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陷阱出
自那日何泗說了狠話,沈佑瑜看見他便格外發怯,但何泗也只說了那一句便沒再說其他話,倒是一味催促沈佑瑜快些趕路,這下正合沈佑瑜之意,當下也不再細想什麽了。
長極州路途遙遠,少說也要再行上十天半月,何泗擔憂快活堂賊人再趕來,便不再走大道,只領着沈佑瑜往山野林間鑽去,一路淨是曲曲折折山泉溪林,沈佑瑜早已不辨路徑,但瞧着方向仍是向西,便不敢多問。
二人走了好幾天,何泗始終郁郁不樂,雖每天還記着給沈佑瑜找些食水,卻是不甚在意馬虎之極,只随便找些能吃的胡亂塞給他,便坐在一旁發怔。他一連幾日都給沈佑瑜拿一種又苦又酸的果子吃,沈佑瑜并不認得那山果,也不知生熟,吃着只覺極為難吃,難以下咽,但他一瞧何泗木然面色,便心中害怕不敢抱怨,再又一想起連玉聲,更是心下難過,只覺自己虧欠連玉聲極多。他沈佑瑜本也非不知好歹之人,更非毫無心肝,心下愧疚之念一起,只覺自己便是再如何也償還不了這救命之恩的,心內又苦又痛,與心中苦痛相比,這果子的滋味倒是更好受些。
沈佑瑜如此一想,也不覺果子難吃了,心內只道:沈佑瑜啊沈佑瑜,這區區苦果算得了什麽,哪比得上你欠連大哥何大哥恩情之萬一?何大哥還肯帶你去長極州一路照料,你竟還嫌棄果子難吃,實在不該。
他既如此想,何泗這幾日拿來的果子再難吃,他也全數吃完從不抱怨。
何泗初時幾天都不大理沈佑瑜,只在歇宿時叫一聲沈佑瑜停下,又為他找地方歇息,便是用飯時也只将些果子幹糧丢給他便不管了,也不問沈佑瑜吃不吃這些果子,此外便不再與沈佑瑜說話也從不跟沈佑瑜一同用飯。沈佑瑜心知何泗心內還有些悶氣,也不敢去再招惹他。
便是何泗這些時日有些反複無常,一時連着趕路大半天都不停下歇息,又或是天黑許久還在策馬前行,再或是天還未亮就将沈佑瑜揪起來叫他用飯,一應種種,沈佑瑜都不敢抱怨,心中也無甚不平,只何泗要他怎樣他便怎樣,未出一言異議。
幾日後,何泗見沈佑瑜怎樣都不鬧,也不管他拿來的東西是苦是酸都一聲不吭盡數吃完,他反倒又不大高興起來,沈佑瑜再吃東西時,何泗就扭臉過來盯住他,目中全是不悅。
他這般模樣,倒弄得沈佑瑜心驚膽戰不知何故,吃個果子也覺背上發涼寒毛直豎。好在何泗只盯了沈佑瑜一會兒,倒也不說什麽話,沈佑瑜更是不敢搭話,唯恐又惹他發怒。
如此又行了兩日,沈佑瑜心中盤算,若是走大道,按自己出家門那日算起日程,過不兩日便可到長極州,只是這幾日全是在山林中行路,恐怕要多走些彎路,要遲上兩日才能到了。
他正自想着,何泗在前已下了馬,扭身道:“晌午了,下馬歇一會兒。”
沈佑瑜忙答應一聲,忙不疊下來跑去牽馬,何泗自去尋些山果,未過一會兒,又拿了一捧青色果子過來,往沈佑瑜面前一丢。
沈佑瑜早已習慣,撿起便吃,只覺似乎比先前的果子更為苦澀,但也并不在意。何泗将果子丢給沈佑瑜,卻未走開,只看着他吃,忽地問道:“味道如何?”
沈佑瑜吃一驚,險些噎住,忙咽了一口道:“還,還成。”
何泗道:“咱們走了幾天了?”
