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冥頑石

闵真真此語極不客氣,一指神尼卻紋絲不動,只低聲念咒,直至念完幾遍往生咒,才又睜開雙目,道:“似如此惡貫滿盈之人,必要除惡務盡。”

說罷,神尼缁衣輕擺,便已向劉菱逃走之處行去。

何泗等人急忙跟上,唯獨闵真真又轉身将劉家二老屍身并排安置,才扭身追上去。

何泗那一劍已刺傷了劉菱,劉菱急于逃走又未來得及隐藏行蹤,一路之上不時可見滴落血跡,一行人跟着血跡直追至林間深處,一指神尼忽地止步,高聲念了聲佛。

何泗定睛一看,前方草木遮映之間,正是一處隐蔽山洞,想來便是先前劉家二老所說那個山洞了。

秋霜晚忽地翹鼻微動,凝眉道:“何大哥,這裏的味道有些古怪。”

何泗經秋霜晚一提醒,也嗅了一嗅,只覺空中有股古怪惡心味道,登時皺起眉頭。

沈佑瑜與連玉亭秋風遲也已都察覺出異樣,只是疑惑不解,闵真真用力嗅了嗅,忽地面色大變,驚道:“這,這分明是焚屍味道,這惡心味道還如此重,得是焚化了多少屍體才能……”

闵真真此語一出,衆人面色俱變,一指神尼垂目低念一聲佛,才又揚首運氣高聲道:“劉施主,你不必躲藏了!”

一指神尼此語聲如洪鐘,震得此處天地之間皆嗡嗡作響,神尼雖是面向山洞處運功,何泗等人在她背後亦覺心內震顫,沈佑瑜只覺耳朵極痛,扭臉卻見連玉亭唇色發白,忙伸出雙手為連玉亭掩住雙耳。

一指神尼對着山洞處連喝三聲,三聲才罷,洞內人影搖晃,不多會兒,一身黑衣的劉菱便從山洞內跌跌撞撞出來,她受一指神尼獅吼之功震顫,此時雙耳雙目與口鼻均流出血來,往常那般花容月貌,此時卻看着甚是可怖,猶如厲鬼。

一指神尼念了聲佛,道:“阿彌陀佛,劉施主,你總算肯出來了。”

劉菱七竅流血,卻忽地張口慘笑道:“老尼姑,何必故作客氣,既然你都已追到這裏來了,想來就是來取我性命的,你要殺就殺,還要廢話些什麽!”

闵真真忽地上前一步脆聲道:“劉菱,你怎麽不問問你兩位養父如何了?”

劉菱轉眼看她,冷冷一笑,道:“何必再問?他們若是活着,自然會全力阻止你們,如今你們都已到了這裏,想必他們已死了。”闵真真一怔,忽地怒道:“你明知他們愛護你至深,會舍命相護,方才你還抛下他們獨自逃走!”

闵真真氣怒不已,劉菱卻不為所動,冷道:“那又如何?我的父親自然是要維護我的,橫豎我早晚都要下去同他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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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神尼道:“劉施主,被你擄來的那些女子呢?”

劉菱轉目看着一指神尼,雙目又自在場衆人面上一一掃過,直至最後又細細看了秋霜晚幾眼,忽地咯咯一笑,目中又流出細細一道黑血來。劉菱擡起雙手撫摸自己面頰,竟似極為愛憐,低聲道:“你問我那些女孩子在那裏,就在這裏啊,這如此花容月貌,你們難道看不到麽?”

劉菱此言陰森詭異,連玉亭聽得打了個哆嗦,躲在沈佑瑜身後,秋霜晚亦是面色凝重,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劉菱又用血目看了秋霜晚幾眼,面露嫌惡之色,道:“我一見到你,便想起霍姝瑤那賤人,仗着自己貌美便瞧不起我,我若是武功再高些,早去逍遙峰上化了她融在我面上。”

秋霜晚一怔,道:“我從沒有瞧不起你……”她一語未完,忽地也哆嗦了下,急道:“你說什麽化了?融在面上,什麽意思?”

劉菱卻并不答她,又轉目看向連玉亭,目中露出切齒恨意,惡狠狠道:“連玉亭!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我與玉聲哥哥早就結為夫婦,何等逍遙快活!你這賤人,偏偏要阻我好事!那天若不是當着衆人面前,我早就一掌打死你!”

