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二十分鐘後,溫宜淡定地走出了會議室,阿唐依依不舍的送她下樓,甚至在大廳時約定好以後一定要常常聯絡,老師有空千萬要出來喝杯咖啡。
“阿唐,辛苦了。”她微笑着和阿唐擁抱了一下。“‘女人志’一定會越來越棒的,加油。”
“老師……”阿唐又開始吸鼻子。
就在此時,金屬晶亮的專屬電梯和大門口不約而同出現了一陣騷動……
溫宜站的位置恰好直視電梯那端,阿唐則是面向大門口——
阿唐不由對門口那被衆人簇擁的美麗性感女郎露出了一絲鄙夷的撇嘴,溫宜則是不意間對上了那個自專屬電梯中率衆而出的高大男人。
嗯,該是菁英中的菁英。
高大男人身姿挺拔,濃眉黑發,輪廓深邃,有種冷硬無情殺伐決斷的味道,一身高級訂制的優雅西服完全掩飾不住骨子裏掠奪強悍的氣勢……
這絕對是個位于金字塔頂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狠角色。
身邊那幾個應該是秘書或下屬之類,正恭敬地向他禀報着什麽,腳下試圖跟随上他昂然朗闊的步伐。
溫宜正要收回視線,那男人卻直勾勾注視了她一眼——眼神中冷漠深幽,完全令人摸索不出個中喜怒情緒。
但溫宜出自于對陌生人的客套習慣,禮貌地颔個首,随即調轉目光回到阿唐身上,“阿唐,我先走了,你送到這裏就——”
“定先生。”阿唐卻好像感覺到侵略型猛獸出現的小動物,本能猛地回頭,心一跳,恭敬瑟縮讨好地喚了聲。“楊副理,張特助。”
陳定瞥了阿唐,只微微點頭,依然大步流星而過,直到看見大門口那個滿面驚喜的美麗性感女郎時,才停下腳步,面無表情。
“定先生,你怎麽知道我來了?你來接我的嗎?”美麗性感女郎粉嫩朱唇愛嬌地微微噘起,渾身上下流露出滿滿虛榮的狂喜。
“你來做什麽?”可惜陳定只略略停頓了一下,冷冷地道。
美麗性感女郎僵住了,粉光細致的小?臉上湧現一抹難堪和窘迫,卻一點兒也不敢生氣,只好半真半假地嬌嗔道:“人家來是有正事的。”
“嗯。”他冷峻的濃眉擡也未擡,二話不說地大步離去。
楊副理和張特助低下頭,有些尴尬又想笑,卻不敢多看一眼,忙跟上老板去了。
美麗性感女郎想跺腳,偏又不敢,最後狠狠瞪了衆人一眼後,在身邊助理簇擁下又花蝴蝶般往電梯方向而去。
阿唐回過頭來,有些心虛地道:“咳,老師……”
“她本人比熒幕上還漂亮。”溫宜不由贊嘆。
拍過兩部國內電影和參與過美國影集最新一季的某個小角色演出,美麗性感女星江顏最近曝光率很廣,身價更是水漲船高。
所以,剛剛那個就是盛焰集團的大老板——陳定。
能親眼見到活生生的知名女星,還有傳說中的大老板,溫宜覺得今天還是不虛此行的。
——她越來越會寬慰自己了,這是好事吧?
