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貴妃和淑妃都将随君出獵,宮中事務便悉數托付給太後料理。厲蘭妡謙卑地跪在地上,“臣妾等陪王伴駕,宮裏就有勞太後費心了,還有兩個孩子,也都麻煩您多加照顧。”

太後斜睨了她一眼,“自己的骨肉,你竟然舍得抛下?”

厲蘭妡有條不紊地說:“臣妾是皇子和公主之母,自然私心有所不忍。但臣妾身為陛下的妃妾,第一要務是伺候好陛下,至于兩個孩子年紀尚小,乳母便能安置妥當。何況來去不過數月之期,臣妾想應當無礙。”

太後哼了一聲,“罷了,你既然已經決定,哀家也懶得勸你,你安心去吧。”她看得很明白,厲蘭妡不過怕這幾個月變數太大,害怕有人奪了她的恩寵,所以才緊巴巴地黏着皇帝,以保萬全。太後內心對于這個女人不免又多了幾分鄙薄。

出了慈頤宮,蘭妩擔心地道:“婕妤,你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皇子和公主這樣小,你卻……”

厲蘭妡滿不在乎,“宮中有太後在,有什麽好擔心的。”

“可是,太後對你頗有成見,恐怕……”

厲蘭妡微笑起來,“她老人家再不喜歡我,忻兒和明玉總是她的孫兒孫女,太後定會護得他們周全。”

話雖如此,厲蘭妡轉頭就去找了聶淑儀,請她多加照拂。聶淑儀上次受了她的恩,正愁無以為報,一口答應下來:“妹妹放心,我反正每日閑來無事,正好多來這邊走走。”

聶淑儀雖然性子軟了些,到底有個淑儀的位分在,幾個高位的妃子一走,誰也難為不了她,有她可以多一重保障。

厲蘭妡忽然想到還有一個強大的外挂——系統君小江。這小家夥輕易不肯現身的,這回大約是感應到她的召喚,總算千呼萬喚地出來。

厲蘭妡見了他,也來不及說廢話,便軟磨硬泡地拜托他照顧兩個孩子。

小江只是悶悶地晃了晃腦袋,不像點頭也不似搖頭,不知道算不算同意。他翻着一雙死魚白眼道:“敢情我這個系統還得當你的保姆?”

厲蘭妡奇道:“你不是說喜歡小孩子嗎?現在正是你表現的時候了。”

“可我喜歡女孩子,不喜歡男孩子。”

厲蘭妡恨不得捶他一下,“我不管,這兩個孩子互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必須負起責任,何況要不是你,他們根本不會來到這世間呢!”

小江小聲道:“又不是我生的……”

這回厲蘭妡毫不猶豫地揪起他圓潤的臉蛋,硬生生将圓形扯成多邊形,終于迫使小江答應下來。

小江摸了摸紅腫發痛的臉頰,覺得自己大概是史上最悲催和憋屈的系統君。

諸事安排妥當,剩下的便是收拾行裝,整頓人馬。蘭妩當然是要帶去的,擁翠則留守幽蘭館。厲蘭妡特意将她叫來,摒開衆人,和煦道:“擁翠,蘭妩得陪我去往北地,這宮裏就剩你主事了,你得放警醒些,兩個孩子身上也馬虎不得。”

擁翠肅然拜倒:“奴婢定不負婕妤所托。”

厲蘭妡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意澹澹:“擁翠,你一向穩重,也稱得上能幹,但你知道我為何不像對蘭妩那樣重用你麽?”

擁翠只覺心中一緊,忙道:“奴婢不知。”

她知道厲蘭妡對她起了疑心,一顆心幾乎跳到腔子裏,脊背也抻直了。就在她以為這位主子會進一步質問時,厲蘭妡卻輕輕嘆道:“罷了,我不管你是何人耳目,也不想追問從前田美人的舊事,但我希望你清楚一點,良禽擇木而栖,良臣擇主而事,你是想沿着別人劃好的舊路一成不變地走下去,還是另選一條更新、更開闊的路,全在于你自己。”

擁翠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連分辯亦不敢分辯。她只感覺厲蘭妡繁複的裙尾輕輕從她面上拂過,耳邊猶自傳來她的低語:“每個人都想為自己謀得更好的生活,這無可厚非,前提你得知道哪方才最好。”

七月流火,暑氣漸散,天氣漸漸涼爽下來,而辚辚的車隊也終于出發。厲蘭妡看了看随行的同僚,加上她自己一共六位宮妃。除了蕭越先前提起的甄玉瑾、賈柔鸾、傅書瑤,還有兩位是霍婕妤和白婕妤。

白氏為漠北皇族之姓,這位白婕妤早前也是漠北送來修好之用,稱是漠北郡王之女,後來才查清不過是一般貴族冒充,蕭越得知實情後并未大發雷霆,依舊封為婕妤,好生相待,漠北于是愈發抱愧在心。蕭越帶上她,想必也有自己的用意。不過,霍成顯為什麽會跟來?

