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厲蘭妡從繡春館出來,蘭妩猶在她耳邊絮絮念叨:“那江美人果真是太皇太後的親眷麽?我瞧着太皇太後對她也不怎麽熱絡。”

厲蘭妡嘆了一聲,“是或不是都得太皇太後說了算,咱們哪裏能置喙?”

兩人行至禦花園,蘭妩指着中間一條小道:“咦,那不是和嘉公主麽?坐在地上的仿佛是咱們明玉。”

厲蘭妡快步上前笑道:“公主怎麽來了?”

蕭姌撇了撇嘴,“我懶得同這種人說理,既然妹妹來了,此處就交與你了。”說罷轉身離去。

見到厲蘭妡,武吟秋的一腔盛氣重新被勾起來——她這些日子渴念君恩,卻連皇帝一面都見不到,潛意識裏只能想到厲蘭妡從中作梗。加之蕭姌已去,她覺得自己無所畏懼,于是跨前一步,瞪着眼,仿佛要大幹一仗的架勢。

厲蘭妡瞧她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只覺好笑,身後明玉已軟軟地張開雙臂:“母妃,這個女人打我!”

武吟秋不意她惡人先告狀,氣得暴跳如雷:“你胡說什麽,明明是你咬了我!”

厲蘭妡根本不理會她,只是扶着明玉細看,溫聲道:“傷着哪兒了,讓母妃瞧瞧。”

明玉掀起褲腳,厲蘭妡認真檢視了一遍,笑道:“不要緊,母妃回去就給你上藥。你可得忍着點,不許哭哦,尤其不能哭給這種人看。”她冷冷向後瞥了一眼,兀自抱起明玉轉身離去。

她居然就這樣走了。

武吟秋在後邊看着,只覺越發惱怒,別人擺明了沒把她放在眼裏。這口氣她始終難以咽下,待要追上前去,侍女描蝶苦苦勸道:“才人,您消停些吧,既然厲婕妤不肯追究,您何必自找沒趣呢?”

武吟秋翻身給了她一個耳光,豈料描蝶是個忠心為主的丫頭——或者說怕自己牽連在內,竟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放。武吟秋好不容易掙脫,待要上前,卻發現厲蘭妡一行人已去遠了,只得悻悻地回宮。

是夜蕭越過來,恰好瞧見厲蘭妡小心地在給明玉上藥,褲腿高高挽起,白玉般的膝蓋上腫起一大塊青紫,塗上赤紅的藥膏,越顯得觸目驚心。

明玉嘴裏還銜着一塊麻糖——怕她痛,特意分散她的注意力。見到蕭越,她立刻歡喜地叫道:“父皇!”顯然她很知道自己在蕭越心中的地位。

蕭越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嗅着她嘴裏呼出的甜香,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向傷處瞟去:“這是怎麽回事?”

厲蘭妡沉着臉不說話,蘭妩卻按捺不住,一五一十将乳母的話轉述出來。她并未添油加醋,可是這樣直抒其事,卻顯得更加真實有力。

厲蘭妡看到蕭越眼裏染上一層陰霾,就在她以為蕭越即将大發雷霆時,蕭越卻輕輕笑起來,抱着明玉的頸道:“父皇明日帶你到太儀殿去玩,好不好?”

太儀殿是他批閱奏章的地方,向來不許人擅入的,厲蘭妡有些不安:“陛下……”

蕭越擺了擺手:“無妨。”

明玉顯然也知道這是一份殊榮,愈發歡喜起來:“多謝父皇。”她也有樣學樣地在蕭越臉上吧唧了一口,只是功夫不到家,留下了一大灘口水。

厲蘭妡笑着替他揩去,“真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也不嫌髒。”

次日衆妃齊聚墨陽宮請安時,甄玉瑾便漫不經心地說起:“武才人言行無狀,已被陛下降為更衣,趕去湖心小築了。”

湖心小築遠在禦湖中央,與周遭不通,此舉意味着從此與世隔絕,再無面聖之機。亦即是說,武吟秋等同于被打入冷宮。

賈素莺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武姐姐犯了什麽事?”

“也沒什麽,不過觸犯了明玉公主。”甄玉瑾淡淡瞟了一眼在座的厲蘭妡,只見她仍閑閑抿着茶水,仿佛此事渾不與她相幹。

那三個新來的宮妃心裏不覺都打起鼓來,尤其是賈素莺。怪道別人都說這厲婕妤手段厲害,不過借了一個小姑娘的手,便輕描淡寫地除去一名勁敵,自己還像沒事人般,如此城府委實令人心驚。

賈素莺想起自己入宮之際,堂姐賈柔鸾與她商議将她安置在幽蘭館,之前她還以為賈柔鸾是為了她好,挨近厲婕妤方便邀寵,如今卻有些懷疑賈柔鸾的真實用心了,焉知她不是想借厲婕妤的手除掉自己呢?

