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意
沈佑瑜“啊呦”一聲,像是被吓到了,吃吃道:“火是秋姐姐你自己放的?卻是,卻是為何啊?”
何泗卻忽地憶起先前所見院內景致,幽然淡雅,起火之時院內已被衆人來回踐踏,花殘枝落,不由的嘆一聲道:“小院景色秀麗,秋姑娘怎麽就忍心付之一炬了。”
秋霜晚默然片刻,道:“你少在這裏裝好人,若不是你引來那蒙面人,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他既在我房中翻找,想是認定秘籍在我手上,我若不放這一把火,他怎會離去,我該如何脫身?陳志奇他們向我索要秘籍之時我又該如何辯解?”她轉而聲音一柔,卻是向沈佑瑜道:“阿瑜,原先我騙你來,便是想用你換小遲的,先前被姓何的擋住了。可現下實在無法,只好又打起了這主意,讓你受委屈了。”
沈佑瑜道:“要是真能将阿遲換出來,那是再好不過,可是我聽陳叔叔他們所言,分明不知道阿遲蹤跡啊。”
秋霜晚道:“你不要被他們言語欺騙,小遲定是在他們手中。”
何泗聽秋霜晚如此固執,心下也是煩惱,若是沒有找到秋風遲,那可怎麽辦呢?
谷中喧鬧了一夜,何泗亦在崖邊站了一夜,心下轉了許多念頭,無奈秋霜晚只是躲在石後不肯出來,何泗也不敢妄動。
天将亮時,秋霜晚終于攜着沈佑瑜轉出來,只站在離崖邊兩步遠,深崖之中山風吹上來,秋霜晚白衣翻飛青絲飄飄,竟像是仙子乘風欲飛,何泗瞧着卻很是心驚膽戰,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山崖陡峭,姑娘小心一些,往前站些罷。”
秋霜晚冷冷一笑,并不理他,只舉目向谷內望去。
天色微亮,有幾道人影自谷內向這邊疾奔而來,何泗轉身望去,就見前頭的兩人正是陳志奇與梁克亦,跟在他二人身後的,卻是先前在谷口所見的那個不修邊幅如野人般的男子,若是依照陳志奇先前所說,這人應當是他的大哥陳正奇。
那三人向這邊疾奔過來,尚有幾丈遠之地時,秋霜晚忽地厲聲喝道:“再敢過來,我就要動手了!”
那三人聞言,果然止步不前,梁克亦喝道:“我們不再上前就是,你莫要動手!”
秋霜晚道:“怎麽只有你們過來,小遲呢?”
陳志奇嘆了一聲,面上便顯出愁容來,道:“秋姑娘,實在抱歉的很,我們夜裏搜尋了幾遍,始終都未找到令弟。”
秋霜晚道:“不可能,陳志奇你少與我裝糊塗,小遲分明就是被你們藏起來了,還假裝搜尋不到。”
陳志奇頓足道:“哎呀,秋姑娘,你要怎麽才肯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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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那野人一樣的陳正奇沉聲道:“霜晚,你莫要鬧了,昨夜我也随着衆弟子一同去找,并未找到風遲,你放了這孩子罷。”
秋霜晚對陳志奇與梁克亦皆直呼其名,但似乎對陳正奇頗有些敬畏,只道:“陳大哥,你也被他們騙住了,信他們那些胡言亂語,你也說是小遲害了董姐姐麽?”
陳正奇道:“那天許多人都親眼所見,我倒是想聽風遲如何分辨,可他偏偏又不見了。”
秋霜晚道:“陳大哥,你就信我罷,小遲為人如何,你是看在眼裏的,他怎會害董姐姐?定是陳志奇梁克亦這些人污蔑他的。”
陳正奇尚未答言,陳志奇已叫起來道:“秋霜晚,秋風遲從董椿那裏偷了秘籍暗自修煉,被董椿發覺就殺人滅口,這事證據确鑿,你還說什麽污蔑?”
秋霜晚冷笑道:“證據确鑿,什麽證據?”
陳志奇踏前一步,怒道:“三心二意秘籍本是由董椿保管,現下卻丢了,秋風遲使出了秘籍之上的武功,不就是明證?”
秋霜晚道:“秘籍是我秋家的,小遲會使那上面的功夫本就是理所當然的,這算什麽證據。”
陳志奇冷笑道:“你秋家姐弟因何在這裏,你自己應當清楚。秋弘文背信棄義,入了邪派,全是盟主仁慈才将你們二人送到這裏。盟主曾私下交代董椿,要妥善保管秘籍,要待時日久了,你們仍是心向正道,才可将秘籍交給你們,可不料那小畜生竟幾年也等不得!”
