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墜崖

何泗一見秋霜晚與沈佑瑜墜崖,登時腦中一片空白,直追着二人躍入崖下,凜冽寒風吹來,才稍稍清醒一些,只見前方白衣飄動,秋霜晚仍是緊扣着沈佑瑜肩頭,想到受沈墨白之托一路護送沈佑瑜來此,結果還是未能将他平安送回群英山莊,心下一熱又一冷,暗道:既然我已做不成事,就死在這裏也罷。

這一瞬間,何泗心內已轉過幾轉,只覺苦澀難言,眼見頃刻便要粉身碎骨,忽地眼前那白衣一晃,已然消失不見。何泗一怔,下意識伸出手去,卻正巧碰到一根斜斜長出的數枝,咔嚓一下,那樹枝便被何泗手掌壓斷。

這“咔嚓”一聲輕響,卻似震醒了何泗,運氣于身竭力一轉,伸長手臂欲抓石壁之上亂長出的短木小樹,奈何下墜之力太大,連抓幾抓,将那些樹木盡壓斷了也未停住,只是下墜之勢緩了一緩。

青光一閃,青山劍已出鞘,橫刺向崖下石壁,何泗本是忙亂中出劍,哪知運氣極好,正刺中一道淺縫,青山劍又是極為鋒利的寶劍,一經刺中,登時又将那縫隙刺的更深,牢牢卡在山石之間。

何泗握住青山劍懸在半空,稍稍松了口氣,才覺出渾身刺痛,雙手之上更是鮮血淋漓,許多割痕,均是方才下墜之時受的傷。

何泗一停了下來,立即四處張望,這深崖足有千丈,向下望去只能勉強看到下方林木高聳,看來還未到谷底。向上一望,又只能看到一方天空,崖上什麽情形全看不見,亦聽不到動靜。

何泗不由苦笑一聲,自語道:“竟是卡在這不上不下的中間了。”他又細細往周遭看去,看了一圈,未見白衣,心下不由納罕起來,卻不知秋霜晚和沈佑瑜是落在哪裏了?難道剛才一眼未瞧住,他們倆已落入深谷底摔死了麽?

一想至此,何泗不禁一陣灰心,只恨不得也松了手跳下去。

他正自懸在半空胡思亂想,忽覺風中傳來細細呼喚,只是聽不大清,莫非是崖上陳志奇梁克亦他們在呼喚麽?

何泗正想着,忽地愣了一愣,暗道:此處離崖上如此遠,崖上之聲怎會傳到這裏?只怕要沈墨白這般功力的人,才能聲震谷底。但沈墨白又未來此,這聲音又是哪裏來的?

何泗心下納罕,忙凝神細聽,山風一陣一陣,那夾雜其中的聲音也忽大忽小,何泗聽了一陣,登時明白過來,出聲這人并不在崖上,應是距離何泗所在并不遠,也在這山石峭壁之間。

這聲音似乎是由上方傳來,何泗擡頭上望,只見滿眼綠枝灰石,根本不見人影,欲要竭力上去,又實在艱難。

忽地一陣風過來,倒将那聲音傳的大了些,卻是沈佑瑜的聲音,正在叫道:“何大哥你當心一些!快上來!”

何泗一怔,上哪裏去?

既然沈佑瑜還能出聲叫人,看來是沒什麽大礙。何泗尋思一下,只挂在這裏也不是辦法,略一施力,騰空立于劍上,攀住身側峭壁,尋到一處突出怪石,足下用力一躍攀上那石,青山劍亦受力嗖地飛出,還劍入鞘。

何泗在空中蕩了一蕩,又借力旋身飛向上方橫長出的一棵怪樹,本欲攀住樹幹,着力之處卻差了分毫,樹枝咔嚓一聲斷了一截,何泗手下一滑險些抓空,忙又向裏一轉,抓的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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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傳來沈佑瑜驚呼,這回聽着聲音倒是清晰了些,想來便在上方不遠處。

何泗循聲向上攀爬,不多會兒,便攀到一處向上翹起怪石上,沈佑瑜自怪石後露出臉來,叫道:“何大哥,這裏,快過來。”

何泗應了一聲,心下納罕,這怪石只翹出不到半人高一人寬,空隙不大,怎麽沈佑瑜卻只露出張臉,倒像是滿滿卡在這山中似的。

沈佑瑜叫了何泗過來,往下一退,人就不見了,何泗又是一驚,忙一按怪石,騰身躍起站在石上,才發覺這怪石卻是斜着嵌進山體,陷出一個僅容一人勉強側身通過的小小洞口,這怪石就如城門口吊橋吊起一般,将洞口掩蓋住了。

