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鯉魚

有的荷葉生得本就很高,大片大片連在一處,上面還挂着晨間留下的露珠。

偶爾竄出的粉紅色荷花,也随風搖曳着,襯得她肌膚勝雪。

又似方才的錯愕,面容上沾染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色,悠悠坐在小船裏,仿佛坐在整片荷葉做成的大屏風下,和湖心內外的景色融為一體。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古人形容得确實妙,他指尖仿佛還殘留着方才的殘留的溫度。

細膩,溫和,讓人忍不住想再親近。

分明是個這樣小的姑娘,模樣也算不得出衆,偏偏一颦一笑,一個突然的眼神錯愕,就能撩撥起他不同尋常的心思。

若是再大些,容顏長開,怕是這滿滿湖心的荷葉都蓋不住她一個擡眸裏的嬌容。

就似眼下,水擊船篙的聲音,一輪一輪。

他也不擡眸,水聲就清淺滴在心頭,散落成清脆的聲響,好似心中某種鼓動,指尖便輕叩着船沿邊的橫木上,春風如沐。

“船家,停這裏吧。”他忽然開口。

船家應了聲好,将竹篙放在一側,扯了扯頭上的鬥笠,蹲坐在船尾休息。

游船很小,卻是狹長的。

船尾擱的都是船家的東西。

孟雲卿雖然坐在船中間,卻是靠近船頭的部分。她離段旻軒很近,兩人若是輕聲說話,船家那端也是聽不清的。孟雲卿就疑惑看向段旻軒,不知他讓停船何意。

她擡眸看他,他也凝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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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央本就清淨,眼下船停了,連船槳擊水的聲音都沒有了。

孟雲卿就移目,假裝去賞身側的荷花。

那荷花開的正好,恰好有她個頭那麽高,伸手便可夠着,荷葉的清香就順着肌膚沁入四肢百骸。

遠處,嘻嘻哈哈的笑聲傳來,顯得這廂更為安靜。

靜得好似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般。

孟雲卿指尖未從荷花上移開,餘光瞥見他還在看她,不知何意。

周遭除了船家,又沒有旁人,她揣摩不出他的用意,心思便亂做一團。恰好麗湖池裏的魚群游過,她也沒有留意,只是心猿意馬地看着荷花出神。

忽得,魚群中幾只鯉魚一躍而起,又飛快竄入湖中。

她根本不知何物!

本就怕水得很,一受驚吓,就下意識起身要後退。

她忽然動彈,小船便劇烈搖晃起來。

船家趕緊撐杆,想穩住船身。

但小船不停晃動,孟雲卿便更加惶恐,船身波動,身旁的傘一斜,就要滑入到水中,她趕緊伸手去拿,結果腳下不穩,連帶着自己都一道栽了下去。

她驚慌閉眼,以為自己落水時,卻有一雙手将她攬起,牢牢夠了回來。

孟雲卿驚魂未定,只覺溫潤的鼻息萦繞在她的發絲之間。

懵懵睜眼,他雙手環在她腰間,下颚暧昧抵在她頭頂,她發間的馨香就絲絲入懷。

她整個人是被他攬在懷中的。

她個頭本就嬌小,就仿佛倚在他胸前一般,耳畔都是他的呼吸和心跳聲。

溫和的男子氣息鋪天蓋地傳來,孟雲卿漲紅了臉。

她想撐手起身,奈何腰間的力道卻未松開,她只得回眸看他,卻不知臉上的這抹緋色配上眸間的秋水潋滟,委實好看。

他只是看她,也不說話。

孟雲卿窘迫至極,撐手試了試,他還是沒有松動的意思,她根本動彈不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才擠出一個“你”字,就聽他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動。”

她便果真楞住,大氣都不敢出。

波光粼粼的湖面便映出一幅绮麗的畫面,她剛好低眸看見,便連耳根子都跟着發燙起來。

湖心這裏的荷葉密密連成一片,有人個頭那般高,旁的船只離得又遠,滿眼的綠色之中,應是看不清這邊。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惱。

“孟雲卿……”耳旁,他頭一次完整喚她的名字,帶着幾分撩人的情緒。

她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根本不知如何才好!

“嗯。”

湖面的微風吹來,她的青絲就拂過他的臉頰,好似輕柔婉轉。

“你多大了?”

“……十三”

她也鬼使神差應聲。

短暫的緘默,就似整日一般漫長,他喃喃道:“還有兩年及笄。”

及笄便可嫁人。

她又不是未經世事的少女,孟雲卿斂目,“段旻軒……”

話音未落,他打斷,“等魚群過去的。”

孟雲卿啞然。

他就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她還未開口,他便應了出來。

孟雲卿噤聲。

湖中的倒影便繼續這般绮麗繁華,偶爾泛起的湖波蕩漾,亂了漣漪,她發間的臘梅馨香就混合着清荷的香氣,絲絲入他鼻息。

他想,他許是等不了兩年了。

……

孟雲卿不知是如何熬到下船的。

許是先前的鯉魚群過去,她重新坐回船中央,不擡眸去打量他。

也許是沈琳和沈陶的船先後駛了過來,連帶着其餘的船只也陸續來了湖心,一群人有說有笑,便不似先前尴尬。

亦或是,她有心旁骛,走馬觀花。

總之,下了船,娉婷來扶她,見她心不在焉,不知她出了何事。

她輕輕搖頭,也不敢去看身後的人。

娉婷就問,傘呢?