連玉亭吓得面色發白,聽到此話仍舊忍不住道:“原先我只是說你狠毒霸道并非良配,今日看到你這種面目,更是不悔當初勸誡哥哥。你這等惡女子,哪裏配得上我哥哥多看一眼?我哥哥自始至終也從未喜歡過你,你又做了這許多壞事,便是到了下面,也是與我哥哥不是一條道,你還是別再癡心妄想了!”

連玉亭聲雖不大,卻字字如刀般刺的劉菱只覺痛苦不堪,渾身顫抖,大叫一聲,竟直向連玉亭撲來。沈佑瑜唬的慌忙擋住連玉亭身子,這時一指神尼已将佛珠抛出,高聲道:“劉施主,還不放下屠刀!”

佛珠攜雷霆之威,重重擊在劉菱身上,劉菱“哇”地噴出一大口血,橫飛出去,在地上翻滾掙紮。神尼轉手收了佛珠,垂目道:“劉施主,你罪孽深重,還不悔改!”

劉菱伏在地上,擡首看着神尼,忽地咯咯笑道:“悔改?我有何事要悔改?我自生來便一無所有,自幼便知想要什麽就自己去取。樣貌醜陋遭人鄙夷,那我就設法讓自己變得美些;見了傾心之人,就去上門提親;喜歡珠寶美玉,任它是誰家的都去拿來;誰若得罪我,我就叫他好好吃頓苦頭。凡是我想要的都要設法到手,有何需要悔改?容貌,財寶,武功,還是心儀之人?這些我都不會後悔,又何談悔改?我唯一後悔的就是當年提親之時,該早些成婚不該拖延,竟叫連玉亭那賤人哄得玉聲哥哥逃婚數年不歸!除了這事外,我還有哪個要後悔的?是要我後悔十年前沒劃了霍姝瑤的臉,還是後悔那時怯懦沒敢同王乘風告狀,或是後悔這些年沒有殺了連家這姐妹倆?”

劉菱發絲淩亂聲音嘶啞,越說神色越是扭曲,又轉目看秋霜晚,嘶聲笑道:“老尼姑站在城頭上,我心下其實也是有些怕的,可是偏偏你來了。我瞧着你,就想起霍姝瑤那賤人,前些日子我還曾遠遠見過她一眼,這賤人出落的越發傾國傾城,人都道她和乘風公子金童玉女風華絕代世所罕有……這麽多年,除了你,我還沒見過及得上她的女子,我花了這麽多功夫,還是比不上她,我怎麽甘心?若是把你也化了……”

劉菱語聲越來越低,卻不停詭笑,秋霜晚見她目光瘋狂,饒是現下是大白天,光影極亮,亦是有些心內發寒只覺毛骨悚然,何泗察覺秋霜晚微微顫抖,便握住她手,低聲道:“不要怕,她害不到你。”

秋霜晚只覺手心一暖,也漸漸定下心來。

一指神尼聽劉菱颠三倒四說了許多,竟無一字愧悔,不由凝眉道:“阿彌陀佛!劉施主,你大錯鑄成,我饒你不得。”

神尼說罷,正欲動手,忽地闵真真從斜刺裏沖出,站在劉菱身側,叫道:“神尼前輩,你忘了劉家兩位前輩懇求麽?神尼前輩還要取她性命麽?”

一指神尼一怔,道:“女施主這話何意?”

闵真真道:“我請神尼饒她一命,也全了劉家兩位前輩的苦求。”

一指神尼搖頭道:“她手上多少性命,哪裏是貧尼說饒過就能饒過的?”

闵真真道:“不錯,多少無辜女子性命,她一條命哪裏抵得了?”話音未落,闵真真忽地一彎身,手中耀眼生花,直朝劉菱面上削去。闵真真忽然沖出為劉菱求情,本就令衆人大為吃驚,又突然變臉動手,此舉突如其來,就連神尼也不及反應,只驚呼道:“施主住手!”

