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蕭越決意為皇四子取名為“憶”。

蕭憶……厲蘭妡琢磨着,不禁問道:“憶字有什麽含義嗎?”

“沒有什麽,朕只是偶然想到,因此偶然用上。”蕭越嘴裏這麽說,給親生兒子取名當然不會敷衍了事,必定會經過深思熟慮,他看着厲蘭妡的目光仿佛也欲語還休,有無數依依眷戀的心事。

憶為追懷往事之意,他在緬懷過去麽?是他的過去,還是她的過去?厲蘭妡并不覺得兩人的曾經有任何刻骨銘心的地方,雖然他們已在一起共同生活六年,她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依舊十分模糊——他不過是皇帝。

當然這個皇帝對她還算不錯,他甚至打算在四皇子滿月之日,晉封她為萬人之上的貴妃。

以厲蘭妡如今的資歷地位,封貴妃未嘗不可,甚至理所當然,唯一的阻礙在于太後——她始終對厲蘭妡存有芥蒂,不願眼睜睜地看着她坐大。

厲蘭妡也不着急,只将蘭妩叫過來,命她差人送一封信到宮外的公主府。

蘭妩咦道:“娘娘找和嘉公主有何事?”

“沒什麽,只是想告訴她,本宮有意與她結為姻親。”厲蘭妡平靜地說。

蘭妩一驚,“娘娘想讓大皇子與阿芷姑娘定下婚約?”

“這樣不好麽?阿芷是個好姑娘,她嫁給忻兒不會吃虧,忻兒娶了她也不會受罪。”

蘭妩有些躊躇,“可是和嘉公主的為人……”

“忻兒要娶的是阿芷,而非她的母親,只要女子好不就行了麽?”厲蘭妡睜着眼道:“何況太後那孤拐性子,只有她的親閨女才勸得動。”

她想這一回,她終究要做一次包辦婚姻的惡人。

和嘉公主收到信後的激動就不必提了,她甚至等不及過夜,當天就坐着馬車進宮,還帶上她膝下獨女陳芷。

一進墨陽宮,她立刻歡喜地拉住厲蘭妡的手——守寡許多年來,她還是頭一回這樣高興。蕭姌笑容滿面:“盼了這麽久,總算盼來夫人這句話了,你不知我等得多苦!”

厲蘭妡含着淺淡笑意,“我亦早有此意,只因之前忻兒和阿芷年紀都還太小,怕其中生出波折,才遲遲未給公主答複。如今眼瞅着忻兒漸漸長大,自然思量起以後的事來,這也是我為人母的一片心腸,還請公主不要見怪。”

蕭姌當然不肯見怪,豐盛的喜悅沖淡了她先前所有的不快,她比最初顯得和氣多了,“無論如何,如今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我也是為人母的人,怎會不知道夫人心中所想呢?”

許諾了利益,當然要索取回報,厲蘭妡朱唇微啓:“那麽我在信中拜托公主的事……”

蕭姌恨不得拍胸脯擔保,“夫人放心,我這就去拜見母後。”她要為女兒尋一門好歸宿,親家母的身份當然越高越好,哪怕這一回太後不同意,她也要設法令她改變心意——她自己本身就是公主,身份所限,注定沒有什麽發揮空間,可是她的女兒,一定要嫁給世間最好的男子。

自己郁郁不得志,便将理想寄托在孩子身上,令其成為自己實現抱負的工具。天底下的父母莫不如此。

厲蘭妡目光溫煦,“眼看着天也快晚了,公主今晚就在幽蘭館歇下吧,阿芷也可以随着一同住下。”

這話正對了蕭姌的心意,她拍了拍女兒的後腦勺,“阿芷,去找你明玉表妹玩去,你們好久沒見了吧?”

阿芷已經六歲,出落成了一個文靜的小姑娘,雖還梳着兩個丫髻,臉上已漸漸看出美人的輪廓。都說女大三抱金磚,阿芷比蕭忻足足大了兩歲,想來也差不到哪兒去罷?

至少姑嫂關系是不會差的。厲蘭妡看着兩個要好的女孩子手挽着手親熱地走進裏屋,心中如是想。

蕭姌安置好女兒,便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屋外走去——想到自己是在辦一件大事,說不定會影響到本朝後幾十年的局勢,她頓時覺得胸中熱情高漲。

進了慈頤宮,照例的寒暄過後,蕭姌便七繞八繞地說起來意,太後面上頓時一冷,“你不必提了,此事哀家是不會同意的,厲蘭妡不過一介卑微宮人出身,怎配為嫔妃之表率?”

蕭姌忽然覺得自己比預想中聰明得多,她非常伶俐地道:“女兒知道,太後一向不喜厲夫人,可是貴妃的位子總得有人坐上去,皇兄多年未立後,若連貴妃之位都空缺,後宮得亂成什麽樣子呢?”

太後氣道,“那也輪不上她!”