秋霜晚道:“既然是沈盟主私底下交代,你又怎麽知道這事?梁克亦,我問你,你同董姐姐是一同從群英山莊出來的,盟主可曾跟你提過此事?”
陳志奇一怔,梁克亦遲疑片刻,道:“盟主并未跟我說起什麽秘籍,只說讓我盡心保護你姐弟二人。”
秋霜晚又問道:“這麽多年董姐姐可曾與你提起此事?”
梁克亦道:“不曾。董椿雖為人爽朗,但很是細致,盟主私下囑咐她的事,她怎會同旁人說。”他話一說罷,自己也是一愣,凝眉細細思索起來。
陳正奇道:“霜晚,你究竟想說些什麽?”
秋霜晚道:“陳谷主口口聲聲說,沈盟主私底下交代董姐姐,秘籍是需再過幾年才能傳給我倆。既是沈盟主私下交代的事情,整個小扇谷無人知曉,陳谷主為何得知?陳谷主說這事是董姐姐告訴他的,董姐姐與梁克亦同是群英山莊出來的,連他都未曾告訴,為何要告訴陳谷主?誰不知陳谷主極其厭惡我父親,董姐姐為何要将我們秋家的事情告訴陳谷主,難道陳谷主還會留神向董姐姐打聽我們姐弟的事情麽?”
陳志奇道:“董椿與我閑聊一兩句,無意間說出此事,這又有何奇怪的。”他話音未落,梁克亦大皺眉頭道:“陳谷主,董椿并非不仔細的人,此事既然是盟主獨自交代她的,她怎會閑聊說出。”
陳志奇一怔,道:“梁兄弟,你這是何意?怎麽聽姓秋的丫頭說了幾句,就反倒駁起我的話來了。”
梁克亦道:“我并非要駁斥你,只是董椿出事之後,我心神大亂,也顧不得去想什麽,如今想來,确是奇怪。當日秋風遲所使武功,我只能看出與董椿的武功路數并不相同,卻不知是什麽功夫,是你說那是秋家絕學,又說那本該是董椿藏起的秘籍,秋風遲怎麽使了出來,定然是他偷了秘籍偷學。
“我本想待董椿好些便去問秋風遲,誰知當夜他又逃走了,他這一逃,我也就認定了是他所為,又惱又恨,你叫我代董椿回去,又說要瞞住盟主此事,免得盟主包庇那小畜生,我也并未多想便照做了,因記挂董椿傷勢,我回了山莊匆匆應付下便回來了,哪知……哪知還是晚了,董椿她,她已沒了。我心下悲痛,整日只想找小畜生出來抵命,可偏偏這麽多天都尋不到。
“我也是與董椿一同照看他倆長大的,出事之時我顧不得多想,可這些時日下來,我心下亦開始隐隐覺得不對,只是不知到底是哪裏不對,方才聽秋霜晚這麽一問,确是奇怪至極,三心二意之事全是你說出的,你又說是董椿告訴你,卻怎的她不告訴旁人偏告訴你?再則我與董椿相識十多年,她做事向來仔細,無端端的為何要把盟主托給她的事告訴你?”
梁克亦一氣兒說了許多,想來他到底是與董椿一同照看秋家姐弟的,自董椿遇害,這些時日他也未必沒有疑慮。
何泗是昨日才與沈佑瑜到小扇谷的,先前事情都是聽他們語焉不詳提起,并不大了解當日情形,如今聽梁克亦說了這一通,不由也覺陳志奇所言有些疑點。何泗雖未見過董椿,但沈佑瑜也曾提過董椿做事仔細小心,如今梁克亦也是如此說,那她又為何将話透露給陳志奇呢?
霎時,在場幾人均看向陳志奇,陳志奇見衆人都朝他看來,不禁怒道:“梁兄弟,你說這些話,是疑心我了?”
梁克亦搖頭道:“我與董椿是生死之交,她性情如何我再清楚不過,你不說清楚,我怎能不疑心。”
陳志奇重重呼出幾口氣,臉色忽白忽紅,擡頭道:“她肯告訴我,自然是有緣由的,你真要我說?”
