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蹊跷落水

銀光閃耀,一片水濱碧波蕩漾,灞橋如彎月橫貫池水兩邊,嚴寒的冬日是份奢侈,溫柔彌漫。藍色素衣女子端坐在河邊,畫舫中宮娥如雲,仙樂飄飄,她的視線落在一望無際湛藍的蒼穹之上,淺月彎彎。

身後傳來平穩的腳步聲,随即身旁坐下一位白衣男子,鳳眸桃花點點,“在想什麽?”

若崖沒有回頭,拾起草地上一根柳枝,在水中打着圈圈,“閑來無事而已。”清早,李琦告訴她,今日要去曲江一游,本以為不關她的事,原來是聖人指名要她舞一曲,卻不知道為何楊珏和三個姐姐沒有随行。方才宮中婢女們閑聊聽道,聖人時常覓色美人,礙于楊貴妃的幹系,在宮中只得作罷,現下楊珏正因身體不适,唐玄宗出了宮便帶着一群美宮娥獨自逍遙。

李環也随她撿起一根柳枝放手中把玩着,暗自輕舒口氣,多虧父親沒有帶楊珏,否則沐好不容易安排的一場暗殺就被暴露了,“若崖,你曾經生活的地方也是這樣嗎?”

聞言,她終于回頭,目光訝異,口中卻仍道,“我們生活的地方不都一樣麽?”

“沐把你之前和他說的話都說給我們聽了。”

“噢,”确實,只要不笨,都能聽出她話中意思,“我生活的地方,也有山,也有水,只是變了很多。”

李環一聽,倒有些好奇,“變了什麽?”

“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

他微皺眉,覺得不可置信,“當真?”

“當真。”

“那你知曉以後會怎樣?”

若崖沒再回答,畫舫已漸漸靠岸,李琦身着墨色鑲金貼邊束腰袍裾立在船頭,視線遙遙望過來。李環神色複雜的看向來人,既然若崖幫了三哥,其中緣由,恐怕...不用言明,也已知曉。

兩人起身,李環摟過她的身子往懷裏一帶,似是一場宣誓,她的安危,由他來守護。

若崖錯愕的擡眼望他,不理解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唐玄宗此刻正在畫舫中,若崖在他倆人視線中來回,感受到身後一道嫉恨的目光,她想起,濟王妃王恭煙也在這次游玩人群中,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她陌然卸下面紗。随即只聞李環撲哧一笑,沒忍住剛才的情緒,誇贊還是她想的周到,“在壽王婚宴那日,你就是這樣打扮自己的?”

她點頭,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有必要打扮一番。

“你,來自哪裏?”似有期盼的眼神。

寒風刮過,卷起片片落葉,她起身,聲音透過重重嬉笑聲傳了過來,“千年以後。”

黃漆刷頂的華麗畫舫停下,李琦依舊站在船頭未動絲毫,高力士走了出來邀她進去,“奚娘子,請吧。”

衆人紛紛踏上弧度優美的畫舫,雕花欄杆,飛檐翹角,龍柱上的浮雕盤龍和祥雲一層扣着一層,精致到盤龍身上的每一個鱗片都栩栩如生。才入舫,就見兩列站着數位羅杉宮娥,個個嬌媚可人。唐玄宗半躺在龍榻上,三位妖嬈女子圍繞在旁,有遞水果,有斟杯,還有推拿。

她揖禮,始終垂着頭。

“來,不必拘禮。”唐玄宗坐直身子,“除了愛妃,朕在宮中一直未尋着有天賦者。今日你也來表演下霓裳羽衣曲。”

“奴婢惶恐。”若崖忙跪下,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親自譜寫,向來只有楊珏一人表演過,眼下居然讓她跳,實在不是好征兆,“奴婢怎能與貴妃娘娘相比。”

唐玄宗看似心情極好,“朕說可以就可以,愛妃與你各有千秋,朕倒是挺好奇如果由你來表演,又會是怎樣一種韻味。”

她無奈取過一旁宮娥身上的紫色薄紗披帛,随着音樂翩翩起舞,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眼花缭亂的飾品,卻獨具風格,悠而素雅,清而不淡。

“很好。”唐玄宗鼓掌,亭內餘人也紛紛效仿,她在一片掌聲中結束最後一個動作,立直身子。

“高力士,”唐玄宗喚道,“賞小娘子一對夜明珠。”

“謝聖人恩賜。”

“小娘子,可想去太樂署?”

若崖暗驚,就知道沒有這麽簡單,太樂署是宮廷歌舞音律的主管,她不想去,可又不能拒絕,該怎麽辦?