厲蘭妡皺起眉頭,悄聲向蘭妩道:“霍婕妤不是尚在禁足中麽,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蘭妩不愧宮中萬事達之名,很快便予了回應:“據說是傅妃娘娘勸的皇上,說這回安平侯世子随行在側,若見不到姊姊,恐怕心中難安。”

傅書瑤倒會抓人弱點,不過她為何這樣做,僅僅因為霍成顯是她表姊?厲蘭妡望着遠處談笑風生的傅書瑤,只覺百思不得其解。

路程遙遠,男人們騎馬,女人自然是坐在馬車上。厲蘭妡也有自己的一輛車駕,她坐在車廂裏閉目養神,對面的蘭妩卻不住搴簾子朝外邊張望。

厲蘭妡幽幽開口:“你別興頭太過了,讓人瞧見成什麽樣子。”

“可是外面真的跟宮中大有不同,婕妤你就不想瞧瞧嗎?”

“你呀,到底是小孩兒心性。”厲蘭妡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終究捺不住好奇,從蘭妩掀開的簾子探出半個頭去。

他們走的是官道,不比市井小路熱鬧擁堵,卻另有一般清平氣象,透過兩旁來往的行人,隐約可以窺見盛世風華。

厲蘭妡忽然起了玩心,想看看其他妃子是不是悶聲不響地坐在馬車裏。她果然朝左右望去,可巧與霍成顯的一張粉臉打了個照面。厲蘭妡朝她露齒一笑,霍成顯則鐵青着臉縮回到車廂裏,随手将簾子遮嚴。

看來哪怕關了三個多月,這位霍婕妤的脾性還是沒有絲毫變化。厲蘭妡反而因此放心,只要對手還是一樣蠢,她就不怕會打敗仗。

車隊愈往北駛,道路兩旁的景物愈見荒疏,蕭條偏僻,仿佛由人間去往幽冥洞府。而天氣也漸漸涼下來。蘭妩忙着開箱檢視,一面憂愁道:“到那裏只怕更冷,不知道大毛衣裳夠不夠。”

厲蘭妡淡淡地掃她一眼,“你也太杞人憂天了,咱們是跟着陛下過來的,還怕沒衣裳穿?”說罷,她兀自望向窗外。

到了圍場,人跡反而多起來,在一望無際的綠草地上——不能說多麽綠,這裏的秋天來得快,草尖已泛了黃,不似夏天那般鮮潤——到處矗立着蒙古包般的玩意,像一個個巨大的圓形蘑菇,厲蘭妡看着頗覺新奇有趣。

這塊地界其實有點暧昧,不能完全算作漠北的領域,也不能說是大慶的範圍,這問題在幾十年前已經存在,到現在仍沒搞清。總而言之,這裏的氣候更接近漠北的風土,所居住的也多數是漠北居民——亦有大慶人混雜其中,比例接近七三開。幾乎每年,大慶的皇室和貴族都會來這裏狩獵,而漠北人也總是表現出歡迎——其中的态度着實微妙。

厲蘭妡由蘭妩攙扶着下了馬車,她一眼瞥見走在她前面的傅書瑤,便恍若無意的跟上去,一面道:“姐姐可瞧見後邊的霍婕妤?她不是尚在禁足中麽,不想竟在這裏見到,妹妹看着好生奇怪。”

傅書瑤和以前一樣露出文靜的笑意,“妹妹有所不知,是我求陛下解除禁足之令的。”

她倒肯坦然自承。

“姐姐為何要這麽做?”厲蘭妡的疑慮倒不算裝假。

傅書瑤嘆了一聲,“還不是安平侯世子思念家姊心切,巴巴地派人上門,我一時心軟就答應下來。妹妹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兩家沾親帶故,總卻不過這個情面。”

“但姐姐可知,霍婕妤性情乖戾,哪怕陛下責罰了她,她心中到底不服。如今未等她心氣平順就放出來,姐姐也不怕她生出什麽事端?”厲蘭妡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傅書瑤的笑似涓涓流水,“妹妹放心,這裏不是大慶的地界,霍婕妤不敢的。她若真做出什麽,當着衆位親貴的面,那真是不要命了。”

她臉上的表情并無絲毫異樣,厲蘭妡卻莫名悚然一驚。她忽然想起甄玉瑾設宴那日,傅書瑤稱病不肯出席,她是真的犯了舊病,還是預感到将發生的事因此故意避開?

