘭妡知道他猶豫什麽,放柔聲音道:“王爺不必擔心,此處地方偏僻,不會有人瞧見。”

蕭池人雖風流,心倒不壞,只得應承下來。厲蘭妡在一旁協助,她将甄玉環的裙擺稍稍往上摺起一段,露出光潔的小腿。蕭池俯伏在地上,小口小口替她将毒血啜淨——這毒血看着似乎很尋常,仍是鮮紅的色澤,并未發紫發黑。

身後忽然傳來甄玉瑾錯愕而尖銳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麽?”

原來甄玉瑾強撐着病體,不知何時竟趕來了。厲蘭妡柔柔地迎上去,“二小姐不慎落水,又被蛇咬傷,肅親王正在為其救治。”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蕭池的嘴唇仍貼在甄玉環小腿上。

甄玉瑾的臉色越發難堪,“那也該立即請太醫,讓肅親王動手算什麽意思?”

“事出突然,還請貴妃娘娘見諒。”厲蘭妡恭敬地施了一禮。

看看差不多了,蕭池方将嘴挪開,甄玉瑾定一定神,“罷了,總歸是救人的事,厲美人,今兒的事你也不必往外說起,以免……”

似乎察覺到有人注視,甄玉瑾下意識地擡起頭,她的後半截話咽回到肚裏。

只見賈柔鸾就站在她對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厲蘭妡回到幽蘭館,蘭妩已經生好火盆,上前為她解下披風,“外面風大,美人且暖暖身子。”

厲蘭妡惬意地在貴妃榻上坐下,将雙手攥着暖爐,“甄玉環這會已經被送回墨陽宮了,太醫正在為其診治。”

“嗆了一點水而已,她又沒真的中毒。”蘭妩笑道。

“是啊,誰能想到那一點小小的傷口,不過來自幾條無毒的水蛇呢?”厲蘭妡轉頭道,“你得把善後工作做好,不該留的痕跡一點也不要留,以免被人察覺,還有那幾塊熱炭也趁早挖出來扔掉。”天一冷,那些蛇就犯懶,厲蘭妡于是吩咐人在岸邊埋上幾塊暖烘烘的炭塊,好使蛇停駐在那裏。

蘭妩爽快地一一應承下來,絲毫沒覺得什麽不對,厲蘭妡不免多看了她一眼,隐隐覺得這個小姑娘有幾分天然黑的潛質。

蘭妩又道:“也多虧賈淑妃去得及時,有她做這個見證,貴妃娘娘才賴無可賴。”

厲蘭妡悠然道:“她和我想的一樣,都不希望甄玉環留在宮中,所以我一通知,她當然立刻就來了。”這回她和賈柔鸾算是達成了某種默契的共識,自然,在這宮裏,因利而合,利盡而散,她們也無非互相利用罷了。

忽見荷惜匆匆闖入,哭喪着臉道:“求厲美人救命!我們二小姐想不開,鬧着要自盡呢!”

來到墨陽宮,甄玉瑾亦愁容滿面,她也不及多說,挽着厲蘭妡就往甄玉環住的偏殿去,一面道:“玉環性子執拗,我實在說不得,妹妹你的口齒最好,勞煩你好好勸一勸她。”

厲蘭妡一進去,就見甄玉環正趴在桌上痛哭,旁邊擺着一條光澤的白绫,一看就是剛從房梁上解下來的。

厲蘭妡輕輕掩上門,走到她旁邊溫聲道:“二小姐為何事難過?”

甄玉環擡起頭,一看是她,重又趴下去。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厲蘭妡已經瞧見她脖頸上一道淺淺的勒痕,看來她的戲做得倒真。

“敢是因為傷口痛得厲害麽?”厲蘭妡關切地問,便欲彎下腰檢視傷處。

甄玉環憤怒地一擰身,“不用你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看來她還不知道厲蘭妡在這件事中發生的作用,不然更要生氣。

對方既然撕破臉皮,厲蘭妡也無需再客氣了,她冷冷地直起身:“二小姐若以為如此就能要挾貴妃娘娘,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什麽?”甄玉環一愣。

“難道不是麽?你現下又是哭,又是鬧,又是尋死,無非不想貴妃将你嫁給肅親王,然而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厲蘭妡逼視着她,“倘若這樁事沒人瞧見,貴妃娘娘或者可以私下善了,偏偏叫賈淑妃瞧在眼裏,你是知道的,貴妃與淑妃一向面和心不合,哪怕為了堵她的口舌,貴妃也不得不硬起心腸。”

甄玉環啞口無言,“都怪肅親王!太醫也說了,我不過受了一點小傷,根本就沒中毒,他偏要自作聰明!”

她把一切都怪在蕭池和賈柔鸾頭上,厲蘭妡反而得以置身事外。她心底暗暗失笑,嘴裏卻勸慰道:“是啊,但那有什麽法子,事已至此,二小姐你不如好好為将來打算。”

“我還能怎麽打算?”甄玉環抹了一把眼下的淚痕,目光茫然地望着空氣。

厲蘭妡緩緩搭上她的手臂,試探着道:“我知道,二小姐的一番心意都在陛下身上……”

仿佛給毒蟲叮了一口,甄玉環倉皇甩開她,“你胡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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