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踏雪尋梅

兩個月,就這樣從秋天熬到了冬天。沈喬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季節,太冷,雖然這同時意味着春暖花開已然不遠,但那是用又長一歲換來的,不是白給的。

說是禁足,其實相當自由,不能出鳳栖宮而已;說是面壁思過,腦子抽了才面壁呢,又沒有過,思毛線啊。

沈喬從來不是一個會被現實打倒的人,也從來不會耿耿于懷着某事讓自己不好過。即使挨了那無比羞辱的一巴掌,痕跡一退,她就将這茬抛到了腦後,好吃好喝好睡的,逛逛園子看看書,教雙兒下下象棋,無比惬意。

烘着暖爐,合上書本的最後一頁,沈喬叫住添好炭火正欲出去的沛環,把書遞給她,“看完了,得空去藏書閣換一本來。”

“是。”

待她出去後,沈喬揉了揉酸澀的雙眼,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視線瞥過窗戶,冷不丁被锃亮的白色晃了眼,定睛細看,不再有紛紛揚揚的景致,雪停了?想着走到門邊挑起了門簾,視野頓然開闊,目之所見,皆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積雪,大地萬物銀裝素裹,晶瑩得動人心魄。

不遠處,雙兒正指揮着幾個太監鏟雪,以便必要的通行。

這雪來得真是時候,像是祝賀她今日解禁一樣,大概夜裏就下了起來,早晨醒來地面幾乎全白了。雪花大朵大朵地落下,它們一定是這世上最純潔無暇的小精靈,可以包容所有肮髒或不堪。剛才看書太認真,倒不知是什麽時候停的。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使得這個冬日可愛了起來。

“主子你怎麽出來了?外頭冷,快進屋暖和去。”雙兒一面說一面跑了過來。

的确,寒風直往脖頸裏鑽,怪冷的,沈喬伸着懶腰退了回去,忽然想到什麽,她停了下來,問已至身邊的丫頭,“雙兒,疏影園的梅花是不是開了?”

“對呀,現在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呢。”

沈喬心血來潮,“咱們去賞梅吧。”梅花,可是她最敬愛的花呢,淩寒自開,獨具風采。說着,也沒等對方回應,便進裏取了件大氅披着,說走就走了。

雙兒趕忙跟了上去。

路上到處都是正在掃雪的宮人,離疏影園有好長一段距離,沈喬就講冷笑話給雙兒聽。

“從前有一個皇帝,他有個愛妃叫嬛嬛,一天他拉着嬛嬛的手,寵溺地問她最喜歡什麽花,嬛嬛淡笑着答:‘臣妾喜歡兩種花,有錢花和随便花。’皇帝眼角抽了抽,随後深情盯住她的眼睛說:‘嬛嬛你真美。’嬛嬛無限嬌羞地反問:‘臣妾哪裏美?’皇帝說:‘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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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這個皇上好機智。”雙兒笑點極低,一下就笑得前仰後合,好不容易停下來後一本正經地問:“主子你是從哪本野史上看來的呀?”

“才不是什麽野……”餘光瞟到前方的身形,話語戛然而止。

沈喬頓住腳步,怔怔地望着為首那人一步步靠近,真是冤家路窄,怎麽剛才就沒發現對方呢,這會兒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上回因為被氣昏了頭腦,都沒有好好留意那張面容,這次平心靜氣之下,不得不說那男人真是帥氣得天理不容。棱角分明的臉上有着上帝最傑出的作品,眉毛剛毅霸氣,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深邃明亮,挺立的鼻子傲氣十足,與微抿的雙唇交相輝映,性感無匹。頭發被束在腦後,不經意散落幾縷,顯得随性又極具魅力。

若不是心有所屬,若不是初見太不愉快,她一定十分樂意和這個名義上的皇富帥夫君糾纏一番的。現在,敬謝不敏。

他越走越近,給她的壓迫感越來越強,高大威武的身軀漸漸充盈眼眶,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一言一行間睥睨萬物,同時透着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冷,真的很冷,仿佛世間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動不了他的心。

無法直視的是那雙眼眸,淩厲而兇狠,沈喬一下子就聯想到了美杜莎——那個希臘神話中只需一眼就可将人變為石頭的蛇發妖女。倒是很難想象,他寵莊妃是怎樣一番情形。

再次感嘆,先前真的是被氣昏了,這種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兒,又掌握着生殺大權,避之都唯恐不及,她居然還企圖用眼神秒殺他,還給他臉色看,還跟他沖。擱到此刻頭腦清醒的情況下,就算借她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呀,原諒她在惡勢力面前慫包了。

