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謹懷?你回家了怎麽不進來呢?”
莫夫人一身名牌的粉紅色女性運動服,和一旁深綠色運動服的莫知義運動回來,在看到停靠自家門口路邊的兒子時,不禁大喜,敲敲他的車窗喊道。
莫謹懷擡頭,眼底那點赤紅還未散,按下車窗,冷漠疏離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莫夫人心一咯登,先是不安,随即不快起來。“你這孩子,還在跟爸媽賭氣呢,你是不是還怪我和你爸那麽快去朱家商量你們的婚事?你也不想想你和紫君都交往那麽久了,難道還不想早點給人家一個交代嗎?朱家可不是溫家那種寒酸随便的鄉下人,人家是講禮數規矩的——”
“媽!”他眼睛紅得都快滴出血來。
莫夫人臉色變了。
莫知義斥道:“那是你媽,你怎麽跟她說話的?”
“我不訂婚。”莫謹懷手握緊了方向盤,咬牙道:“我和紫君沒有到論及婚嫁的時候,你們和朱家怎麽商量也沒用。”
“你這傻孩子胡說什麽?”莫夫人顧不得其他,氣急敗壞道:“紫君可是我認定的媳婦兒,你不娶也得娶——等一下,你該不會還想着溫宜吧?還是她又纏着你不放了?你就是對她太心軟了,才會被——”
“跟小宜無關!”莫謹懷眼底全是悲哀之色,嘴唇有些顫抖,苦澀自嘲地笑了起來。“果然……我就知道,你們第一個怪的還是她。”
過去五年來,他選擇蒙上眼睛捂上耳朵,用最懦弱虛僞的态度說服自己,婆媳問題本來就是亘古無解的問題,他們是晚輩,只要小宜多忍讓,就沒事了。
畢竟,那是他的親生父母,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疼愛他的父母,卻用對他的愛化成了最殘忍的武器,來對付他最愛的妻子。
是他無能……護不住原來是要和他牽手扶持、共度白頭的女人。
莫知義看着滿眼悲傷的兒子,心下一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兒子當初有多愛前兒媳,他是看在眼裏的,而且溫宜确實是個除了出身平凡外,其他再也挑不出毛病的孝順好媳婦。
可是溫宜再好,就是不受長輩婆婆的喜歡,光是這一點,她在莫家就沒有立足之地。
莫知義自己寵溺敬愛了妻子大半輩子,是不可能為了兒媳去傷自己老婆的心。
終歸一句,就只是人皆有私心,沒有什麽對或錯。
“謹懷,你已經大了,做事要瞻前顧後,”莫知義語重心長地道,“老婆可以再有,可你媽只有一個。”
莫謹懷僵住了。
“你要是想氣死你媽,盡管取消訂婚!”莫夫人淚汪汪地指責。“媽養你那麽大,你就是這樣忤逆我的?紫君那麽優秀那麽好,你到底還有哪裏不滿意?難道媽媽會害你嗎?”
莫謹懷臉色一點一點灰敗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蒼白的嘴唇勾起了一絲不知是哭還是笑,聲音低沉,胸口發冷得厲害。“好,這個婚,我訂。”
他已經是落進火裏的飛蛾,翅膀逐漸燃燒成灰,還有什麽好掙紮的?
小宜,對不起,竟然讓你曾經愛過一個這樣的我。
這樣醜陋無能狼狽可悲的自己,日後,再也沒有臉面和資格走到溫宜的面前了……
這一些,溫宜當然不會知道。
可縱然知道,又怎麽樣呢?
莫謹懷有莫謹懷的悲哀,她也有她的艱難,既然擦肩而過,也只能注定走向各自不同的路,越來,越遠……
此刻的她,在忙過中午時段後,将玻璃門前的牌子換上“午休中”,而後回到吧臺後方,将蒸好的一鍋山藥趁熱捂爛了,和糯米粉混合成團,再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包進了用紅糖炊熟磨化的紅棗泥,滾成一團又一團可愛的雪白圓球,綴上嬌紅的蔓越莓,另外一半點上鮮豔的玫瑰醬,再次放進蒸鍋裏炊透了。
“阿博,你回來的正好。”她将二十幾顆剛出爐的棗泥山藥糕放進保溫盒裏,對拎着外帶保溫提袋走進店裏的阿博道,“我想麻煩你送這個到盛焰集團大樓的一樓櫃臺,就說是定先生要的東西。”
“哇塞!盛焰集團的總裁也跟我們店訂點心啊?”阿博雙眼大睜,滿臉興奮。“宜姊,我們店是不是要大紅了?要上電視了吧?”
她不禁被逗笑了,“是啊,到時候就讓我們店的小鮮肉帥哥出來接受采訪,阿博,你暴紅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哎喲,宜姊,我不行啦!”阿博笑得害羞,腼腆地摸摸頭。
“為什麽不行?說不定以後我們生意好到能開分店,你就是二店的第一店長了。”她打趣道。
“謝謝宜姊,可是我媽叫我大學畢業後去考公務員耶!”阿博有些不好意思,又難掩苦惱猶豫之色。“但是如果可以當宜姊分店的店長,好像也很不錯啊。”
溫宜一怔,眼神溫柔了起來,微笑道:“我跟你開玩笑的,當然還是聽媽媽的話……其實,人生和前途是你自己的,由你自己選擇和下決定才是最重要的。”
父母總是希望兒女按照自己安排的,那條最平安可靠的坦途去走,這是父母對子女的愛,可孩子注定有孩子自己要走的路,只要是自己選的,就算跌跌撞撞,也能咬牙站起來拍拍膝蓋,大喊一聲:老子是不會被打倒的!