阿唐吞了口口水,“是……啊……”
“阿唐,你回去忙吧,”她笑笑。“下次我請你吃飯。”
“謝謝老師,老師慢走。”阿唐緊緊地又跟她抱了一個。
溫宜直到出了大樓,搭上公車,她溫和禮貌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抱着背袋怔怔地望着車窗外倒退的路景。
原來電視新聞上報導過,或是小說及偶像劇裏描寫過的——大老板與女明星,霸道總裁為心愛女人保駕護航的戲碼,現實生活中還真的有,而且還離自己這麽近。
如果,那個因此被炮灰掉的小衰角不是自己的話……
相信她也會為之亂感動一把的。
“果然福無雙至。”她長籲了一口氣,決定回家後立刻去超商應征。
別人的偶像劇看看就好,羨慕也罷,感嘆也罷,最終還是要回歸到自己的現實。
醫生太太的身份,專欄作家的身份,抵不過滄海桑田世事變化。
這世上,什麽都是空……
人最後能靠的,依然唯有自己這一雙手。
溫宜從來不知道,失業為自己帶來的,除了金錢上的沖擊與損失,還造成了自信心的全盤崩解。
她應征超商店員,卻在第一天上班就因為手臂力氣不夠,把倉庫待上貨架的飲料整箱砸得滿地都是,腳趾受傷,倉庫地面一片狼藉。
事後,她想當然耳被“勸退”了。
“溫宜啊,我覺得你不太适合這種需要體力的工作。”年輕女店長笑得很客氣,輕蔑嘲笑的意味卻毫不遮掩。“你要不要試試去應征百貨公司的櫃姐……啊,可是百貨公司好像比較喜歡用年輕一點的大學應屆畢業生,你的年紀實在……有點尴尬,對不起,我會不會太直接了?”
她只是笑笑,謝過年輕女店長的“誠懇建議”,換下制服後緩緩走出了超商輕快叮咚響的電動玻璃門,腰杆挺得格外直……
後來,她在一條街外的轉角無人小巷裏,蹲下來抱着膝蓋,臉深深埋在牛仔褲間,良久。
哭也哭不來的滋味,這半年來她太懂了。
沒關系,溫宜,一切都會好的。
那天晚上,她買了一包煙,點燃了一根又一根,呆呆看着香煙逐漸燃燒成灰,煙草味在狹小的窗口飄散開來。
她不抽煙,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一瞬間想念這辛辣刺激得人鼻酸的氣味,一種叫人流淚的味道。
讓她想起久遠前的那個晚上,莫謹懷也是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修長的指節夾着煙的樣子還是那般優雅好看,緊皺糾結的眉頭下,吐露的卻是一句——
“我們離婚吧!”
那時她在做什麽?喔,她正小心翼翼地看顧着爐火上煨着的一鍋雪耳百合蓮子排骨湯,給他清肺滋補的,同時腦子裏還亂糟糟地想着,婆婆的指責沒錯,她已經不能在工作上給他助力,就更該把他的健康照顧得妥妥當當……
他話才說完,她整整有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後來那鍋湯呢?
不知道,她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莫名冷得厲害,好像全身的溫度都從腳底流光了,回過頭看着斜倚着?大陽臺邊的高大男人……昨天晚上還和她抵死纏綿,親密癡纏地分享着呼吸和心跳的……她心愛的丈夫……
他的眼神沒有一絲玩笑,冷漠疏離得像是陌生人。
“為什麽?”
她艱難地,掙紮地輕輕問出口,努力眨動着酸澀灼熱潮濕的雙眼,努力擠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你知道為什麽。”他揉了揉眉心,不知是厭惡還是逃避地轉移開視線,冷冷眺望不遠處郁郁蒼蒼的大安森林公園。
在夜色中,公園樹木幽影重重,連一盞盞燈光也無法驅離陰暗。
她心跳得很快,又顯得格外無力,幾百個念頭和失控的情緒閃過腦子,可最終還是化為了一個冰寒沉甸甸的現實壓在胸口,溫宜閉上了眼睛……嘴唇蒼白,管不住地輕顫。“阿懷,我,我會改。”
——我會盡全力改變自己,成為你和你們家族心目中能認可的媳婦,不丢你的顏面,讓你爸媽開心,讓你以我為傲。
——我會改掉溫吞內向,學習長袖善舞,所有你們喜歡的,想要的,我都願意去學,去做……
“溫宜,”他毫無情緒地道:“沒有必要了。”
夾在她和家族中多年……他現在已經做出選擇。
她的手在抖,只能緊緊抓住圍裙的裙側,不斷吞咽着喉頭那團硬塊。
就像形單影只孤軍奮戰的小船,只能眼睜睜看着巨大冰山對着自己撞過來,手足無措,無能為力……
“阿懷……”她聲音發顫,低微得近乎哀求。
“小宜。”他打斷她的乞求,深邃黝黑又漂亮的雙眼自寒冰中迸現了一絲深深的疲憊。“我真的累了。”
她癡癡地站在原地,被他這聲嘆息擊潰了所有的垂死掙紮。
好像一下子,全世界都停電了,在她眼前盡數黑暗了下來。
溫宜這一刻才領悟過來,原來不是只要用盡一切努力,就能留住想留住的人與事。
做再多,也只是錯越多,僅此而已。
……最後一根煙燒到了雪白纖細的指節,燙醒了沉淪在舊時回憶裏的溫宜。
她摁熄了煙,神情慘白而疲倦,身後桌上的手機忽然輕輕一震——
小宜,照顧好自己。
她像猛然被甩了一巴掌,僵硬地瞪着那一則點滑開的訊息。
溫宜嘴角微微上揚,諷刺得像笑又像哭,慢慢的,她捂住了臉,蜷縮在牆角,自胸口到喉間發出了一聲再也抑不住……受傷動物般的哀鳴……
“——憑什麽?莫謹懷,你憑什麽?”
