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雨
天色陰沉,隐隐透着冷肅,烏雲聚集,怕是會下雨。
也好。姜瓊燕挑出一件單薄的衣服,出門蹲在昨天的位置。餓死了,既然如此,再凄涼一點也無所謂了,博點同情收獲更大。
将睡将昏之際,雨點的襲擊開始來臨。帶着溫意,下的溫文爾雅。
現代霧霾之下,雨水很髒。春秋戰火不斷,不知雨水怎麽樣。
姜瓊燕舔下唇角的水滴,擡頭望天。雨水拍打在臉部的節奏愈來愈快,愈來愈猛。要不要躲雨呢。未及深秋,可是秋意襲人,落下病根不是明智之舉。
姜瓊燕喃喃自語:“我數一百下,不,一千下,沒人來就回去躺着。”
雨水順着臉部弧度滑進咽喉,暖暖的。
“一,二,三......”
“公子,六公子已經餓了許久。那天被商隊所劫,就沒有進食!”召忽面色微愠。
“公子,我們這已經是折中之舉。”管夷吾嘆息。
“公子是何打算,不如講出來?”召忽躬身拱手。
“一百五十二,咳咳......”姜瓊燕想起丫頭,若照實說,她并沒有自己大。邵香,邵香。
“去吧。”公子糾吩咐下人。
管夷吾看召忽快步離去,轉步跟上,即将踏出門第,轉頭寄言,字語之間充滿不贊同之感:“公子,你若厭惡公室女子,大可敬而遠之。”
公子糾握住一旁長案拐角,骨節發白。
“三百......三百......”姜瓊燕意識模糊,想不起之前數的數目,好像沒那麽餓了,召忽站在樹下,衣衫同落葉一同被風吹動,他溫柔的面頰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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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忽大步踏行,越走越快,待道路稍稍寂靜,臉上緊張之色盡顯,不顧禮儀,腳下健步如飛,水花彭彭,一身淋得盡濕。身後執傘仆從根本跟不上。
竹鑰打開木鎖極其緩慢,召忽柔和的眉毛糾結在一起。
門縫緩緩開啓。
姜瓊燕蹲坐在池壁處,一身薄衣淋得濕透,發絲淩亂的貼住肌膚,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木門開啓,楚楚可憐的神情仿若被欺壓□□的小兔子。
“公子!”召忽上前扶住公子肩膀。
姜瓊燕木然的看着前方。
“這邊!”召忽氣急的把仆從的手往前方一推,穩當的蓋嚴實了姜瓊燕,順着傘沿,啦啦的水流盡情傾灑在召忽背部。
管夷吾站在遠處,人被濕氣攏住,朦朦胧胧。
姜瓊燕遠眺,目光空洞,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意:“公子糾沒來,我記住了。”
聽到公子還能回話,召忽神色一松,毫不避諱的抱起,走向內殿。
踏進閨房,召忽不知所措:“這邊怎麽一個侍女都沒有?”
仆從點頭哈腰:“這裏原本的貼身侍女不在了,大家都不願意來,三公子就沒有再派人過來。”
“荒謬!”召忽怒喝。
召忽急的團團轉,可是自己和公子都一身雨水,直接放在床鋪似乎不妥。
“你出去,叫個侍女過來。”召忽吩咐身後同樣手足無措的仆從。
懸在半空的感覺不好,況且受力處是兩根硬邦邦的胳膊。姜瓊燕咽口唾沫,不悅的睜開眼睛推了身邊的胸膛一下,聲音發虛:“放我下來。”
召忽以為公子害羞,出言阻止:“都什麽時候了,公子別鬧。”
姜瓊燕無力的翻個白眼,健康的時候讓你抱你也不會抱。
心中突然一動,姜瓊燕扯住召忽的衣袖:“召忽,幫我查一查,邵香。”
半柱香的時間未到,一個侍女匆匆而來。
“公子傅,讓我來吧。”侍女言語平淡而堅定,“把公子放到床上。”
“這......”
“快。”侍女從容不迫,言談舉止頗有說服力。
召忽照做。
“召子出來吧。”管夷吾在屋外揚聲。
召忽措不及防,目光閃躲了一下,緩步走出屋門。
“今日之事,所有人就當沒有看到。”
兩人擦肩,面目不明。目光各對一方,都沒有轉頭。
“麻煩管子了。”召忽道謝。
管夷吾轉身離開。
召忽轉頭看向屋內深處。侍女看到,快步上前:“擅入閨房,還不知關門,兩位執事非野蠻之徒,也如此不知禮儀?”
