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蕭越來到慈頤宮時,太後正在同伏姑姑密密地商談些什麽,見到他來,立刻住了口。伏姑姑忙跪下請安,太後則訝道:“皇帝,你怎麽來了?”

這是他的母親,她永遠都在叫他“皇帝”,而非“越兒”。蕭越輕嘆一聲,大踏步上前,單刀直入地道:“朕聽說,母後有意為兒子選秀。”

“聽說?聽誰說?”太後灰蒙的眼陡然變得銳利,“是否厲婕妤告訴你的?她不願意選秀,就讓你來告訴哀家?”

“厲婕妤沒有這樣大膽,母後不要怪錯了人。”蕭越平淡的眼裏有着不可撼動的決心,“母後只需要知道,朕沒有選秀的意思,也不需要更多的美人,請母後打消這個念頭。”

“那末還是厲婕妤撺掇你來這兒。”太後冷笑起來,“你果然寵愛她,寵愛到為了她的一句軟語就來違背哀家的意思。”

蕭越靜靜聽着,不為所動。太後嘆道:“皇帝,若你只是尋常人,偏愛一人也無妨;可是身為人君,這卻是大忌啊,只有廣納後宮,多多繁育子嗣,才能永保江山太平。倘若因寵失正,卻是埋下禍患之端,難免日後掀起波瀾。且你瞧瞧有哪個是像你這樣的?遠的漠北王就不說了,就說你的兄弟淳親王,他府中的姬妾比你多上兩倍有餘,連池兒也勝過你,你還是個皇帝,莫非白擔了虛名,後宮卻只有這幾個佳麗麽?”

蕭池這個名字仿佛刺痛了他,蕭越晃了一晃,仍堅持道:“厲婕妤多子,有她在,朕無須擔心後嗣不繼。”

太後嗤道:“厲婕妤再能生善育,她也不過是一個人,究其一生能生下多少,何況她的出身擺在那裏,到底不算高貴。”

她看蕭越面色不愉,于是轉換了一副态度,婉轉道:“越兒啊,哀家知道你寵愛厲婕妤,可你知不知道你此舉正是害她?所謂槍打出頭鳥,如今宮中嫔妃稀薄,她一出挑,人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難免有人動了妄念。你瞧瞧,就你們在圍場的這些日子,出了多少事兒,險些還丢掉性命!”她話鋒一轉,“但若來了新人就不一樣了,她們的注意被分散,厲婕妤反而松快許多,所謂木隐于林,這才是對她真正的保護呀。”

“母後怎說都好,只是選秀一事太過重大,且勞民傷財,朕委實沒有精神。”蕭越臉上顯出疲倦。

太後盯着他瞧了半晌,幾乎疑心厲蘭妡是個狐貍精變的,把自己兒子的精氣神吸走了。末了,她總算道:“罷了,你既實在不願,哀家這裏倒有一個折中的法子,也不必說選秀,只需找一個由頭,将官宦之家有适齡的女兒請進宮中,咱們放眼挑上一挑,有合适的便選做妃子,這回可不許你說不情願。”

如此,選秀一事便算變相定下來了。厲蘭妡得到這消息并不意外,她知道太後是位堅強有決斷的女性,絕不會因為蕭越的一句反對輕易放棄,頂多設法包裝一下。有個孝字壓在頭裏,蕭越總得尊重她的意見。

不過,這個結局比她預想中好上許多,至少從數量上加以遏制,她可以少費些精神。

數日之後,太後便舉辦了盛大的賞花宴,廣邀官家女兒奔赴宮中——妙就妙在都是适齡女子。她怕厲蘭妡橫施阻撓,借口她有身孕需要休養,恐怕外人沖撞,命令她留在宮中不得出來。因此賞花會的主辦方就只有太後、甄貴妃、賈淑妃三位,聽說蕭越早朝完也會去打個過。

厲蘭妡倚在幽蘭館門首,看着外邊綠樹掩映,繁華叢叢,清脆的鳥語中隐約夾雜着青春少女的歡笑,她臉上的神情卻是既緊張又興奮——她生來是喜歡戰鬥的,與人鬥,其樂無窮。

蘭妩卻替她發愁,“太後娘娘不許您出去,咱們也沒個底,不知道這回選進來的是什麽新人物。”

厲蘭妡鎮定得出奇,“怕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倒不信誰能吃了咱們。”

選秀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一共只得四位,這還是因為蕭越攔在頭裏,不然只怕更多。厲蘭妡命蘭妩将名冊取來瞧時,只見一位是工部侍郎之女武吟秋;一位是內閣學士的閨女黎香泉;再一位是賈家的苗子,當今那位賈淑妃的從堂妹,名叫賈素莺;最後一位是江澄心,她父親不過一個小小的知縣。

厲蘭妡咦道:“太後的眼光何等高挑,怎麽瞧上了一個知縣的女兒,她有什麽出衆之處麽?”

“倒不見得多麽出挑,不過——”蘭妩悄悄将手放在耳畔,“聽說這位江小姐同太皇太後沾點親戚關系,這就不一般了。”

太皇太後原是姓江,不過江這個姓氏不算稀奇,況且她從未聽太皇太後說起自己的親戚故舊。厲蘭妡下意識地道:“是誰說的?太皇太後親口說的麽?”