心亂如麻,一時間,她沒有接上話。

李環知道情況不對,先看了眼依然平靜無波的李琦,随後走上前岔開話題,“父親,我今日也備了份驚喜。”阿平見勢呈上一條金被,用明黃緞撚金織成,還綴有五百餘粒大大小小的珍珠,耀眼灼目。

唐玄宗見到很是高興,高力士忙接過擡了上去。此時,李琦也悄然來到她身旁,“父親,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讓小娘子賦詩一首。”

若崖當下大吃一驚,眼帶愠色的看向煽風點火之人。

唐玄宗的目光從金被上擡起,奇道,“噢,想不到小娘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就來一首。”

來一首...詩詞聽的不少,信手拈來不是事,可李琦究竟是何想法,刻意提出無關緊要的話題。無奈她借用唐代詩人張籍的一首早春曲江詞,清了清嗓子,聲音似水如歌,“曲江冰欲盡,風日已恬和。柳色看尤淺,泉聲覺漸多。紫蒲生濕岸,靑鴨戲新波。仙液高請客,相招共一過。”

先是一人鼓掌,接着數人鼓掌,“好!”

若崖在心裏默默哭泣,你們好,我可不好。桅杆高立,彩旗飄飄,畫舫靜靜劃過水面,激起陣陣漣漪,腳底突然感覺沒了重心,似站立在棉柔之上,她有些站不住腳,也許是心理因素,也許是情緒低亢,适才還無恙的她腦袋開始混沌。

下意識的彎了彎身子,兩個男人的手臂分別一左一右快速扶住她,而她右首邊那位卻順勢除去了白色面紗,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何事,亭內一陣嘩然,衆人議論紛紛。

只聽唐玄宗長嘆一聲,“罷了。”

當期盼太高時,得到的結果和想象中差之甚遠,猶如一落千丈,再多的喜歡也因她的容貌停滞不前。李琦的這招,做的不動聲色,但若她方才沒有不适,他又會找何種理由去了她的面紗,也是不得而知。

池邊亭臺廊廊相接,許多民衆候在此地一睹聖人風采,唐玄宗攜着一幹人來到畫舫頂部亭中,這裏視線寬闊,一覽曲江風貌,萬木蔥茏,美不勝收。掀去的面紗她未曾再戴,随李琦跨上最後一步臺階,她正站立在欄杆處,還未轉身,後面傳來女子一聲驚叫,随後有誰的手推過她的後背,這場面,似曾相識。

撲通...

不知為何,她甚至想笑,多麽諷刺啊。

白色水花在冬日下泛出淡淡光芒,她的腦中,一片空白。沒有掙紮,沒有呼吸,眼中一片淡色,太陽透過湖水沒有半點溫度,身體愈發冰冷,冷到麻木,原來,冬天落水是這樣的感覺。

有誰,擋住了她的視線,手臂被用力牽扯過去,落入男子同樣冰冷的懷抱。腦袋露出水面,她大口呼吸着空氣,随後又有人上前拖住了她的身子,船岸上紛紛伸出援手,自始至終,男子都不曾松開,她的臉,也一直被捂在他胸膛。

因為意外,郊游被迫中止,王恭煙憤恨的看着絕塵而去的馬車,心裏十分不甘,早在前些日子趙怡就和她說過奚若崖的容貌絕倫,今日在畫舫中,那張滿是青紫印記和黑痣的臉,分明是刻意塗畫,就像趙怡說的,奚若崖留在府中,是個禍害,想要讓聖人注意到,必須讓她露于人前。在階臺上,王恭煙故作腳下踩空絆了宮娥一腳,借混亂的場面推下她,思量着此番入水,她臉上的妝容想保都保不住,怎料奚若崖前腳剛落水,盛王就接着下去,濟王也緊随其後,兩人将她保護的滴水不漏。

實在讓王恭煙恨的牙癢,此時濟王的視線還留在早已遠去的馬車上,她上前擋住,纖纖玉手撫上他的胸膛,“王爺,衣物濕涼,趕緊換了吧。”

李環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拉開距離,“好好做你的王妃,今日之事,若還有下次,別怪我絕情。”

王恭煙呆怔住,原來他都發現了。她知道,自打她嫁入濟王府後,濟王都不曾關懷過她,在成婚的不多久,就相繼納了幾位妾室,風花雪月,那是外人看來,其中辛酸,只有她知。以前,她覺得他沒有真心,所以看的開,如今,他的真心只為一人,她怨!她寧願王爺從不曾遇見奚若崖,也要讓奚若崖徹底從他心裏走出。

雲沭快馬加鞭,馬車急速奔跑在道上。濕冷的衣物貼着身子,若崖此刻覺得十分不适,時不時還會傳來滴水聲,兩人都是濕噠噠的,寒風肆無忌憚的挑撥着每一個細胞。

深幽的視線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李琦摟過她的身子,聲音蠱惑,“這樣暖些。”

炙熱的體溫透過衣物傳過來,融化所有。厚重的帷裳掩住車內旖旎,偎在他身,笑容如花般搖曳,美麗多姿;撲簌風聲,心如春般微瀾,寧靜溫潤。

回到房中才換下衣物,小綠便端着一碗紅糖姜湯進來,“小姐,這是王爺吩咐東廚特意為你煮的,趁熱,趕緊喝了吧。”

“王爺?”

“對啊,想不到王爺平時看起來不近人情,其實還挺細心。”小綠用手試了下碗的溫度,急急端到她面前,“小姐,你別考慮其他的了,冷了驅寒效果不好。”

若崖接過碗,随着湯一點一點減少,暖意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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