然闵真真動作極快,旁人都阻止不及。眨眼間闵真真已收了手退開幾步,劉菱面上卻多了幾道長長傷口,血肉外翻極為醜怖。直到這時,劉菱才覺出面上刺痛,她一手微顫撫上面頰,攤開就見滿手鮮血,登時明白了發生何事,不由驚恐之極,嘶聲慘叫,竟掙紮起身披頭散發撲向闵真真,狀如厲鬼。

一指神尼嘆了一聲,袍袖一揚,劉菱已摔倒在地,嘶聲哀嚎慘叫,滿面血污,瞧着凄慘之極。

見闵真真面露得意之色,一指神尼正色道:“施主,為何要行如此殘忍之事?”

闵真真脆聲道:“哪裏殘忍了?比起她所作所為差得遠了,她害了那麽多人性命,這麽輕易便讓她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她?她不是最在意這容貌麽,那就毀了她容貌,看她是否會痛徹心扉!橫豎這容貌也不是她的,是她偷來搶來的,就應該如此,将這容貌還給那些九泉之下的女孩子!”

一指神尼肅然道:“你已知她的行徑泯滅人性,難道還要如她一般行事?你傷她面孔這行徑亦不是良善之舉,知她狠毒便不該再同她一樣。”

闵真真哼了一聲振振有詞道:“我怎會同她一樣?她死到臨頭,念叨的還是自己往昔吃虧受辱的一些事,滿口滿心只說是別人有萬般不是,自己萬般都對,她可曾有一絲想起兩位父親養育之恩愛護之意?可曾想過父親和家仆為她送命?将旁人待她的好全都視而不見,只計較她未曾得到的那些,想着本不屬于她的那些,這般貪心不足又自私自利的人,我怎會同她一樣?我便是過得再不好,旁人待我有一些好處,我便會感恩銘記也會同樣待他好。神尼前輩,我傷她面孔,一為那些女子,二為劉家那些家仆,三為她兩位父親,這許多人,就是為了她這花容月貌而死,毀了不是良善之舉,但也是她應得懲罰!”

闵真真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便連一指神尼一時間竟也找不出話來說,只得念了聲佛。見劉菱自知毀了容貌便如天塌一般捂住臉哭嚎慘叫,已全然不顧周遭如何,神尼不禁低嘆道:“事到如今,你竟還癡迷這一身皮囊不肯放下,可這皮囊終究是你竊取來的,你卻為此殘害許多人……”

神尼低聲念佛,來至劉菱身側,寬大衣袖一甩,內勁打在劉菱身上,劉菱慘叫聲忽止,全身咯咯作響,雙眼翻白随後便昏了過去。秋霜晚低低驚呼一聲,握住何泗的手道:“神尼前輩廢了她的武功。”

何泗點頭道:“廢了她的武功,她便不能再去作惡。”一面說着,何泗心內亦納罕起來,一指神尼竟廢了劉菱武功,莫非是要放過她麽?

果然,一指神尼垂目道:“血債累累,你若不思悔改,怎能靜心往生。就暫且饒了你一命,去靜心庵日夜誦經誠心悔過罷。”聽見神尼如此說,身後那兩名女尼便齊聲道了聲阿彌陀佛,上前将劉菱架起。

一指神尼轉身向着山洞又念了聲阿彌陀佛,便緩步走去,秋霜晚等人正欲跟上,何泗忽地擡手攔住衆人道:“我進去看下,阿瑜你們幾個就莫要進去了。”

沈佑瑜一怔,立時便明白何泗是不想他們看見裏面場景,轉眼又見連玉亭面色煞白,便拉了秋風遲止步道:“好罷,我們不進去了。”

秋霜晚卻握住何泗手道:“我同你一起去。”

何泗一怔,還未答言,闵真真在旁邊卻看的不耐煩了,道:“愛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姓何的管得倒寬,磨蹭半天還不過去好生啰嗦。”何泗登時氣悶,道:“闵姑娘,我又未曾管你,你願去就去,我還攔着你不成。”

闵真真撇撇嘴,扭身就竄進山洞裏。不過片刻,便自山洞裏傳來闵真真驚呼,衆人一驚,還以為闵真真在山洞內遇襲,可一指神尼分明已經進去,卻未聽見神尼有何警示。

少傾,闵真真便從山洞內奔出,嬌俏面色慘白,一出來便扶着旁邊樹木彎腰幹嘔起來,秋風遲吓了一跳,上前一步問道:“闵姑娘,你怎麽了?”

闵真真嘔了一會兒才直起身來,聽見秋風遲問,轉臉看着他怔了一陣,什麽話也未說,竟是扭身徑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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