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來
黎舟死了,徘徊在墓碑上方無法離去。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那座雕刻精致的墓碑上,百無聊賴地欣賞這片豪華陵園。四周綠化的很好,白天來的話更像是一座公園,四季花樹常開不敗,定期有專人修建打理。反倒是他身上穿了一身簡單的白襯衫和長褲,跟周圍比起來,顯得太過樸素,有些格格不入。
黎舟赤着腳坐在上面,托腮想着,肯定是會不一樣的。
畢竟他不是黎家的人,不過是從外面領養來的孩子,即便懂事起就吃着黎家的飯、做着黎家人該做的事,但他畢竟是個外姓人——同黎江那位正兒八經的少爺不同,他這個大少爺,是假的。
他被困在墓碑思考了很久,也從一開始的心有不甘變為平靜。
他在最冷的地方想了許久,他只是一個誤入黎家的人,如果不是外公當初的救助他恐怕早就已經死了,說到底,是他虧欠了外公和黎江,即便是他為黎家付出再多,也無法償還恩情。往日種種如過眼雲煙,財富權利現在對他都不值什麽,那都是死亡無法帶走的東西。如果當初他能想明白這些,及早抽身,憑着他的本事在外面打下一片基業也未可知,只是現在已經晚了。
他現在孤零零一抹孤魂坐在冰冷石碑上,最後卻連一個來看他的都沒有。
哦,其實也有一個。
黎江。
年輕男人手捧花束如期而至,他走的很慢,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出他微微有些跛腳,但是往往人們只要看到他那張英俊的臉,就會忘記他身上任何缺點。黎江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身姿高瘦,整個人帶着病态一般的白皙,越發顯得異于常人的俊美。只是此刻他神色疲憊,放下花之後站在那裏沉默了好一陣,人像是繃緊的弓承受不住一折就斷。
他靠近放花的時候,黎舟也在看着,他知道那雙手力氣有多大,能單手就掰斷人的手腕。黎江隐藏的好,在他面前一直都是無辜者一般,什麽都聽他的,但在他瞧不見的地方好像也不曾吃過虧。
黎江盯着墓碑道:“哥,我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個問題黎舟也想了很久。他和小少爺争奪家産是他橫遭意外死去的禍因,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的心裏一直有一處空落落的,未曾滿足過。他在乎黎老這位外公,在乎養母,在乎所有人的認可,在乎自己做了十幾年努力拼命想做好的公司……他在乎的一切,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他。他在黎家這艘大船上活了太久,久到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誰。
黎江今天留了很久,傍晚還未離去。
黎舟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那個平日強勢的弟弟,那麽高的個子,蜷縮在他的墓碑一旁就像是一只可憐的狗。
黎江喃喃自語,他說:“哥,小時候你最疼我了,都是他們不好,他們騙我,我沒信,但是他們說的那些話你信了是不是?不過沒關系,我幫你報仇了,我讓那些人都給你陪葬,但他們不配住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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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舟心裏一動,擡頭去看他,黎江卻沒有再說這些了,他頭依靠着墓碑,像是同一個看不見的人談論家常一般輕松道:“外公喜歡山上,媽媽喜歡大海,但是我覺得還是這裏最漂亮,我讓人種了很多花,一年四季都常開不敗,就我們倆住在這好不好?”
黎舟心說,不好。
如果有選擇,他并不想再參與黎家這場瘋狂的鬥争,他上一世錯就錯在沒有找準自己的位置,既然不屬于黎家,就應該趁早徹底抽身——既然是被領養的,如果再有機會,他應當回去親生父母身邊。
黎江忽然輕笑一聲,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眉宇柔和,那張英俊到不可思議的臉上雖然是笑着但也透着悲傷,他成年以後張揚肆意,從未如此示弱過,“你走了之後,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沒什麽意思了,我喝了很多酒,頭都痛了,可是一直沒等到你來托夢。”
“昨天我終于夢到你了,你說這輩子緣分盡了,下輩子不做我大哥了。我不信,你那麽疼我,怎麽就不要我了呢?”
“哥,你一直說我沒有心,從來不信我……我證明給你看。”
黎江頭抵着墓碑,跟那張黑白照片說話。
黎舟忽然有所感應,對方臉色蒼白如紙,神情卻帶着久違的輕松,黎舟看到他吞咽了什麽,一種隐隐不好的感覺襲來:“黎江!”