她恍然想起,傘落在湖心那裏了。

娉婷心驚,好端端的,傘怎麽會突然落水了,姑娘可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人都好好的在這裏,能遇到什麽事情,孟雲卿斂了眸間的情緒,一語帶過,只是沒拿住罷了。

娉婷就沒有多想,姑娘怕水,她沒法一同跟去,一直擔心得很,總歸下了船便好。

遞水給她喝,怕她渴了。

孟雲卿接過,竟然一口飲盡,娉婷總覺得她今日怪怪的,卻問不出端倪。

端午龍舟會還有一個半時辰開始,沈修文定了玉軒閣的菜。

玉軒閣是京中有名的素食齋。

素菜做得精致好吃,很有名氣,老夫人一直很喜歡。

大凡初一,就會遣人到玉軒閣去取菜。

今日将好端午節,下午又有龍舟會,吃清淡些,正好避過日頭中暑。

沈修文這處地方就選得極好。

這一上午,侯府的人都玩得盡興,尤其是沈楠和沈瑜兩姐妹。

年紀又小,分別由沈修文和沈修頤帶着,在湖邊玩起了水戰,還好各自撐了傘,身上也沒濕多少,倒是玩得分外開心。

就連在玉軒閣,上菜了,還在叽叽喳喳說着麗湖上的趣事,就似說不完一般。

沈修進覺得聒噪,無趣得低頭吃菜。

沈妍倒是在聽,三房的兩個妹妹雖是姨娘生的,卻有三叔寵着,三夫人也奈何不得,終日自由自在,養得天真爛漫,她很羨慕她們。

她是不敢如此招搖的。

沈修武也低頭吃飯,沉默不語。

直至沈陶和沈琳開啓了話題,沈楠和沈瑜才斂了聲音。

孟雲卿便一直神游太虛。

沈琳就給她夾了菜,“怎麽去了一趟麗湖,話都少了?”

孟雲卿應道,“有些暈船。”

暈船?沈陶笑呵呵道,“那日後雲卿可得多去,習慣就好了。”

她去一次就夠了,躲都來不及,哪裏會想着多去!

孟雲卿笑了笑,不置可否。

端午習俗,吃粽子,喝雄黃酒。

粽子侯府有包,晚些時候回府就可以吃,玉軒閣內,就上了些雄黃酒。

“酒勁大,幾位妹妹都不要多飲。”沈修文叮囑。

沈琳幾人就紛紛點頭。

孟雲卿也淺嘗則辄,雄黃的味道,她一直不喜歡,前一世的時候,逢到端午節,秋棠都會備些,她每次就圖個吉利,只會吞一小口,求個端午安康。

這味道,她實在不敢恭維。

沈楠和沈瑜也覺得辣人,抿了一口就都放下了。

晌午過後還有龍舟會,龍舟會才是重頭戲。

賽事在江邊,飲多了吹江風會頭疼,沈修文兄弟幾人也沒有多飲。

段旻軒今日也出奇得安靜,他向來是不飲酒的,侯府裏的幾次設宴他都沒有碰過,今日也只是清淺沾了一口,走個形勢罷了。

沈修明就問起他來,麗湖游得如何?

段旻軒點頭,賞心悅目,流連忘返。

孟雲卿手中一僵,突兀得将杯中的雄黃酒都飲了,等放下酒杯,才想起喝了滿滿一杯,辣得連連嗆了好幾聲,衆人都将目光移了過來。

沈琳忙遞水給她,她喝了好些才不咳了。

沈陶就笑,“雲卿妹妹何時酒量變得這麽好了?這可是一整杯雄黃酒呢!”

她哪裏曉得腦子為何抽了!

孟雲卿也惱得很。

段旻軒就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來。

衆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孟雲卿這裏,就連段岩進屋,都沒幾人留意。

段岩便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孟雲卿就見段旻軒臉色一變。

她也怔住。

何時見過段旻軒這幅模樣?

果然,就見段旻軒起身,朝沈修文辭別,掃了各位雅興,這邊有急事先行離開。

他神色凝重,沈修文不好多問,他都說急事,侯府也自然不多挽留。

沈修文就親自送他出了玉軒閣,留下一桌人各自猜測。

定安侯府是高門邸戶,家風還是嚴苛的。

沈修文沒有回來,私下就都沒有議論。

“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情吧?”等沈修文回來,沈陶就率先開口問他。

“宣平侯沒說,我們侯府也不便多問。”言外之意,貿然打聽不合時宜,沈陶就點頭。反正她也是問問,好奇而已,并非真正關心。

孟雲卿就咬了咬筷子,有些不好預感。

……

玉軒閣出來,徑直入了平陽王府。

趙世傑在書房來回踱步,見他來了,便快步上前,“是蒼月來的疾書,一路走得飛鴿,老爺子病犯了,你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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