“太皇太後并未現身,不過這位江小姐話裏行間暗示出這一點,太後娘娘少不得給她三分薄面。”

太後當然當然不可能親自去找自己的婆母對質,不過這個江澄心——她若敢撒這種謊,未免太大膽了些。厲蘭妡皺起眉頭。

蘭妩又道:“聽聞有兩位姓甄的姑娘亦來參會,不過都悻悻地落選了。”

“主意雖是甄玉瑾提的,決定權卻在太後手上,”厲蘭妡笑起來,“甄貴妃這回失算了。”

入選的旨意已經下來,衆女都侯在家中,只等位分定下來,三日後便可進宮。

厲蘭妡提着一盅紅棗百合羹,款款走進太儀殿。蕭越正在伏案疾書,一見她來,忙将她手上東西放下,扶她到旁邊椅上坐下,嗔道:“你懷着身孕辛苦,何必大老遠地跑來?”

“臣妾再辛苦也比不上陛下每日的辛苦,批閱奏章之餘還得去禦花園賞花,來回奔波。”厲蘭妡含蓄笑道。

“你都知道了?”蕭越微有些尴尬。

“事關陛下終身大事,宮中何人不知。”厲蘭妡笑道,“不過臣妾願意體諒,陛下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臣妾懷着身孕不能侍寝,來些姊妹分擔也好,免得陛下浴火難消——”她輕輕咬着唇,“活活把自己燒死。”

蕭越沉着臉,忽然變成哲學家,“人之所以有別于禽獸,就在于人能克制自己的*。”

“那麽陛下平日也在努力克制麽?”厲蘭妡輕輕瞟着他。

蕭越的眸光忽然變得炙熱,“朕用不着克制,因為朕只有對着你才有*。”

厲蘭妡忽然有一種聽小黃文的感覺,老臉一紅,輕輕抵住蕭越靠近的胸膛:“臣妾有着身孕……”

“所以朕現在需要克制了。”

厲蘭妡臉上更加熱起來,等到那紅暈消退了些,她方道:“聽聞有四位妹妹入得陛下的法眼,不知陛下打算給他們什麽位分?”

“你說呢?”

“臣妾覺得,既然此番入選的女子中無家世格外顯赫之輩,陛下也不宜過分擡高,一則恐使他們恃寵生嬌,二則,宮中衆姐妹侍奉陛下多年,位分高者仍寥寥,恐怕厚此薄彼,傷了老人們的心。”

“那你想如何呢?”

厲蘭妡嬌聲道:“臣妾想,最好以美人、才人、良人等為宜,如此宮中姐妹不至于心懷不平,且可使新來的妹妹們恪守規範,兢兢業業地侍奉皇上。”

蕭越的眼睛斜看着她,那意思分明在說:你如此花言巧語,無非不想她們的位分越過你。

而厲蘭妡的眼睛也仿佛會說話:是,臣妾就是這個意思,那末陛下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蕭越在兩人的眼神交鋒中敗下陣來,終于道:“罷了,朕答應你。”

于是厲蘭妡恃寵生嬌地擁抱住他,直白袒露地奉承道:“陛下聖明。”

四位嬌嬌女的位分終于定下來了。黎香泉封為良人,賈素莺和武吟秋封為才人,反倒是家世最末的江澄心得以被封美人。擡舉家世低的,打壓家世好的,蕭越也算別出心裁了。

新人進宮的前一日,甄玉瑾在早會上提到:“自白婕妤去世後,她的宮室便被封鎖,陛下的意思不打算叫人搬進去,餘者宮殿也多年久荒疏,難堪住人。既然陛下未特別指定居處,本宮有意将新來的四位妹妹安置到諸位宮中,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看來甄玉瑾自家安排的人沒能中選,她心裏不大舒服,對這批新人也沒有太客氣,竟要她們寄人籬下。衆妃求之不得,忙紛紛答應。

甄玉瑾威儀四望,道:“那好,就照本宮的安排,黎良人和聶淑儀住在一處,武才人就有勞傅妹妹你。賈才人是淑妃妹妹的親眷,就住在碧波殿吧;至于江美人,則入居厲妹妹的幽蘭館吧!”

明知她有着身孕,偏偏将一個位分最高的江澄心塞給她,何況還與太皇太後有親,擺明了是來搶生意的。厲蘭妡的眼中幽光閃爍,正要找借口推脫,卻聽賈柔鸾道:“貴妃娘娘,我想與厲妹妹調換一下,不知可否?”

甄玉瑾兩道細眉一揚,“怎麽,賈妹妹不情願麽?”

賈柔鸾赧然道:“貴妃姐姐有所不知,這位賈才人與我雖有堂親之誼,卻自小不大調和,她若是過來,我不知如何應對不說,易恐彼此生隙,反而不便。”

裝吧,若真不和,賈柔鸾怎麽可能容許這位從堂妹進宮?恐怕有什麽深意才對。厲蘭妡悄悄打了個呵欠,将嘴角的一抹冷笑掩下。

甄玉瑾盯着那位柔和的淑妃瞧了半晌,不得不賞她這點面子,“也罷,就依你的意思。”

賈柔鸾柔柔地朝厲蘭妡一笑:“如此,我那位堂妹就有勞厲妹妹照顧了。”

雖然她自己是個孕婦,還需要別人照顧,厲蘭妡卻一口答應下來:“娘娘放心,嫔妾定不會讓令妹吃虧的。”因有着身孕,厲蘭妡的臉龐比從前顯得光潔飽滿,她嫣然一笑,滿室裏仿佛都生出光輝。

賈柔鸾目光隐約地看着她,仿佛要将一切都吸到眼底的黑洞裏,什麽也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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