沈佑瑜不知他為何忽然問起,心中納悶,也只老實答道:“自那天……那天起,有十一日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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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泗哼一聲,不再說話,沈佑瑜只覺心內迷惑,也不敢開口問,只悶悶吃果子。快要吃完時,何泗忽地上前一步,将沈佑瑜手中僅剩的一個果子劈手奪過,厲聲道:“這些果子都是一樣難吃,你還連吃幾天也吃不膩,你是傻了還是呆了,沈盟主多年教導都到哪裏去了,只知道悶頭吃!”他說罷,手一揚,那果子便給抛到遠處去了。
他這下發作突如其來,沈佑瑜只仰臉呆看他,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麽,見那果子給他丢掉了,心內忽地生出一股委屈,低聲道:“我,我并沒說它難吃。”
何泗一言不發便轉身走了,沈佑瑜自己呆坐原地,不知何泗為何又突然發怒,一時心下惶然,正自發怔,何泗卻又回來,又取了幾個紅豔豔的小果子丢給沈佑瑜,道:“吃這個罷。”
何泗說這話時,語氣已和緩許多,沈佑瑜心下詫異,拾起那小果子一咬,滿嘴內便全是酸甜汁水,很是可口,一時胃口大開,将那幾個小果子全吃了。何泗只站在一旁看他,面色竟是柔和許多,待沈佑瑜吃完,還關切問道:“還要不要?你若是還餓,我就再去拿一些。”
何泗面色變得如此之快,方才還厲聲訓斥沈佑瑜,此刻卻又溫聲細語關懷起沈佑瑜來,直吓得沈佑瑜打了兩個嗝,只覺受寵若驚,不知怎麽回事,呆了一呆才結巴道:“不,不用了,多謝何大哥,咱們這便趕路罷。”
何泗卻搖頭溫聲道:“也沒幾日路程了,便多歇一會兒也沒什麽。”他說罷,便轉身去取水囊了,沈佑瑜望着何泗背影,只覺心內疑惑,不知何泗是怎地了,忽然态度大變,又覺何泗方才盯住他看時,眼神奇異,竟像是有些難過哀傷,一時心下忐忑不定,暗自思忖:何大哥自那日連大哥死了,便一直待我冷淡之極看我就像仇人般,怎麽突然就變了,他這般陰晴不定,實在叫我有點害怕。唉,說到底也都是我不好,害了連大哥,我自己心裏難過得很,何大哥自然更是苦悶,他生氣也是應當,只是錯全在我,他每日悶悶不樂我瞧着也很愧疚,可我總也不敢開口勸解,若是現在他自己心緒轉好,那當然好。
沈佑瑜自己胡思亂想好一會兒,何泗才又過來叫他啓程,神色果然溫和許多,路上也肯與沈佑瑜多說幾句話,沈佑瑜只道何泗心內和緩了些,自然歡喜。
二人正自行路,何泗忽地面色一凜,直起身向前一望,口內道:“這可怪了。”
沈佑瑜也往前望去,只見前方盡是荒草高樹,不明所以道:“何大哥,前方怎地了?”
何泗又左右望了一望,道:“我方才突然覺得前方似乎有人在暗中窺探,可打眼望去又未見蹤跡,實在古怪。”
他這般一說,沈佑瑜也緊張起來,四處張望道:“哪裏?我怎未察覺。”
何泗不禁笑一笑道:“興許是我錯覺,便是真有危險,等你察覺,刀恐怕都架脖子上了。”他這話雖也算挖苦沈佑瑜,但語氣倒是和善,同以往他罵沈佑瑜語氣都不同,沈佑瑜向來都是知曉自己本領的,當下也并不惱怒,只頗不好意思,道:“是我太笨了。何大哥,你覺着那邊是真有人麽?”
何泗沉吟片刻,又望望前方,道:“我确是覺得似乎有目光掃過,但只方才那一瞬,過後便沒了,不知是怎麽回事,還是小心些為妙,你可得跟緊我。”
沈佑瑜答應一聲,驅馬緊跟在何泗身後,繼續前行,未過多會兒,兩旁枝葉越發繁茂,遮住頭頂天色,二人正自高矮不一林木中穿行,何泗忽覺面前生風,擡頭一瞧,前方不知何故,忽地襲來一根長長斷木,正淩空朝何泗二人猛砸過來。
何泗大喝一聲,橫劍運氣相抵,氣勁霎時沖出,那斷木還未至何泗跟前,便受何泗內勁沖擊,噼啪之聲連響,斷成數截,四散崩飛。
雖斷木并未至跟前,但馬兒也不免受驚,嘶鳴不已。
沈佑瑜驚魂未定,勒馬在原地轉了一圈兒,驚道:“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掉下一棵樹?”