何泗正看着那洞口,忽地人影一晃,沈佑瑜自洞內探出頭來,仰臉向何泗叫道:“何大哥,你發什麽呆?快過來,秋姐姐受傷啦,你快來瞧瞧。”

沈佑瑜說罷,又一縮頭就不見了,何泗一怔,忙手按怪石躺倒滑下去,滑進洞口時額頭險些撞到洞頂石塊。

及至到了洞裏,卻是豁然開朗,洞內空隙極大,四壁全是怪石,洞內一片漆黑,有滴答滴水之聲不絕于耳。

何泗站在洞口,還未适應洞中黑暗,忽地一簇火苗一跳,卻是沈佑瑜點了火折子,正在前方向何泗小聲叫道:“何大哥快來,秋姐姐昏過去啦,你快來瞧瞧。”

何泗定睛一看,沈佑瑜身側正是秋霜晚,此刻已側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一身白衣如今卻滿是斑斑血跡。何泗見狀忙上前,就見秋霜晚雙目緊閉,唇角猶帶血絲,不禁心下一亂,輕聲叫道:“秋姑娘,你醒醒。”

沈佑瑜在一旁,哭喪着臉道:“我叫了她好久啦,她還是不醒。”

何泗小心将秋霜晚扶起,手心抵住她背部,運氣施力,探查一番,只覺秋霜晚心脈并未受損,只是四肢略有輕傷,尤其是肩骨之處似乎有些許斷裂。

何泗松了一口氣,又為秋霜晚渡去一些內力,才将她小心放下,又叫沈佑瑜幫忙一起将秋霜晚手足之處明顯傷痕包好,其它的卻又不便再看了,何泗只好停下手道:“現下并無性命之憂。”

沈佑瑜道:“那她怎麽還不醒呢?”

何泗道:“外傷頗重,昏過去了,就讓她歇歇。”何泗說罷,見秋霜晚額上發絲淩亂,就輕輕幫她理一理,卻見她如玉面頰上沾上一些塵土,額頭還鼓起一個大包,登時一怔,想起一事來,又擡頭問沈佑瑜道:“剛才是怎麽一回事?你們倆怎麽突然不見了?”

沈佑瑜一聽問,登時激動起來,指手畫腳道:“我也不曉得怎麽回事!秋姐姐突然扯着我跳下來,吓了我一跳,可秋姐姐下來時又低聲對我說‘別怕’,我也瞧見你跟在後面了,我還以為咱們三個要一起摔死了!突然秋姐姐用袖子蒙住我的頭,我什麽也沒看見,就覺得自己在骨碌碌亂滾,睜開眼就掉進這洞裏了,秋姐姐躺在旁邊,流了好多血!”

何泗聽他描述,倒像是秋霜晚早有防備似的,不禁一怔,沈佑瑜指着洞口道:“我叫了秋姐姐一會兒,她還是不醒,我突然想起方才分明看見你在後面,就趕忙出洞口爬到那塊石頭上往下看,果然看見你挂在下面,就連忙喊你上來了。”

何泗站起身,又走至洞口處,方才過來時匆忙并未細看,這時才瞧見洞口之處全是或尖或方的石塊,有的石塊之上還有點滴血跡。何泗只略一看,登時便明白過來,又轉臉瞧瞧沈佑瑜,道:“你沒受什麽傷罷?”

沈佑瑜一怔,往自己身上瞧了瞧,道:“沒有啊。就是先前那處傷口還有點痛。”

何泗搖了搖頭,道:“這處山洞入口處如此狹小又刁鑽,從那麽高的地方躍下,還要計算妥當及時進來,以免一不留神錯過洞口,墜到下面,秋姑娘想必花了極大心力才護住你毫發未傷。”

沈佑瑜呆了一呆,何泗忽地拉下臉道:“這山洞口這麽狹窄,外頭石塊尖利,帶着你她又身上沉重,下落時必然不甚輕巧靈便。你們二人摔進來的時候,秋姑娘必然是以身為盾将你牢牢護住,她才摔成這樣。你怎麽好叫一個姑娘家來為你擋住尖石利刃?”

沈佑瑜也明白過來,登時滿臉通紅,道:“我,我也不知道……”

何泗雖厲聲斥責了沈佑瑜幾句,心內卻自松了口氣,暗道:幸好這秋姑娘将他護的嚴實,倒是未曾受什麽傷,否則沈佑瑜若是在這裏發病,可真是叫天天不應了。

何泗心內如此想了一番,越想竟越是感激秋霜晚,也忘了自己掉下來時秋霜晚可是絲毫不理他死活的,只覺秋霜晚護住沈佑瑜便是莫大的恩德,不由脫口而出道:“這秋姑娘倒真是性情溫柔善良之人,竟能不顧危險救你。”

