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去年買了個表
沛環端着銀耳蓮子湯過來,剛轉過長廊,就遠遠望見沈喬拉着雙兒氣沖沖不知往哪去的背影,她趕忙把托盤擱在旁邊的方磚面坐板上,疾步追了過去。
對于緊跟上來的沛環的疑問,沈喬并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說去找莊妃算賬,原想打發她回去,後來一想,沛環是上頭直接委派下來的,帶在身邊興許能鎮鎮場子。特意沒帶任何侍衛,特意不擺浩浩蕩蕩的排場,她可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心虛。
被緊拽着,雙兒內心忐忑不安,一方面她也希望主子出面懲治一下那無法無天的莊妃,另一方面卻擔心主子反受其害。都怪自己,逞什麽能撇什麽嘴呀。
大概這段日子和莊妃犯沖,難得出去幾趟總能撞見她,就像這會兒,竟然又不期然地迎面而遇了。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莊夢晴停下腳步,攜着身旁的巧香懶懶行了個禮,随後皮笑肉不笑地說:“娘娘今日興致真好,這麽晚了還出來溜達呀。”
斜陽已殘,狹長的小徑上,五個女子就這樣對面而立,話音一落,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起來。一陣東風襲來,掠飛了旁邊樹梢上停留的鳥只,驚起一陣翅膀撲簌聲。
先前的怒火已冷凝在了胸腔裏,沈喬不動聲色地盯住面前那兩人,面色陰沉。既然在這裏遇上了,便省的跑錦岚宮,更難得的是,自己竟在人數上占了上風——不是說莊妃近幾月來,出入動辄帶上二十餘條尾巴,連起來可繞皇宮兩圈了麽。
這情形,真是天時地利人和。說實話,她本來還是有點害怕那莊妃仗着人多又得勢不給自己面子的,這下完全不必顧忌了。
沈喬微揚起下巴,目光淩厲地射向一旁那張毫不避諱迎視過來的面龐,果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個小小的貼身侍女也敢這樣無禮!“雙兒,是她打的你嗎?”
“對,就是她!”雙兒抿着唇目露兇光,已經到了這份上,她當然不會畏手畏腳地給主子丢臉。
“她是怎麽打你的,你就十倍奉還給她,用不着手軟。”
聞言,雙兒在心底哀嘆了一聲,主子啊,十記耳刮子下去,手不軟,會疼啊。不過打上去一定很解氣,早就看她們主仆兩不順眼了,平日裏被莊妃欺壓得可不算少。
“你敢!”莊夢晴跨前一步攔住走過來的雙兒,然後鐵着臉質問沈喬:“皇後出手教訓人總該有個理由吧,巧香是什麽地方得罪了您呢?”
啧啧,這不服氣的架勢,幾乎讓沈喬錯以為自己是那小言裏邊一時受寵仗勢欺人的炮灰妃子,而莊妃則是遭受欺淩只待逆襲的真命女主。
“你要理由麽,本宮便給你一個。”頓了頓,凜然道:“因為本宮是皇後。”
那七個字落進耳裏,擊在莊夢晴的心上。跟前的女子,眉如遠黛,膚如凝脂,玉面桃花,美豔絕倫。她身着淺綠色的廣袖逐月裙,腰系杏黃如意絲縧,襯得她宛若出水的芙蓉般秀麗脫俗,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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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不再是那個曾經接觸過幾回的被寵壞了的有臉蛋有身材卻沒腦子的草包千金,她的周身散發着一種不容忽視的高貴氣場,讓人不覺自慚形穢。她看似無害,像一只溫順的小貓,其實隐藏着鋒利的爪子。這也是為什麽,自己不想與她正面沖突只能在背後使點小壞的原因。
皇上是沒瞧見她的變化,若是瞧見了,還會像以前那樣棄之如敝履麽?她不敢深想。
“是因為臣妾教訓了您的婢女麽?”莊夢晴像一只被侵犯了領地的母老虎,據理力争,“皇後怎麽不問問緣由呢,她冒犯臣妾,教訓一個宮女,臣妾還是有資格的吧。”
“你的人惹得本宮不高興了,教訓一個宮女,本宮也是有資格的吧。”
“皇後,你別欺人太甚!”
“原來你也知道這四個字啊。”沈喬狀似不可思議地反問,随即轉向一邊,“雙兒,別聽我們聊天了,動手吧!”
“是!”
見對方撩起袖管,巧香不由縮了縮脖子,她平日裏跟着莊妃作威作福,卻是斷然不敢忤逆皇後的意思的,況且連主子都沒能勸住她。這麽想着,一記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臉上。
“皇後,打也打了,請您高擡貴手吧。”連續的掌掴聲響在耳際,莊夢晴緊皺着眉眼開口求情,她倒不是心疼巧香,一個奴才而已,只是這樣有損自己的尊嚴,畢竟那是她的人。
“不急,還有一半呢。”就要趁這個機會,好好滅一滅莊妃的氣焰,只是拿一個婢女開刀,算給她面子了。“本宮一再縱容你,你就以為本宮好欺負是不是?別的那些破事本宮不與你計較,你要怎麽鬧都好,但你不該動雙兒。本宮鄭重警告你……”
一邊說,沈喬一邊往前逼近,直把對方逼退了三步,忽見她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精光。就在這個電光火石之間,那順勢後傾的身子陡然墜了下去,跌進了一旁低矮的花叢裏。
“啊~”刺痛感從掌間襲來,莊夢晴不禁失聲叫出,收回撐在地上的右手一看,居然被劃了好長一道口子,有鮮血開始滲出。要命,剛才沒注意,這裏面種的竟是薔薇,衣服穿得不多,後背都明顯感到被刺傷了,這苦肉計代價也太大了點。抓緊時機,她仰頭怒問:“娘娘為何推我?!”