何泗道:“好端端的樹自然不會掉下來。”他說罷,便提劍驅馬前行,向前細看,就見前方兩顆高樹之上幾道繩索交錯,末端一直向前,垂在更遠處一棵樹端。
何泗冷笑一聲道:“布置的倒很是費心。”沈佑瑜也跟着上來,驚聲道:“怎麽樹上卻綁着這許多繩子?是作什麽用的?”何泗道:“你幼時在家中沒玩過秋千麽?這便是做秋千用的繩子。”他說的很是正經認真,沈佑瑜卻聽的一怔,道:“做秋千哪裏用得着這麽多繩子,也不必架這麽高呀。”何泗忍笑道:“我也未說這秋千是給人玩耍的啊。”
沈佑瑜一怔,扭臉左右一望,正瞧見那滿地斷木碎塊,登時領悟,叫道:“我曉得了,那繩子是蕩木頭用的麽?啊,這原來是個設好的陷阱。”
何泗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他又上前沿着繩索直走至末端處,仰頭看前方這棵高樹上垂下的繩子。沈佑瑜跟在他身後,心下卻納罕起來。只因沈佑瑜其實也并非很蠢笨,才受了橫木襲擊,又見亂繩在上,怎也該想到是怎麽回事了,可沈佑瑜方才卻一時心思未轉過彎,何泗說是秋千,他就跟着說是秋千,此時一想明白,也覺自己方才很是好笑,可若在往常,何泗早已出言挖苦,今次卻沒說什麽,很是溫和。沈佑瑜暗道僥幸,心道:果然與人交往要多看些時日,我先前還道何大哥是個脾氣頂壞的人,可他分明待連大哥又很和善,想來是因我之前總令他生氣的緣故,他才在我面前這麽兇。現下我肯聽話,他便如此溫和,可見何大哥的确是個大好人,是我先前猜想錯啦。
沈佑瑜這邊胡思亂想,那邊何泗仰頭望了片刻,見那繩子斷處平整,應是刀刃割斷所致,樹上并無人影,想來是斷了繩便立即離開,借橫木飛出之聲蓋住動靜,是以何泗方才只遠遠聽見橫木風聲,這聲勢之下并未留意這邊動靜。
何泗沉吟片刻,扭頭對沈佑瑜道:“人早已走了。”
沈佑瑜很是擔憂,道:“怎麽還有人做這般危險的陷阱害人,幸好有何大哥你在,若是我走在前面可就糟糕了,若是有別人路過,更是危險。”
何泗道:“這人分明是守在樹上瞧着的,怎會誤傷別人,他便是沖咱們來的。”沈佑瑜一愣,驚道:“莫非是快活堂的惡賊又追來了?”
何泗搖頭道:“現下咱們未見一人蹤影,怎能知道來者何人,只當心些便是了。”
沈佑瑜道:“好罷,我全聽何大哥的。”他一面說一面下了馬又越過何泗往前走了兩步,到了那斷繩正下方,想要擡頭瞧瞧那暗中之人方才躲在哪裏,哪知才走到繩下,忽覺腳下一空,就一頭往下墜去。
何泗正細聽周遭動靜,忽聽沙沙細微塌陷之聲,一眼瞥見沈佑瑜正走到繩下,卻忽地一腳踏空,登時一驚,飛身躍上前,一把抓住沈佑瑜後心。
沈佑瑜只覺身子一輕,到底也是習武之人,剎那間已明白中了陷阱,登時吓了一跳,還未驚叫,只覺後心一緊,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後拖去,沈佑瑜被這大力帶的險些跌倒,勉強站穩,好歹還是站住了地上。
何泗将沈佑瑜拖出來,再往前方看時,就見前方地上已現出一個不大陷洞來,正正在斷繩下方,似乎算好了定會有人站在此處查看斷繩,那陷阱不大,剛好夠兩三人掉進去,洞口處掩蓋極好,方才何泗并未走至跟前,因此也沒發覺。
何泗向那陷阱內一瞧,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那陷洞并不深,只有一人多高,便是方才沈佑瑜掉進去也不會摔死,可那洞底卻橫着三道雪亮長刃,皆是刃朝上方,卡在洞內,因洞口不大,這幾把長刀卡的極牢,若是方才何泗沒有及時将沈佑瑜拖出去,此時他只怕要以身試刀了。
沈佑瑜在何泗身後站着,方才那一下已将他吓得不輕,此時才拍拍心口道:“何大哥,多謝你,要不我可要摔慘啦,到底是哪個這麽壞,還專在繩子下挖了個陷阱。”
何泗沉聲道:“你若真是跌了下去,只怕不是摔一跤這麽簡單了。”沈佑瑜詫異,也探過頭來看,登時便被那陰寒長刀映白了臉,面上陡然變色,驚呼道:“到底是誰這般惡毒,竟想如此害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