賈素莺越想越是害怕,臉孔也白下來,身形亦搖搖欲墜,她小心窺探在座諸人,恐怕她們發現異狀。

好在她們都沒察覺,賈柔鸾正要松一口氣,就見厲蘭妡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嘴角也似笑非笑地勾起。

賈柔鸾心下一凜,忙收斂了眼色,默然端坐。

明玉是個懂事的,雖然得到批準在太儀殿玩耍,她并不亂走亂動,而是坐在一張過于寬大的椅子上,兩腿高高翹起,認真看蕭越工作。

蕭越伸了個懶腰,看她一動不動,不禁奇道:“朕許你進來玩,你怎麽好像興致缺缺?”

明玉奶聲奶氣道:“母妃說了,父皇在批閱奏章時,女兒最好不要打擾。”

“那你為什麽一直盯着朕?”

“母妃說了,男人認真的時候最好看,女兒想看看父皇的樣子與平時有沒有變化。”

果然很像厲蘭妡說的話,但不知她是這般說與明玉聽,還是私底下的話被明玉悄悄聽去,進而會錯了意。

“父皇又不是孫猴子,哪來的七十二變?”蕭越一時玩心大起,抱起明玉坐在他膝上,指着那些奏章道:“明玉你瞧瞧,是否認得上面的字?”

蘭妩在旁邊看着,不禁悄悄捏一把汗。奏折乃機要之事,一個不慎就有幹政之嫌;虧得明玉是一個小孩子,蕭越因此不大在意。

明玉盯着那些淡黃色的紙張瞧了半晌,最終搖了搖頭,“女兒不認得,不過父皇的字很好看。”

蕭越看向自己那些龍飛鳳舞的批注,不禁失笑:“這可是父皇最差的字跡了。”

明玉重新認真看了一刻,“那也比母妃寫的強。”

蕭越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父女倆一道消磨了個半時辰,到了用膳的鐘點,蕭越向蘭妩道:“朕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先帶明玉公主回去吧。”

蘭妩點了點頭。

蕭越将她們送到太儀殿外,迎面卻有一個翠衣女子步上階來,正是賈素莺。她穿着淡青色的衣裳,朱弓翠襪,臉上薄施脂粉,發上也未有太多珠飾,只一根碧玉簪斜斜挽在發髻上,越顯得亭亭如樹,淡雅如蓮。

看來她很會發揮自己的優勢,知道自己容貌不夠驚豔,于是靠氣質取勝。

賈素莺款款彎下纖腰,似弱柳橫空一折,端正地向蕭越施禮:“臣妾才人賈氏見過陛下。”

蕭越嗯了一聲,賈素莺慢慢擡頭,同時準備好一副婉妙的淺笑,以便給人驚鴻一瞥的效果。

賈素莺動人的笑容還未來得及發揮就已僵在臉上,只見蕭越已轉身回到殿裏,絲毫未對她展露出興趣,或者說根本就沒留意到她這個人。

賈素莺注意到蘭妩在旁邊投來審視的目光,知道自己失态,忙下階道:“蘭妩姑娘,我來牽着小公主罷,婕妤娘娘特意讓我接你們回去呢。”

回到幽蘭館,蘭妩領着明玉先去用飯,厲蘭妡卻叫住落在後首的賈素莺:“才人妹妹,你不是說去看望淑妃麽,怎麽反而跟着蘭妩她們一道回來?”

賈素莺将鬓邊的一縷碎發撥到耳後,讪讪笑道:“嫔妾本來如此想,誰知碧波殿事務繁多,堂姐不十分顧得上,嫔妾不便打擾,就先行離開,可巧在路上碰見蘭妩姑娘和小公主,嫔妾便幫忙照料了一會兒。”

“原來如此。”厲蘭妡垂下眼睑,再不追問,仿佛這番話毫無漏洞。

賈素莺如蒙大赦,倉促下去。

晚間蘭妩伺候寬衣時,便将太儀殿前的所見所聞盡數告知厲蘭妡,厲蘭妡臉上波瀾不驚,她輕輕将發簪擲在梳妝臺上,口中道:“看來本宮哪怕惡名遠播,這個人還是不肯死心,她膽子倒大!”

蘭妩道:“淑妃娘娘将她送來幽蘭館,自然有其道理,想來不是借她分寵,就是用她分憂,又怎肯輕易放手。只是這賈才人想來也頗有雄心壯志,定要奪得皇寵,不然也甘心不會受其堂姐擺布。”

厲蘭妡哼道:“她願意做小伏低受本宮的氣,本宮可不願她時時在眼前,總得想個法子攆了她才好,免得将來生出不虞之患。不過她對明玉和忻兒還算不錯,本宮不得不承她這份情,從容趕她出去就是了。”她凝神思索一回,笑道:“看來,咱們只好做一場戲與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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