“母後以為還有更好的人選嗎?”蕭姌道,“女兒知道,母後一向為淑妃不值,不願她被人壓上一頭,可淑妃已是四妃之一,再升也該是皇後,您在這貴妃之位上計較什麽呢?”

她見太後似有所動搖,又深深勸道:“母後您試想想,從前甄婕妤尚為貴妃時,有她在前頭擋着,淑妃才平安無事,如今甄玉瑾一倒,淑妃難免會成為衆矢之的,您若執意不許厲夫人晉封,不是存心陷淑妃于不利之境麽?相反,若厲夫人由奴婢之身榮登貴妃之位,衆人的眼光都盯在她身上,這才是對淑妃的保護啊!”

這話總算碰在太後心坎上,她沉吟了一回,終于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你們個個能說會道,哀家聽着心煩,由你們去罷。”

蕭姌舒了一口氣,正要告辭,突聽太後聲音冷淡地問道:“你今兒過來,是真心說這番話,還是聽了旁人的言語?”

蕭姌一愣,險些以為自己的心思被人察覺,她很快笑道:“母後誤會女兒了,女兒只是不想見到母後同皇兄再生隔閡。母後,您不覺得皇兄近些年同您屢有疏遠麽?您何必再為了這些小事同皇兄起争執?您和皇兄都是女兒的至親,女兒不想見到一家子分崩離析,這是女兒的一點小小心願。”

她這番話說得非常巧妙,而且刻意帶上一點嬌憨的神-韻,在太後看來,她仿佛仍是從前那個未出嫁的小女兒,徘徊膝下,靈動乖覺。太後嘆息一聲,将這個出嫁了又守寡的女兒攬入懷中,在她臉頰上輕輕蹭着,一如一對闊別多年的母女。

有了太後的妥協,厲蘭妡的冊封之禮進行得順順當當,這樣的風口浪尖她已經站過許多次,早已習慣,可是這一回到底是有點不一樣的,她的地位已天壤地別。從前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費盡無數機心才成為更衣,別人勉強叫她一聲主子,如今她卻已經成貴妃了,把太後除開,她可以說是這宮裏最大的女人。當然,這還不夠,她還有最重要的一步路要走,但那也是最難的一步……

耳裏聽着嫔妃的祝賀,命婦的叩拜,厲蘭妡不禁有些陶陶然,怪道人們如此渴求財富和權勢,這些東西的确能使人發暈,不止自己,也包括別人。

連那些王室宗親、豪門世族也不敢對她不恭敬,厲蘭妡端着酒杯,八面玲珑地同他們應酬,一面試圖在人群中發現小江的身影——奇怪,這無德的系統反而是她感覺最親近的人,此刻她想與那小鬼頭分享勝利的喜悅。

她沒有找到小江,卻與肅親王的目光相撞。蕭池身在男賓堆裏,舉起酒杯向這邊遙遙致意,俊俏的臉上挂着無賴般的笑意——年輕的小女孩最容易被這種笑容迷惑,可惜厲蘭妡早已不是小姑娘了。

她微微沉下臉,用袖子掩着飲了一口酒,給足了他臉面,蕭池也便含笑扭過頭去。

蕭池究竟懷的什麽心思,連厲蘭妡也不明白,她沒有對付這種男人的經驗,只能叮囑自己不要上當。

然則蕭池的殷勤卻未被她的冷待所抹殺,反而愈演愈烈。冊封禮過,衆王府和世家都送了賀禮,肅親王府也不例外,他那賀禮卻與衆不同些,旁人送的都是金珠玉器等貴重之物,蕭池送的卻是一卷畫軸,那一點潔白被金光襯得頗為突出,反而一眼就能瞧見。

“想不到肅親王倒是個風雅之人,不肯落入俗套。”蘭妩笑着将那卷畫軸展開,只見上面是幾塊嶙峋的青石,中間盛開着一簇孤零零的蘭花,旁邊還題着一首詩,雖不太解,看樣子是表達欣賞和悅慕。

蘭妩便有些讪讪,“肅親王怕是仰慕娘娘呢。”

別人不清楚,厲蘭妡可相當了解蕭池的為人,得到這個人的仰慕不能算好事,她只是沉着臉道:“收起來罷。”

最初的一腔盛氣過後,厲蘭妡卻漸漸會出些意思了。原來一個女人的魅力不止取決于容貌,還與她的身份地位有關,越是高不可攀的女人,對這種風流浪子愈有吸引力,因為征服她們是艱難的,由此得到的快感便愈強烈。厲蘭妡當然不相信這個人有什麽真心——即便有,那也不在她身上。

墨陽宮裏還關着一個女人,如果她猜得不錯,蕭池只有對她是不同的。甄玉瑾是一條離了水的魚,雖然活力不足,還沒有死透,而蕭池的情意非但救不了她,也許還會成為燒死她的最後一把火——端看這火把握在誰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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