況且,她的身後是整個寧府,她更該小心行事。當然,這并不代表那一掌之仇就可以不報了,明的不行,咱可以來暗的。

朱奕宸面色冷峻,腦袋百轉千回。拐到這條路上後,他一眼就看見了那正在說笑的主仆兩,真是這嚴冬裏極為溫暖的一個畫面。可是,她們卻沒有看到自己,明明離得并不遠。

從沒受過這種被忽視的感覺,心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那女人終于撞上自己的目光時那驟然凝滞的面容,就像燃着的炭火被冷水澆滅,他幾乎能聽見伴随着濃煙而起的‘刺啦’聲,很不是滋味。

多麽難以置信,自己的情緒竟會被她影響——那個他厭惡至極向來不給好臉色卻怎麽也攆不走狗皮膏藥似的寧府六千金。

不,她不是寧紫喬,寧紫喬哪有這麽恬淡怡人光彩奪目,哪能讓自己近日時不時地想起,哪會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帝都第一美女,美是固然的,只是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以前只能稱之為皮相好,現在卻是由內而外散發的一種氣質,渾然天成。為了禦寒,她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并戴着大氅上的帽子,外沿是一圈細膩的純白狐貍毛,映襯着她被凍得通紅的粉嫩臉頰,煞是可愛。

可她又确實是寧紫喬,他派人查過了,絕沒有被掉包的可能,也沒聽說她有雙胞胎姐妹。那麽,一定是她在玩什麽花樣,很好,她成功挑起了自己的興趣。

思緒紛飛間,身已至她跟前。朱奕宸緩緩停下,看她神情緊繃面色慘淡,以為她還會倔強地耍脾氣,她接下來的舉動卻是出乎意料,但在情理之中。

鎮定下心緒後,沈喬強擠出一個笑容,行了個标準的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她看上去是那樣乖巧,卻透着幾分疏遠。檀口輕啓,呵出的白氣缭繞在眼前,一絲一絲,與那掀動的雙唇一起,沖擊着他的視覺神經。朱奕宸銳眼微眯,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撫一撫那柔軟的唇瓣。

他想,他一定是魔怔了。

見他似乎要有所動作,沈喬趕忙再一個福身:“臣妾還有事,先告辭了。”說罷拉着雙兒便從側面繞了過去,一刻也不耽擱。

她自然沒有看到,身後那人追随過來的短暫目光,充滿了玩味的興奮,一如發現獵物的獵人一樣。

……

疏影園是整個皇宮獨一無二的賞梅佳地,裏面品種繁多,除了最常見的紅梅與白梅外,還有花形優美的朱砂梅、榆葉梅、金絲梅等,一片片區域分開而植,占地甚廣。

尚未走近,一陣暗香便撲鼻而來,饒是積雪也遮蓋不住這清幽的香味,好聞極了。

沈喬按捺不住,奔跑着撲進了那密密的梅林中去。

地上全是能夠沒到小腿肚那樣厚的積雪,晶瑩剔透,美好得令人不忍踩踏。雙兒望着前方一連串新鮮出爐的腳印,提聲叫嚷着:“主子慢點,當心別滑倒了。”

戲劇性的,話音剛落,前方的身形就直直栽倒了下去,只聽‘哎呦’一聲傳來。

沈喬跌得快爬得也快,站起身子抖了抖衣上的雪,一面嗔怪跑過來幫忙拂雪的人兒,“你這烏鴉嘴。”

雙兒吐了吐舌頭,幸好雪地上摔不疼,也不會弄髒衣服。

園裏最外面種植的是紅梅,一場大雪過後,樹幹上、枝桠上、花朵上都覆蓋着一層純白。雪花到底沒能掩住紅梅全部的風姿,一眼望去,夾雜在成片白色中的是點點朱紅,對比鮮明,煞是好看。

沈喬把帽子放下,站在一株特別大的紅梅邊,看見雙兒勾下一枝開得燦爛又沒什麽積雪的花,然後湊上鼻尖作勢要聞。她玩心大起,猛地出手,晃了晃上面幾枝落滿雪的梅花,積雪紛紛掉落,落得那張微揚的臉頰滿是。

面上一陣冰涼,雙兒根本來不及退離,她用袖子胡亂抹了抹,嘟着嘴抗議:“主子你存心的。”

“對呀我就是存心的,你咬我啊。”沈喬咯咯笑着。

“搖就搖。”

雙兒挑準延伸至她頭頂的一根枝桠,在夠得着的地方用力搖了兩下後迅速跑開,回頭一看,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落下,那場面真真的如夢似幻。

沈喬雖然反應及時閃了開來,頭發上還是遭了秧,帽子裏肯定也有,眼看雙兒又要跑開,她佯怒道:“臭丫頭別跑。”蹲下身抓起一團雪搓了個球,擡臂發力,艾瑪神準——正中對方後腦勺。

于是,一場雪仗由此拉開。

園外,一個穿戴錦帽貂裘的男子負手立于矮牆之下,他目不轉睛地欣賞着雪地裏那歡快嬉戲的場景,唇角不禁揚成好看的弧度。沒想到難得進宮一趟,臨走前還能窺見這樣一道倩影,撩撥心弦。

被他□□裸注視的女子,渾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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