梁克亦道:“你說。”
陳志奇忽地笑了起來,但那笑竟似乎帶些慘淡之意,道:“梁兄弟,你是同董女俠一同長大的,又是生死之交,她為何至今都沒有成親,為何甘心在我小扇谷呆了十年,為何她每回外出都戀戀不舍,回來都很是歡喜開懷,你既然很是清楚她脾性,就該知道。”
陳志奇這話不清不楚,何泗尚不解其意,梁克亦與陳正奇卻似乎聽懂了,陳正奇猛地擡頭望向陳志奇,滿是亂須的嘴唇翕動,卻未出一言。梁克亦面色卻幾乎是驚駭,高聲叫道:“你是說——可,可你——”梁克亦連退幾步,雙目圓睜,道:“我知道她……她的心思我确實知曉一些,我只是不知是誰,可,可怎會……”
陳志奇慘然一笑,道:“怎會是我,是麽?我也知我不配。”
梁克亦緩了一緩,支吾道:“我也并非此意……全是被快活堂賊人所害,怎會是陳谷主的過錯。”
陳志奇似乎不欲多談,只道:“往事不必再提,梁兄弟,你現下知道董椿怎會同我說那些機密之事了罷?”
梁克亦“啊”了一聲,道:“我曉得了,可是如今……”他自方才聽了陳志奇寥寥幾句便一直心神不定,此時竟拿不定主意起來。
陳志奇道:“秋風遲為何會害了董女俠,還要到時再仔細盤問,如今秋霜晚挾持了佑瑜侄兒,卻是大家都親眼見到的。其他的暫且不論,秋霜晚,你莫要再出言挑唆,還不快快放人!”
方才陳志奇與梁克亦說話之時,秋霜晚一直默不作聲,卻并未放松心神,美目流轉在他們幾人之間,聽到最後,更是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何泗在一旁瞧見,看秋霜晚神色不慌不忙,不由心下納罕,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麽。
聽見陳志奇開口喝問,秋霜晚方擡眼道:“我還未見到小遲,怎會放人。”
陳志奇怒道:“你弟弟做了喪心病狂之事,早不知躲在哪裏了!你卻還有臉來向我們要人!”
聽見陳志奇厲聲喝罵,秋霜晚忽地冷冷一笑道:“陳谷主,憑你如何巧言善辯哄騙旁人,你卻騙不過我。看來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将小遲交出來的了,好,那我就在下面等着,看你如何收場。”
她話音未落,已帶着沈佑瑜向後急退兩步,沈佑瑜只覺耳邊風聲頓起,不由“啊”的驚叫一聲,眨眼之間便已雙足騰空,與秋霜晚一同仰面向下跌落。
秋霜晚此舉實在出人意料又突如其來,誰也沒料到她竟會突然跳崖,登時都驚呆了。
何泗一直緊盯着秋霜晚,見她陡然攜沈佑瑜跳了下去,登時心內一冷,幾乎要大叫出聲,不及多想就幾步上前飛身躍下,直向那飄飄白衣追去。
何泗本就離秋霜晚二人較近,待他跳下之後,梁克亦才猛地醒神,驚叫道:“阿瑜!阿瑜!”他一面驚叫,一面沖來,竟也要往崖下跳,陳正奇跟在他身後,一把将他抱住,叫道:“梁兄弟莫要沖動!”
梁克亦掙了幾掙,陳正奇雙手如鐵鑄般,他一時掙不出,急的大叫道:“阿瑜若出了事,我怎麽對得起盟主!我就是死了下到黃泉,董椿也會責怪我!”陳志奇自後方趕上來,探頭一看,只覺底下草木橫長,怪石嶙峋,幽深奇險,一眼竟望不到底,不禁頓足道:“這可怎麽辦,我如何同盟主交代!”
陳正奇仍緊抓住梁克亦,沉聲道:“稍後我想法子下去瞧瞧。”
陳志奇一怔,道:“大哥,你莫要胡言,這深崖何止千丈,谷中蛇蟲毒獸橫行,往常也有過弟子失足落下,試了許多次也沒能尋到一片衣角,你怎能下去冒險?”
陳正奇道:“董椿出事之時,我在谷口未曾察覺,已是愧疚刺心,如今又怎能眼睜睜瞧着沈盟主之子在我面前出事?無論如何,我都要去看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陳志奇頓足連嘆幾聲,又見梁克亦仍連聲大呼,極力向崖下望去,只得搖頭道:“大哥,咱們先帶梁兄弟回去,你就是要下去,也須得做些準備才好。”
陳正奇點一點頭,緊抓住梁克亦手臂,硬是将他拖離崖邊,随着陳志奇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