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畜”

塌方?

幾人都是一驚。

若是塌方,便不知道路何時才會通。

孟雲卿幽幽一嘆,難怪堂中那人有閑情逸致,一面品茶,一面持着書卷。想是早已知曉,才包下了茶鋪,求個清靜,在這茶鋪裏一面避雨,一面等候的。

娉婷卻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趟出來得慌忙,都沒有告訴府裏的其他人一聲,若是到了黃昏姑娘還回不去,不知府裏會擔心受怕成什麽樣子。要是再讓劉氏知曉了,指不定……

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

“既來之則安之。”孟雲卿薄唇輕抿,寬慰似的拍拍娉婷手背。

珙縣是豫州北邊的小縣城,算不得富庶,但商旅往來的不少。這條道雖然偏僻,卻是出城的要道,官府一定會派人搶修。

等的時間不會太長,卻也急不在一時。

思及此處,茶鋪的大門卻突然被人用力踢開。

屋中都是一驚,就連坐在內側的孟雲卿和娉婷,安東等人都遙遙看過來。

老板娘面色一緊,趕緊迎上前去。

不料來人卻大聲嚷嚷,一擁而入,像是過往的商隊想要進茶棚來躲雨。

老板娘想攔,領頭那人卻有些兇,也不由分說,就将人推開。

孟雲卿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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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廳中那人輕聲道了句:“吵死了。”

孟雲卿循聲望去。

只見他竟連頭也沒擡,還在看書飲茶:“你們是聽不見還是失聰了?”

衆人愕然。

方才那個侍衛也面色一黑,才倏然會意過來。

于是幾個侍從不由分說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人哄了出去,不出片刻,無論是屋內,還是屋外,就都似沒有了嘈雜聲一般。

孟雲卿還未收回目光,這麽大的雨……

他也恰好擡眸。

眼波橫掠,吓得孟雲卿不覺哆嗦,趕緊低下頭來,生怕他連她帶着娉婷和安東都一道攆走了。

這人的古怪性子……

倒幾分像書中說的“鬼畜”一般(架空文,請勿考據。就是鬼畜,就是鬼畜,就是鬼畜~作者菌就想表達脾氣不好的神經病)。

一時,這茶鋪裏的氣氛就壓抑得很。

娉婷連話都不敢說了。

外面又是暴雨,又是塌方,還不知要在這樣的氣氛下呆多久。

老板娘就道:“奴家給姑娘煮壺茶吧。”

燕韓國中煮茶之風盛行,富貴有富貴的飲法,平常有平常的煮法。因為煮茶時可以閑話家常,也可以讨論天下事,是常見的一種聊天方式。

老板娘是看她們年紀小,怕吓着,才會如此說。

煮茶?

孟雲卿微滞,輕聲道:“我來吧,我也好些時候沒煮過茶了,正好打發下時間。”

既是煮茶之風盛行,她一個小姑娘會也不覺驚奇,老板娘就應聲。

不用片刻,便取了煮茶的器具來。

在燕韓,煮茶乃風雅之事,煮茶之風盛行,是以這樣的茶鋪有煮茶的器具并不稀奇。雖然簡陋了些,關鍵在于這份閑情逸致。

娉婷卻是歡喜的。姑娘自幼愛煮茶,煮茶的工序和手藝都是夫人親手教的,夫人說煮茶可以凝神靜心,陶冶性子,女子當會煮茶,姑娘便一直記得。但自從夫人過世,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未碰過這些。

如今,姑娘肯煮茶,娉婷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水有三沸。一沸,如魚目,微有聲;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則水老,老則不可食。”孟雲卿邊是盛水,邊是娓娓道來。(摘自《茶經》,引用,噗)

聲音不大,怕擾了旁人。

屋內聽起來便很安靜,似是只有沸水的聲音。

恰好二沸,孟雲卿輔以竹夾攪動,使沸水出現旋渦,去其一沸時黑色雲母狀,則将沫饽杓出。

待得精華均勻,至于熟盂中備用。

初初舀出的茶湯,味道至美,可稱隽永。

二三四者,品質略次,待得五六,便不值得再飲。

一氣呵成,得心應手。

順手遞與娉婷,一時茶香四溢,娉婷眼中簡直流光溢彩。分明不懂來龍去脈,但依次看下來,再聞得杯盞中的香氣,只覺飲盡後還有甘甜浸入四肢百骸。

孟雲卿便也跟着笑起來,全然沒有留意到一側的目光,多了幾分耐人尋味。

一輪煮完,正欲再起一輪,卻見方才招呼他們的侍衛上前來。

孟雲卿略有詫異,只當先前是否太吵,引起了人家的不滿,來善意警告。不想那侍衛卻低頭循禮道:“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請姑娘過去煮一壺茶。”

孟雲卿錯愕。

轉眸看去,堂中那襲華服錦袍,依舊持着書卷,神色淡然如常,沒有絲毫目光抛來。

老板娘面色遲疑:“還是奴家去吧。”

都是茶鋪的客人,煮茶還是她提起的,旁的客人要喝煮茶,也應當是她去。

侍衛卻面有難色:“我家公子是想請這位姑娘去。”

娉婷忍不住咬唇:“我家姑娘又不是……”

孟雲卿攔住她,方才那些人是如何被攆出去的,有目共睹。究竟是借人家包下的茶鋪落腳,斷然沒有起争執的立場。

侍衛也遲疑了半晌,又尴尬開口:“公子說,姑娘若是不去,大可自行出去。”

自行出去?!