走了沒一段路,便有一對衣着非凡的人馬徑自向這邊而來——說是不凡,也不過是相較于這一帶的普通民衆而言,雖然一樣是單調暗沉的顏色,他們衣裳的質料明顯要好一截,剪裁也更為合身。

傅書瑤一一向厲蘭妡指認,“那幾個是汗王的兒子——老汗王子嗣衆多,今兒來的未必是全數。不過這樣大的陣仗,他們也算用心了……”

厲蘭妡奇道:“你一向在深宮之中,為何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傅書瑤笑意隐約,“我父親曾鎮守邊關,與此地淵源頗深,我亦随父見識了不少。”

原來如此。厲蘭妡注意到那一群套馬的漢子裏有一個唯一的女性,她亦縱馬驅馳,分毫不肯讓人。揚起的塵沙遮不住她懾人的容光,這一種飒爽英姿尤其為大慶女子所罕有。

厲蘭妡不覺起了興趣,指着那一處道:“她是誰?”

傅書瑤稍稍眯眼,“那是汗王膝下獨女,漪霓公主。”

看着那樣英氣,偏偏起了一個繁華靡麗的名字,這種反差也是醉人。厲蘭妡越發有了興致,暗暗留神。

一群人在他們跟前停住。為首的幾個穩穩勒住馬頭,翻身下馬,動作極其流利,那位漪霓公主比起幾個兄弟同樣毫不遜色。

諸人禮貌地上前相迎,那年紀最長的一個伸臂攙住蕭越,态度十分恭敬——雖然蕭越看着興許比他還年輕,他卻謙卑地執晚輩之禮。

他們走近了,厲蘭妡才頗為遺憾地發現,這位漪霓公主近看不如遠看美,她膚質偏黑,臉上的脂肪粒太多,眼下還有幾點雀斑,牙齒也不甚整齊——自然,這是拆開了來看,男性的眼光可能更注重整體。

總之,以她女性的觀點而言,漪霓公主雖然美貌,終究稍顯粗犷,不及大慶女子膚質白皙細嫩,近看也無妨。

嫔妃是依位次排列的,走在最前方的是甄玉瑾。前來攙扶她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厲蘭妡想大約是因為汗王只有一個女兒,人手不夠用。

那男子本來不覺得什麽,直至看清甄玉瑾的臉,他立刻驚為天人,态度也驟然殷切起來,“這位姑娘,敢問您的芳名?”

傅書瑤不禁皺眉,“三王子還是這副德行,再改不得。”

原來這位三王子白赫是出了名的風流無忌,據說他房中的姬妾就有一十八人之多,平日裏也是見一個愛一個,但凡遇到中意的,定要搶回去才罷休。人深恨之,無奈白赫骁勇善戰,頗受汗王器重,衆人敢怒而不敢言。

本來草原上風氣開化,問一句閨名也沒什麽,無如他觸犯了大慶女子的禁忌。厲蘭妡看着甄玉瑾一張粉面染上薄薄的怒意,不禁暗笑。

白赫心思粗疏,未能知覺,猶自追問,厲蘭妡不禁為他捏一把汗。哪怕甄玉瑾如今并不得蕭越寵愛,她究竟是當朝貴妃,冒犯了她,也是辱了大慶的顏面。

肅親王蕭池本來走在一旁,這會子便排開衆人上前,将甄玉瑾護到一邊,冷聲向白赫道:“她是我朝貴妃,你最好懂點禮數!”他甚至用力将白赫往後一推。

白赫縱然理虧,這一下卻覺得受了侮辱,盛氣之下,他拔劍向着蕭池:“你算什麽東西,要你強出頭,還敢動手推本王子!”

衆妃見着雪亮的劍光,都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厲蘭妡卻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看,兩個風流浪子相鬥,還真是一樁妙聞。若說他們有什麽不同,大約就是白赫的性子更無賴一點。

不過,蕭越都還沒發話,蕭池卻搶先站出來,啧啧……厲蘭妡眼裏的笑意更濃厚了,若說蕭池對甄玉瑾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她是不相信的。蕭池真為了大慶的顏面也好,出于自己的私心也罷,他第一時間站出來,所謂沖冠一怒為紅顏,大約正是如此罷。

前面的人聞得動靜,也都轉過頭來。厲蘭妡注意到那幾個王子的目光首先都停駐在甄玉瑾面上——她眼圈微紅,鼻尖微微皺起,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着實惹人憐愛。

她本意大約是想吸引蕭越注意,不想獲得了更大的成功,可惜不是她想要的。而蕭越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目光淡漠。

厲蘭妡支起耳朵,便聽到後邊霍成顯咬牙切齒的私語:“草原上的女子都死絕了嗎?一個個就跟蒼蠅聞見臭肉似的,死盯着不撒手。”

傅書瑤卻只是淡笑,“甄貴妃的美貌果然出衆,咱們若非見慣了的,見了她也會挪不開眼。”

可惜甄玉環沒來,不然這草原就是她們姐妹的天下了,那才有得好戲看呢!厲蘭妡不無遺憾地想。

年紀大的人到底有定力些,大王子最先回過神來,向白赫叱道:“三弟,你做什麽?還不快把劍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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