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有了前段日子協理六宮的經驗,厲蘭妡這個貴妃當得得心應手,而賈柔鸾也沒有閑到找她的麻煩,因此兩人聯手,将宮務治理得井井有條,反比甄玉瑾在位時平靜了十分。
唯一的不足在于蕭池,不知何故,這名浪子近來對她越發注意,一見到他那副涎皮賴臉的模樣,厲蘭妡就心煩,礙于他是個王爺,還得努力敷衍着,同時盡力避免誤會。
這日午後,厲蘭妡領着寥寥幾名侍從經過秋宸殿門口,就看到蕭池迎面過來——太後年紀大了,身子常常病痛,這不,蕭池為表孝心,索性賴着不走了。他在宮中有自己的住所,靠近禦湖的聽雨閣是他的別墅,那裏往慈頤宮也方便。
厲蘭妡眯起眼睛,“肅親王又去為太後侍疾麽?”
“是。”蕭池微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秋宸殿正對着禦湖,湖邊原種着一排稀疏的柳樹,碧青的柳絲迎風招展,縷縷浮動。
蕭池伸臂折下一段柳枝,輕輕遞過,“小王此番進宮未帶佳禮,謹以此物贈予貴妃。”
厲蘭妡長眉斜斜一挑,“王爺不是已經送過賀禮了麽?”她還記得那幅附庸風雅的畫,比起這樣不切實際的禮物,她覺得金銀財寶更為實惠——她到底是個俗人。
蕭池看出她的不平,不禁樂道:“貴妃已看過那幅蘭石圖麽?作得不好,是小王獻醜了。”
“但這柳枝也未見得稀奇。”厲蘭妡看向他手中之物。
蕭池總有自己的一套絕妙說辭,“柳諧音留,小王希望貴妃留住青春美色,留住皇兄的寵愛,留住一切值得留戀的東西。”他微微躬身,恭敬地執着柳枝,如同握着一件珍寶,眼睛卻悄悄向上觑着。
他在偷看厲蘭妡。平心而言,厲蘭妡的确比從前好看得多,她的容貌從不是令人驚豔的那種,看久了才覺得出衆。從前做宮女的時候,她不過是個略有姿色的小丫頭,雖然滿腹機心,吸引人的卻非她的美色;随着她地位漸長,生育的次數漸多,反而褪去少女的稚氣,漸漸修煉出成熟風韻。她的魅力來自于後天的陶冶,而非先天所生所長,但這種魅力反而更加牢固。
厲蘭妡靜靜地看着他,忽而嫣然一笑,她這一笑頗具有誘惑性,“多謝王爺。”她珍而珍之地将那株柳枝藏入懷中,仿佛那是世上無可比拟的珍寶。
蕭池似有些神魂颠倒,目光膠着在她臉上,良久,他覺出自己失态,輕輕咳了一聲,“小王告辭。”臨走仍偷瞄了她一眼。
等他去遠,蘭妩不屑地往地上啐了口吐沫,“肅親王真是越長越昏聩了,不打量自己是誰,也敢觊觎娘娘!”
“不許胡說。”厲蘭妡微笑道。
“難道不是麽?奴婢從前總覺得肅親王對甄婕妤似有異心,如今瞧來,他對娘娘的心思似乎還要勝過甄婕妤呢……”蘭妩嚕嚕蘇蘇地說。
“是麽?”厲蘭妡側首,“小安子,你來告訴她。”
那臉色蒼白的小太監自身後閃出來,眉眼低垂,“奴才奉娘娘之命,暗中留意墨陽宮的動靜,迄今已有所收獲。甄婕妤處境艱難,一飲一食皆受制于人,十分窘迫,幸得有人暗中接濟,才得以安生度日,據奴才查實,正是肅親王遣人照應。”
“那甄婕妤又有何反應?”厲蘭妡的笑如春風拂過。
“甄婕妤倒是瞧不出什麽,不過常閉鎖在屋中寫字,落後又*毀,舉動着實詭異。”他自腰間取出半張殘損的紙片,邊緣還是焦黑的遺跡,細細辨去,依稀可看出是一個“池”字。
厲蘭妡轉頭看着蘭妩,“現在你明白了麽?”
“還有一樁,”蘭妩吃吃道:“娘娘明知肅親王生性不羁,為何還收下他的柳枝,是否也受了他的迷惑?”
厲蘭妡詭秘地一笑,“不是他迷惑我,而是我迷惑他。”她将那段柳枝遞給蘭妩,“回去插在瓶中罷。”
人在落魄的時候心志會格外軟弱,甄玉瑾哪怕平日裏對蕭池無可無不可,如今這樣潦倒,真正關心她、守護她的人卻只有蕭池一個,難保她不動心。而蕭池固然鐘愛甄玉瑾,可他的天性注定了他的目光不會停駐于一人——遲早他會毀在自己的天性上。
厲蘭妡似乎忘卻了從前與蕭池之間的不快,忘卻了從前兩人的暗中較勁,當蕭池竭力釋放自己的魅力時,她似乎有點被打動了,看着他時,眼裏幾乎可以稱得上含情脈脈,于是蕭池愈發欣喜若狂。
厲蘭妡終于等來了機會,她握着手裏那張小小的字條,不禁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将在一旁安靜繡花的蘭妩也驚動了。她湊近看時,只見上面寫道:“今夜子時,湖心亭中,不見不散。”落款是蕭池。不得不說,蕭池的一筆字寫得極有風格,別人想學也學不來。
這句話的意思十分明了。蘭妩不禁勃然大怒,“肅親王好大的膽子,竟敢書其大逆不道之語!”她擔憂地看着厲蘭妡,“娘娘不會真去吧?”