外面傾盆大雨,雷雨交加。

還真真是頭“鬼畜”!

這樣的人,還是不要招惹的為好,孟雲卿起身,寬慰了娉婷兩句,便跟着侍衛前去。

那人瞥她一眼,不緊不慢喚道:“段岩。”

先前的侍衛應聲,又從一旁的木箱中取出一罐茶,茶葉密封得極好,妥善保存,是愛茶之人。

孟雲卿倒是免不了吃驚。

“煮成方才那種。”也不多話,只是直勾勾看她。

孟雲卿啼笑皆非,“這是上好的淮水尹羅,不能像方才那樣煮,會失了香氣。”

喚作段岩的侍衛聞言,嘴角不免抽了抽,怕是暴風驟雨要來了,不想他卻放下書卷,冷聲道:“為何?”

孟雲卿彎了彎嘴角,輕聲道:“淮水尹羅,當配鹽煮。”

“鹽?”

連段岩都是意外,這樣的煮法聞所未聞。

“嗯,公子試試不就知道了?”孟雲卿輕笑出聲,“若是煮得不好,再将我扔出去不遲。”心若琉璃,是含沙射影剛才那句“自行出去”。

也不等他反應,便纖手接過茶葉罐子,悠悠布置起來。

他只是看她,也不開口。

段岩便險些将眼珠子瞪出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不是?

有人這次煮茶,便特意留了心思,不像方才那樣多話。一系列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又細致不失雅致韻味,倒是讓人賞心悅目,他就不時看她。

分明只有十一二歲模樣,卻一幅淡定自若的模樣。

“茶、水、火、器,四合其美。輔之以鹽,可去其苦味,若再加入薄荷,煮至百沸,又是一番滋味。”言笑間,第一盞隽永已成,雙手奉于對方跟前。

有人明顯一滞,繼而接過茶杯。

頃刻,已有茶香盈袖。

未置唇邊,茶鋪的大門卻又是突然被人用力推開,來人更是氣焰嚣張,嚷嚷着“這破大雨天的,趕緊拿些好酒好菜來給大爺們壓驚”,比方才那群還要吵些。

孟雲卿一陣惡寒,下意識看向身側,果然見他臉色一黑。

還不待“鬼畜”開口,門口的侍衛便掩門而出。

不出片刻,屋外又果然沒有了嘈雜聲。

孟雲卿邊是同情,邊是慶幸,慶幸方才沒有被“鬼畜”這般攆出去,倒是後怕得很。

雖有這段小插曲,好在有人飲茶的興致還沒有被磨滅。

隽永過後,再飲了三杯,才棄了水。

“雲州紫方如何煮?”他又抛問題。

雲州紫方?孟雲卿遲疑,又是難得的好茶,難不成他也帶在身上?

段岩果然又翻出了一罐來。

孟雲卿哭笑不得。

“雲州紫方考量的是火候,火候為其一;若是年長者飲用,适量加入桔皮,可化痰止咳。還可……”

話音未落,有人打斷:“煮年長者用的。”

孟雲卿從善如流。

……

一來二去,茶煮了不下四五回。她煮茶,他看得認真也聽得認真,不覺臨近黃昏。

這場雨總算是停了。

再過不久,又有官府的人來報信,說是塌方已經疏通,可以通過。只是地勢險峻,若要通過則要盡早,莫到晚上看不清路,怕生意外。

孟雲卿順勢起身辭別。

他倒也沒有留她,孟雲卿心中舒了口氣。

……

回到孟府已是亥時一刻,大雨中折騰了半日,一身疲憊。想到事情已經托付給馮叔叔,心中才踏實了許多。

至于唯一的曲折,就是茶鋪那只“鬼畜”了,這類人果然還是不招惹的好。

十日後,馮叔叔便帶了地契前來。

購置田産和地契的瑣事諸多,先要選地,再簽訂契約,還要找人打理,絕非易事。

十日已經非常快了。

田産和鋪子的地契握在手中,孟雲卿福了福身:“謝過馮叔叔。”

這些首飾能換多少銀子,她心中清楚。

馮叔叔填了不少錢,卻不同她提起。

“收好,別弄丢了。”馮闊一語帶過,孟雲卿也不點破。

踱步到苑中,娉婷在槐樹下置了茶盞等二人。娘親三月初七下葬,十餘日過去,已是春暖花開,孟雲卿有些錯愕。

“雲卿,劉氏前日裏同我提起,她想代為照顧你,你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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