也許那條路荊棘滿布,可因為是自己的決定,無論前進、回頭抑或轉彎,都有自己來為自己負全責,冷暖自知,甘苦自嘗,沒有什麽好後悔,也沒有什麽好怨天尤人怪社會的。
如同她當初選擇嫁入豪門,後來撞得頭破血流,流完淚爬起來以後,再選另外一條走就是了。
“侏羅紀公園”裏那句名言說得對: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口……
“對了,宜姊,你認識盛焰的定先生嗎?”
她回過神來。“嗯?”
“定先生——”
“他有吃過我們店的東西。”她四兩撥千斤地簡單道。
“酷!”阿博眼底滿是崇拜和仰慕。“定先生本人也很帥吧?聽說他很高,将近一百九,而且家裏超級有錢,身邊的女伴不是國際巨星就是社交名媛,上次聽說有某個影劇天後還放話,如果潛規則的對象是定先生,那麽她一定說yes!”
她聽着阿博興高采烈地說着這些不知是網路八卦還是影視圈傳聞,有些好笑。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陳定果然是大部分男人(男孩)心中最推崇豔羨的偶像。
最後溫宜不得不溫和地打斷了阿博的叨叨絮絮,把那只保溫盒遞過去。
“來,謝謝,路上小心。”
等阿博離開後,她長長籲了一口氣,低頭專心地收拾起吧臺臺面和晚上的訂單。
就在此時,門上鈴铛又響,一名美麗的女郎在黑西裝保镖的保護下,推門而入。
“抱歉,我們下午休……”她擡頭,頓了一頓,淺笑道:“下午是休息時間,您想訂粥品的話可以晚上再來。”
江顏摘下了那副挂在精致小V臉上的昂貴名牌墨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是溫宜?”
她平靜地道:“我是。有什麽事嗎?”
“你之前在‘女人志’的專欄,我可以讓給你。”江顏站在那兒,巨星的氣派壓迫而來,嘴角翹起一抹輕蔑。“可憐你一個離婚婦女,要能繼續做個清高貴氣的專攔作家,也就不用淪落到跟油膩膩的鍋碗瓢盆為伍了,不是嗎?”
溫宜嘆了一口氣。
江大明星這是螢光幕上的戲瘾沒過夠,回到正常現實世界還這麽愛演嗎?
雖然她能理解“藝術來自于生活”的道理,但像這種“大婦上門打發小妖精”、“兩女争一男”的劇本是不是發錯人了?
“謝謝,但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沒打算再做其他改變。”她神情平和地道,“有什麽事還是直接說吧。”
“我讓人調查過你。”江顏盯着她,不善的目光中也有些疑惑。“你到底有什麽地方吸引定先生的?”
她一呆,啼笑皆非。“是哪一家征信社這麽不專業?你确定你沒白花錢被敲竹杠?”
不過那家征信社接到這筆單之後肯定很忙,因為定先生去過的餐廳、飯店、會館那麽多,他們每一家都要調查,業務量還真是龐大。
這樣想想,亂中出錯是也很有可能的。
溫宜摸了摸下巴。
江顏臉色一沉,惱羞成怒地冷笑。“溫小姐,你別想耍我,我知道你和定先生之間不單純,大家都是明眼人,在我面前裝貞潔假清高又有什麽意思?像你這種裝模作樣的貨色我見多了。”
莫名其妙被堵上門潑髒水,溫宜原來應該要生氣的,但她內心十分坦蕩,看着因忌妒而憤怒扭曲得美貌也略顯醜陋的江大明星,忽然覺得……有點同情她。
何必呢?
明明有才有貌有錢,為了個男人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見人就咬,好好的人不做要做“喪屍”,她也實在是佩服了。
“請問你是?”她微微一笑,禮貌地假意詢問。
“你不知道我是誰?”江顏眯起美眸。
“如果你是林青霞小姐,我肯定認識你。”她笑笑。
江顏怒極,但終歸是長年在影劇界打滾過的人,立時鎮定冷靜了下來。“溫小姐,我是江顏,你或許沒有看過我演出的電影或電視劇,但你如果有上網的話,一定也能知道我和盛焰集團的總裁定先生已經論及婚嫁,我們很相愛,所以我是不會讓任何人破壞我們的幸福的。”
溫宜凝視着她,心裏有些難過……
原來如此。
原來不管再成功再美麗有名氣的女人,面對愛情一樣容易患得患失,害怕随時失去……也對,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美人。
在愛情裏,從來是誰在乎,誰痛苦。
溫宜自己嘗過這樣的痛苦,又怎麽會眼睜睜看着自己成為另一個“加害者”?
況且,她和定先生……還真是烏龍一場。
她眼神溫和許多,柔聲道:“江小姐,定先生只是我店裏的顧客之一,買過一兩次我們家的粥品和點心,所以你真的是誤會了。”
“昨天晚上他送你回家,還在你家逗留到深夜才離開,這就是你聲稱的‘只是顧客’?”江顏諷刺地問:“也對,這也算是你的顧客,只不過你賣給他的不是粥品,是你自己吧?”
溫宜一震,像是被活生生掴了一巴掌,莫名地羞慚難堪……只是,她清清楚楚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并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面前這個人的事。
但說出去誰會相信?陳定深夜逗留她的住處,本來就是容易引人懷疑揣度的暧昧行為……
——她昨晚是瘋癫昏頭了不成?怎麽會那麽大意,讓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到自己獨居的屋子裏?這樣的她,跟自己最痛恨的那種白蓮花、綠茶婊型女人有什麽兩樣?
她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