“本宮事情繁忙,自然無暇出去,但若沒人赴會,豈不叫肅親王苦等,也太無趣了些。”厲蘭妡并不生氣,反盈盈含笑道:“把這封小信送到墨陽宮去罷,記着,要悄悄兒的。”
蕭池為了甄玉瑾的安危,當然不舍得和她見面,可是對着厲蘭妡他就少了顧慮。這個沒有心肝的男人,以為自己當真會上他的當麽?厲蘭妡唇邊銜着一縷冷笑,且看誰才是俎上魚肉,當然,蕭池是不會寂寞的,他那心愛的女人會上去陪他——陪他走上絕路。
夜漸漸深了,湖上一片安靜,連蛙鳥都偃旗息鼓,只有臨湖的一間小屋裏傳來衣衫的窸窣聲。
那個名叫小靈子的太監正在為主子整理衣冠——蕭池戴着束發的玉冠,身穿月白的長衣,配上他那張俊美得無可挑剔的臉,真如谪仙一般。
這谪仙同時有着帶笑的眼睛,含情的嘴角,雖然減少了幾分仙氣,卻因此更讓人生出貼近的*,他的氣質與容貌原是相輔相成的。
蕭池看着鏡中自己的容顏,心裏膨脹起鼓漲的希望,他要憑借這張臉,去征服一個從前卑微、如今卻跻身顯貴的女人,他有這樣的自信。都說女人的夢想是征服男人,男子何嘗不是相對應的,但看對方有沒有征服的價值。
他清楚厲蘭妡的狡猾與心機,卻更相信自己的實力,無論如何,厲蘭妡從前怎麽設計他的,他依舊歷歷在目,唯有叫她心甘情願地對自己拜倒,他才能消去這口怨氣,拾回他多年的自負和驕傲——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失手過,這次也不會例外。
蕭池正在這裏躊躇滿志地懷想,忽見聽雨閣的小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衣宮女垂着頭袅袅進來。
蕭池只當哪個丫頭沒有眼色,皺眉道:“這裏無需人伺候,你出去吧。”
那人緩緩擡頭,“是我。”
蕭池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淑……”他驚覺自己失言,理了理領口,揮手示意小靈子出去。
小靈子識趣地帶上門,蕭池方強笑道:“淑妃娘娘怎麽來了?”
那女子毫無避忌地盯着他,“我不能來嗎?”她淡淡擡眸,“你也不請我坐下?”态度熟稔得令人吃驚。
奇怪的是,蕭池竟也不覺得陌生,仿佛兩人本就有舊。他尴尬地笑着,“本該請淑妃娘娘坐會兒的,只是不巧,小王偏生有事……”
“有什麽事?”賈柔鸾的眼睛裏仿佛真能生出鈎子,“你是否要去見一個人?”
蕭池吃驚地望着她。
“我知道你要去見誰,我也不打算攔阻,池郎,我一向都很了解你,你有什麽心思縱然瞞得過別人,也絕瞞不過我。”賈柔鸾的聲音忽然變得婉轉而嬌媚,“你知道的,不是麽?”
蕭池已經完全愣住。
屋子正中就擺着一張杌子,賈柔鸾也不嫌磕碜,兀自輕巧地坐上去,“現在離子時還有一刻鐘,咱們可以說會兒話,你不坐麽?”
蕭池僵硬地在她對面坐下,兩人隔着一張桌子,賈柔鸾眼中秋波點點,“池郎,你當真要去與她私會麽?”
蕭池總算勉強開口,“淑妃娘娘……”
賈柔鸾似怨似嗔地瞪着他,“你還叫我淑妃!”
蕭池只得改了口,他幾乎不敢正視賈柔鸾的眼睛,“柔鸾,那次的事只是個意外……”
“意外?”賈柔鸾尖聲笑着,狀若癫狂,“你這一生有過許多意外,為何獨獨對我如此絕情,我還是你表妹!”
蕭池覺得呼吸都十分困難,只能艱難地哀求道:“柔鸾,你不要這樣,你是皇兄的妃子……”
“我是陛下的妃子?”賈柔鸾仿佛覺得十分可笑,“難道甄婕妤不是?厲貴妃不是?”她目光咄咄逼人,“甄玉瑾也罷了,你自小喜歡她,我自認無法比拟,那厲蘭妡,她有什麽好的,為何你看得中她?”
蕭池自知難以解釋,只能固執地說:“柔鸾,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一旦下了決心,很少能夠更改,今晚我定會赴約。”
賈柔鸾冷笑道:“厲蘭妡是什麽人你還不了解?你以為她認真喜歡你?”
“她會的。”蕭池自信滿滿。
這是個淺薄而自負的男人,她自知無法勸得動他,初秋了,賈柔鸾忽然覺得身子有點發冷。她一向知道他的風流與花心,這個不知疲倦的男人絕不會在自己這裏停住腳步,可是她仍舊想試一試,尤其是現在,她有了……
賈柔鸾臉上帶了三分倦意,她微弱地搖了搖頭,“蕭池,你不能去。”
她直呼他的名字,這在她還是頭一回,蕭池擰了擰眉毛,“為何?”
“因為我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賈柔鸾閉上眼,兩行清淚從皎潔的面龐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