沈喬腦袋一懵,預感到了不妙。她怔怔地望着那花叢裏狼狽的女人,望着巧香驚叫着撲過去的身形,似乎有沉重的腳步聲過來,還來不及反應更多的東西,‘啪’,臉上就挨了一記耳光,那力道之大,震得耳膜一陣蜂鳴,火辣辣的疼痛感立刻燒上面頰,同時身子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那一刻,真特麽想罵一句,我去年買了個表啊!
“賤人!”
兩個字擲地有聲,将沈喬還沒舒緩過來的耳朵震得嗡嗡響,嘴裏有血腥味,她咽下一口吐沫,憋着心中滔天的怨恨,在那三個侍女的行禮聲中揚起目光,卻只看到一個背影。
“皇上~好痛~”莊夢晴已經自己掙紮了起來,眼眶含淚,那聲音真是說不盡的楚楚可憐。她就勢依進皇帝懷裏,心中舒爽無比,皇上那一巴掌可真是毫不留情吶,她都被震懾到了。挑撥了他們的關系,自己挨這一身傷便值了。
擡頭望向那掌痕清晰的面龐,忍下竊喜,閃着小鹿般無辜的雙眼,無限委屈道:“皇後娘娘竟是這般嫉恨臣妾,要把臣妾推入這滿是尖刺的地方麽?”
“朕會為你做主的。”推開緊緊貼着自己的女子,朱奕宸喚來還跪在一旁的侍女,“巧香,照顧好你家主子。”
緊接着一轉過身,就對上了那張冷若冰霜的面容,她忿恨地盯着自己,胸膛劇烈起伏着,大概壓着極大的火氣,視線陰鸷而決然。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的目光,深邃的黑瞳似沉浸在千年寒潭中一樣,不帶一絲溫度,卻又像燃燒着一把熊熊的業火,炙燙灼人。這兩個極端,竟被她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
晾了她那麽多天,大婚後的第一次見面,着實讓朱奕宸感到意外,意外會是這樣一個場合,意外此時此刻自己莫名的感受,最意外的是在她眼裏,他再找不到半點愛慕或羞澀,那裏只有無盡的冷漠和決絕,心沒來由的一抽。
“皇後果真放肆,見了朕也不知道要行禮麽?”
沈喬扯了扯嘴角,僵硬地蹲了個身,“皇上吉祥。”
“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沒。”呵,已經被陷害了,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争辯兩句就可以還自己清白。況且,她才不想跟這個渣男多說一句話,活了兩世都沒被誰甩過巴掌,果斷拉黑!
“很好,皇後這是默認自己的罪行了。”朱奕宸沒想到她會如此淡然,端着那麽冷豔的姿态,惜字如金,故意避開‘臣妾’兩個字麽。想到這,胸腔裏竄起一股無名火來。“那麽,禁足兩月,回鳳栖宮閉門思過去吧。”
沒有‘謝恩’,沈喬扭頭就走,雙兒和沛環見狀立即跪了安追随而去。
“皇上……”莊夢晴目的早已達成,說着便想靠過去借由渾身的酸痛博取憐惜,只是下一刻接觸到那凜冽的眼神,她便噤若寒蟬了。
朱奕宸瞥了她一眼,煩躁地移開視線,不似往日裏的溫言軟語,而是冷冷道:“朕還有事要處理,你也先回宮去。”
走出好遠後,雙兒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主子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嗚嗚……”
因為負着氣,沈喬自顧疾步前頭都沒留意其他,聽到哭泣聲才停了下來,見雙兒眼睛紅腫,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憐,連忙摟住她安慰到:“傻丫頭說什麽話呢,就當被胡蜂蟄了一口,沒事的。”
沛環站在後面望着那一幕場景,若有所思。
……
瓊華殿,歷來是皇帝批閱奏折或商議政事的地方。
此刻,沛環恭敬站在下邊,她方才沒跟着回去随便尋個理由便溜了過來。“皇上,奴婢看得一清二楚,是莊妃自己跌下去誣陷皇後的,皇後根本沒推她。”
朱奕宸斜靠在那張莊重的紫檀扶手椅中,慵懶地啓唇:“朕知道,莊妃是看到了朕才上演的這樣一出。”
那您為什麽還要打娘娘一巴掌呢?沛環腹诽着,卻沒敢問出來。
看出了對方在想什麽,朱奕宸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沛環是他特意安排在寧紫喬身邊的,命她一發現異常情況就來彙報,一直沒動靜,這會急匆匆過來竟是為那女人澄清。“她是如何做到,把你的心也收攏了的?”
沛環一聽,立刻誠惶誠恐地答道:“奴婢只是敬重娘娘,皇上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效忠于您。”
聽聞,朱奕宸饒有興致地挑眉,交叉着雙臂問:“說說看,你覺得皇後是怎樣一個人?”有關寧紫喬的消息,他向來充耳不聞,盡管十分疑惑她怎麽沒如預料中那樣把後宮鬧得雞飛狗跳,也許,他真的錯過了什麽。
“回皇上的話,不止奴婢,咱們宮裏的人都認為娘娘是特別随和的主子,根本不像傳言中那樣蠻橫任性,對我們特別好,尤其是雙兒,娘娘舍不得任何人欺負她,奴婢甚至覺得,雙兒都有些被慣壞了。”
“是嗎?”朱奕宸簡直無法相信,沛環口中所描繪的,哪是他認識的寧紫喬啊,他可是親眼見過那女人拿着小皮鞭抽打雙兒的,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他霎時凜了雙目,沉聲吩咐:“好好盯着她,一刻也不能松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