沈佑瑜慌忙點頭道:“自幼秋姐姐便待我很好的。”他說罷,又轉臉望秋霜晚,只覺愧疚之極,暗下決心以後定要好好報答她,一時之間也将秋霜晚挾持着他跳下來這件事給忘的精光。

何泗沈佑瑜各想各的,竟難得想到一處,都将秋霜晚當成舍己為人的大好人,雖是在這山洞之中,也忙着尋一些軟枝鋪下,好叫秋霜晚躺的舒服些,又以葉子接了一些水滴,給秋霜晚喂下。

二人忙了一通,秋霜晚才悠悠醒轉,還未睜眼,便已痛得輕吟一聲。

何泗忙上前按住她道:“秋姑娘莫要亂動,你肩骨之處有些微斷裂,此時不便動彈。”

秋霜晚明眸微睜,見是何泗,登時面露驚訝道:“你怎麽在這裏?阿瑜呢?”

沈佑瑜忙過來道:“秋姐姐,我在這裏。”

秋霜晚見到沈佑瑜,方才舒了一口氣,面露安心神色道:“你在便好。”她轉臉又看向何泗,凝眉道:“你為何也在這裏?”

沈佑瑜道:“秋姐姐,你忘了,咱們兩個跳下來時候,何大哥也跟着跳下來了。”

秋霜晚一怔,想起這事來,面上便有些疑惑,道:“我已沒什麽話給你探聽了,怎麽還跟着下來,連命都不要了麽?”

何泗一怔,想起先前秋霜晚誤會自己告密,不由苦笑道:“秋姑娘,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必要扯謊?我不知是誰将你的秘密說出,但絕不會是我。”

沈佑瑜也忙道:“絕不可能是何大哥,他是半月前才入正道盟的,與大夥都互不相識,先前更不認識梁大哥陳叔叔他們,要不是跟着我,他不會來到此地,又怎會同陳叔叔他們說什麽?秋姐姐你是誤會他了。”

秋霜晚一怔,目光一轉,便有些放松下來,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既然是沈盟主派來護送阿瑜,必然是正道盟中人,與陳志奇他們相熟的。原來是我想錯了,實在對不住,何大哥。”

何泗搖頭道:“無妨,全是先前我未說清楚,才引起姑娘誤會。”

何泗正說話間,卻又見秋霜晚銀牙輕咬,似乎又要蓄力起來,忙道:“秋姑娘做什麽?你此次雖未傷及心肺,傷筋動骨亦是要小心的,可莫要亂動。”

沈佑瑜也忙趕上來扶住秋霜晚,見她額頭微有薄汗,眉間亦難掩痛楚,不禁內疚起來,道:“都怪我,秋姐姐若是自己一人,定然不會受傷,都是要護着我,你才傷成這樣的。”

秋霜晚一怔,輕笑道:“你怎麽還責怪起自己來了,原本就是是我挾持着你下來的,是我連累了你,怎能不護住你?難道要不管你麽?若真做了這番行徑,那可真該讓我跌死了。”

何泗見她強忍痛楚,神色間微微自嘲模樣,不知怎地就脫口而出道:“秋姑娘也是有苦衷,不得已而為之,何必自苦。”

秋霜晚聞言,如水雙眸在何泗面上轉了一轉,又低頭嘆道:“這原本是我家私事,與旁人并無幹系,任是有多少苦衷,又怎能以旁人性命犯險。”

“總歸有無可奈何的事……”何泗喃喃道,“便是再不想,也沒法子,只能去做。”

秋霜晚微微颦眉,“不應當就是不應當,說得多了,倒顯得是為自己開脫了。”

他二人你來我往,沈佑瑜在旁聽得稀奇,忍不住道:“你們好生奇怪。何大哥分明是來救我的,怎麽卻一直安慰秋姐姐,現下反倒是秋姐姐斥責起何大哥來了。”

沈佑瑜孩子心性,說話口沒遮攔,何泗卻是心內有鬼,聞言心內不免驚懼,只得胡亂支吾兩聲,扭過臉去。秋霜晚卻定定看了沈佑瑜,柔聲道:“阿瑜,此番我令你受苦啦。你可生我的氣麽?”

“不生氣。”沈佑瑜搖了搖頭,“我知道秋姐姐不會害我。打小時候起,秋姐姐就一向是很心疼我們的。”

秋霜晚怔了怔,喃喃道:“也就你記得啦。這些年,也只有你還記得我和小遲……沈叔叔都不大理我們了,阿煥……阿煥更是從未有過只言片語。”

沈佑瑜見她語氣甚是失落,忙道:“爹也是記挂你們的,以往每回董姐姐回去,爹都會囑咐她一番。阿煥,阿煥他也并非不想念你們,他,他只是……他從小就不大愛說話……”

沈佑瑜聲音越來越小,似是有些底氣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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