這段婚姻和愛情,疲累不堪的豈止只有你?
阿懷,當初是你先愛上我,最後也是你先放棄我,我們之間從來都是你說了算,可我真想知道,放開我的手,你的心會不會痛?
如果,你的心曾有一剎那為我感到痛苦,那你為什麽還能來問我,你最近好不好?還來叮囑我,要照顧好自己?
……她這前半生經歷過最荒謬悲哀的事,莫過于此。
信義區鋼骨結構高聳豪宅頂端,有座延伸出去的大露臺,花木扶疏,泳池波光粼粼。
陳定高大修長的身軀套了件寬松的線衫,名牌的褪色牛仔褲裹住一雙長腿,光着大腳踩在柚木地板上,專注地修剪着缤紛怒放的花草。
江顏穿着如雪的男人襯衫,下擺恰到好處地遮住了翹臀,露出性感誘人的美腿,慵懶如雲的長發披散在背後,完美精致的淡妝襯托得她如花小臉越發漂亮。
“定先生……”她柔嫩纖瘦的手臂依依地環上了他精壯結實得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腹,大着膽子往他褲頭下方探去……
鋼鐵般的大手驀然攫住了她的腕!
江顏迷醉的臉龐一僵,有一剎的瑟縮不安。“定先生?”
“你該走了。”他拿開她的手,冷峻神情有些微不耐。
江顏咬了咬豐潤的下唇,有些委屈。“昨晚我們不是很快樂嗎?”
“你也知道那是昨晚。”他淡然地道,繼續細心得近乎溫柔地剪去一叢野薔薇中的枯枝,用幹淨的濕布一一擦拭過嫩綠的葉片。
“定先生……”她想嬌嗔。
他掃視過來的一個眼神教江顏渾身機伶伶一顫。
她剎那間知道自己過頭了,連忙軟下身段,“我知道了。”
“嗯。”他頭也未回,聲音低沉。“你昨天看中的那條鑽石手鏈,他們已經送過去了。”
“定先生,謝謝你!”江顏眼睛一亮,霎時燦笑如花,像只美麗的蝴蝶般撲過去親了他一口。
那條Cartier d’Amour鑽石手鏈價值臺幣一百多萬,對目前片酬逐漸上漲的她來說,只要狠一狠心還是買得起的,但對于定先生來說,這不過是随手一件哄她的小玩意兒罷了。
陪在定先生身邊半年來,這樣零零散散的“小禮物”已經足夠讓她買下大直一層豪宅,但是她又怎麽舍得脫手賣出?
因為在先敬羅衣後敬人的影視圈裏,這些名牌昂貴限量版的鑽石手鏈、項鏈、名牌包只要一上身,哪個不對她豔羨忌妒萬分?
更何況,她可是定先生的人,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睥睨傲視整個亞洲……甚至是大半個歐美電影娛樂圈了。
定先生的權與錢,誰人不敬畏不喜愛?
就算,僅只是他本身……
這半年來,她覺得自己比中大樂透還幸運百倍。
江顏穿上Chanel夏裝,柔軟絲綢裙擺浮動着,越顯她雪白雙腿之誘人,她依依不舍地給了他個飛吻後,這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