召忽面色微紅,低頭致歉。
侍女一把關上門,聲音清晰:“這裏需要些仆從。煩勞執事上心。”
管夷吾走出百步,再次轉回敲門。召忽擡眼看他手中陶制鐎鬥盛着稀羹,微微自責。
“東西放在門口,各位請回。”侍女聲音傳出。
管夷吾恭聲道:“孟姑辛苦,熱湯不能久放。”
召忽沉吟不語,俯身放下揣在懷中許久的面膏。
一場秋雨居然沒有生病。
姜瓊燕裹在被子裏看着窗外,心情複雜,好像很多事平息了,但又暗潮洶湧。
孟音端來一個圓口雙耳三足大碗,上面相稱的蓋子嚴嚴實實。
“小姐姐,我能在被窩裏吃嗎?”姜瓊燕毫不臉紅的撒嬌,聲音不用刻意,出口便是嬌嫩的。
頂着一張漂亮的小臉,效果總是驚人的。
孟音泰然的把銅敦放在桌案上,絲毫不受蠱惑:“叫姑姑,公子再不讓我給你穿衣,這碗飯就別吃了。”
“啊,小姐姐你別醬紫。”姜瓊燕哀嚎一聲,再看那青銅禮器,怎麽着也沒辦法直接端着吃。
孟音絕對不是邵香之流的小小侍女,這般大氣和傲氣,怎麽說都是貴族之姿。
“我穿。”姜瓊燕視死如歸的掀開被子。孟音好笑的上前扶公子起來,拿起衣架上的衣服。
待姜瓊燕坐在桌前,孟音伏在床邊整理被褥。被褥煥然一新,睡起來的感覺簡直不能更棒。
姜瓊燕在銅盤中潤了面,心下奇怪:“孟姐姐,以前每天我都要早起,怎麽這兩日任由我窩在床上?”
孟音拉好床鋪走過來取過絲帛給公子擦擦臉,語氣平淡:“都禁足了,還有必要每日遵守禮儀嗎?”
還在禁足。
孟音拉公子坐下,伸手揭開銅敦蓋子,把長勺放入其中:“喏。”
又是小米,姜瓊燕歪頭:“孟姐姐,為什麽沒有肉?”
肉食者肉食者,貴族的稱謂啊,天天沒有肉,對不起這個名字。
孟音沒有回答,自顧自說:“公子傅說明日可以開始講書,你歇了兩日,該提起精神了。”
“講書?哼。”姜瓊燕埋怨一聲,問:“孟姐姐,不是沒人願意來我的院子了嗎?”
孟音輕蔑的笑了一聲:“她們不來也就罷了,不然也不會忠心伺候你。血濃于水,夫人總該為你着想。”
是魯夫人。孟音的年紀,比之略小,三十出頭,難道是遠嫁時帶來的陪嫁丫鬟?
孟音瞥了一眼公子:“別那樣看我。昨日當你裝傻不認得我,今日看來是真的忘了,好記性啊。”
姜瓊燕傻笑。自己還沒來多久呢。
孟音坐下嘆了一聲:“惹禍本事見長啊。姑姑盼你好,但是也別委屈自己。男人看不起女人,自己不能看不起,別,哎,別像你阿媪那樣。”
姜瓊燕驚了一下,來了許久,第一次見到這般自強的女子。
其實已經很好了。春秋亂戰,女子受到的束縛減小,基本很多事都可以做,若是明清,女子大門不出,才是折磨。左轉編纂了那麽多春秋戰國的□□之女,可見天下之風偏于開放。
孟音收拾碗筷,姜瓊燕在衣架旁拉扯自己的衣服,內心焦灼。挽高髻自己是會的,不麻煩,可是這衣裳,上衣下裙或是曲裾,都頗有拖沓,是不是專門設計出來防止女子亂走動的,哼。唯有齊風的窄袖長裙結合了胡服,形似深衣,穿着舒服,
“孟姐姐,我什麽時候會做新衣啊?”姜瓊燕翻過一個個衣服。
“年節将至,該是做新衣的時候了。主衣局已經忙碌開了,公子想要什麽樣式的?”
姜瓊燕趕忙轉身,用勁過猛一下坐在了地上,興致高昂:“我可以挑嗎?”
孟音眉頭略皺:“當然可以。”
“哎,不對啊,年節是過年吧?現在,現在,不是還早嘛?”姜瓊燕驚起,看看窗外,這時候,陰歷不過十月啊。
孟音搖頭:“你傻了嗎?冬月年節,還不準備?”
“十十十十一月!”姜瓊燕瞪大眼睛的伸出兩個巴掌,十個手指,一指手還不停在五和一之間轉換,一臉崩潰。
孟音一個白眼,不顧沉溺驚愕的公子,走出房門。
“別別別,孟姐姐。”姜瓊燕一個猛撲上去,“我還沒說完,我能要男子深衣嗎?就就召忽那樣的。”
孟音煩惱的撥開那雙小手:“可以。不過你要男子服飾什麽用?”
“有用有用。”姜瓊燕頭點的飛快。
孟音不再多問。姜瓊燕趕緊回去消化信息,十一月過年,生生早了兩個月。
懶了兩日,再次早起真是痛苦。
“老師早。”姜瓊燕乖乖行禮。
召忽洞察的目光掃過來:“公子不能去緣齋。”
“那不行,”姜瓊燕着急道,看了眼召忽的眼神,洩氣,“那召忽把我在緣齋的塗鴉帶回來吧。”
“不用。”召忽嘆息,“絹帛上說的是讓公子小心太子,小心高渠彌。”
姜瓊燕吶吶的,有種被審視的羞恥感。過時的消息。
“恕我冒昧,公子,是誰寫的?”召忽眼神複雜。
姜瓊燕苦笑一聲,原來的公子瓊燕,難道真的不識字?自己之前待在緣齋研究幾許,雖說文字都源于象形,也只能認出少許。
“召忽。”姜瓊燕看着眼前熟悉的臉龐,有點懼怕有點傷心,“我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