黎江自然是聽不到的,他還在看着墓碑上那張照片,嘴角含血,顫抖着身體親吻了一下墓碑上的照片,臉色慘白的比照片還要厲害,只一雙眼睛如墨色深沉,也透着瘋狂。
黎舟沒有辦法阻止,又急又怒,俯身沖過去的時候失去了最後的一點意識。
……
“黎舟!黎舟!”
黎舟猛地清醒過來,意識歸位,眼前的一切像是流動的水一般模糊不清,瞳孔震動幾下,視線才慢慢穩住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對面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有些不滿地看着他,微微挑高了一邊的眉頭,“怎麽站着也能走神?剛才跟你說的話聽到了嗎?”
黎舟喉頭滾動一下,看着對方一字未發。
那男人看了他一下,忽然又搖頭嘆息道:“我知道,這件事挺突然的,不過上次談過之後,我願意尊重你的意願,畢竟你現在長大了,再開學就要讀高中,也應該自己做一些決定。”他拿出一張紙遞過來,叮囑道,“我讓許秘書去查的,如果你決定了,就給她打電話吧,到時候我派車送你過去,不管最後你做什麽選擇,爸爸都支持你,不過你要記住,黎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我們也永遠都是你的家人。”
他站起身把紙條塞到黎舟手中,湊近了笑着開玩笑道:“怎麽還在發呆,你弟弟都問過好幾回了,比你還上心呢。”
黎舟喉嚨有些沙啞,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弟弟。”
男人笑道:“對啊,你弟弟,黎江啊。說起來黎江這個周末也快放假了,我聽許秘書說,他最近也在幫你查這些呢,畢竟過去這麽多年,許秘書那邊也只是從孤兒院查起,找的也不一定對。”他似乎很滿意黎舟的視線轉過來,又接着用慈愛又帶些無奈的語氣道,“老爺子最近還專門撥了人給他用,你弟弟現在本事着呢,怕是比我查的還全,不如等兩天他回來,你們兄弟兩個再商量一下。”
黎舟可以确定,眼前這人雖然年輕了許多,但就是他名義上的養父江心遠沒錯了。江心遠是黎家的上門女婿,黎老爺子掙下家産無數,偏偏只有一個寶貝女兒,養母黎曼身體一直不好,單獨住在別院休養,而且她對商業也并不感興趣,只一門心思沉浸在繪畫中。黎舟見的最多的就是江心遠,因此對他的那套太過熟悉了。
江心遠一直以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出現在衆人眼前,即便是當着他和黎江也在演戲,這人像是笑着随口說了兩句,其實是在無意中挑撥。黎舟記得清楚,江心遠為了争奪黎家財産不惜父子反目,對他和黎江都沒有手下留情過,他心裏明白,這位可不是什麽好人。
黎舟見識過他的真面目,江心遠惱羞成怒起來什麽都罵的出口,甚至還罵過“你不過是黎家的一條狗”這樣的話。江遠心罵的何嘗又不是自己,他們都被金錢迷花了眼,圍繞着黎家打轉不舍離去。
但他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黎舟了,任憑江心遠怎麽說,他此刻心裏亂糟糟想的也只有弟弟黎江在他墓前吞咽下什麽的那一幕,黎江為什麽跑來跟他說這些?他死後黎江到底發生了什麽?唇角的血又是怎麽回事?
心緒煩亂間他看到江心遠又走過來,下意識避開一點,江心遠原本還想要擁抱他一下,但是看到黎舟身子僵硬又改成拍了拍他肩膀,“回去好好想想,你想怎麽做,爸爸都支持你。”
黎舟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紙條,上面是一串電話號碼,他點頭道:“我想去看看。”
江心遠有些驚訝,不過怔了一下就微笑着點頭道“去看看也好,正好這幾天學校也放假,你就當散心。”
黎舟點頭應了,回了三樓的房間去。
他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躺着許久,才吐出胸中那一口濁氣。
心裏滋味難以形容,他竟然真的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黎江:哥哥,以後我們倆住在……
黎舟(嚴肅):不好,我這次要活到99歲。
黎江(笑):好啊,那我活到100歲陪着哥哥,你要等等我,我把一切安排妥當,一定會去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