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巴掌

黎舟被送去醫院急救,他胳膊傷勢有些嚴重,半邊衣服上都透了血跡,看起來很吓人。

司機給江心遠打了電話,又忙着去辦手續,繳費,也是在心裏祈禱黎家大少爺別出什麽事兒,他是陪着兩個少爺出來的,不過是偷閑出去找地方抽根煙的功夫竟然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這個責任他實在擔待不起。

黎江坐在急診室外等着,他剛被護士拽着做完檢查,身上除了一點擦傷之外沒有其他的傷痕。

大哥把他護的很好。

黎江咬着唇,力量大的咬撕掉自己嘴裏的一塊肉一般,眼神沉沉地看着腳下那巴掌大的一塊地方。

急診室裏有帶着口罩的醫護人員急匆匆推門出來,大聲喊道:“病人失血過多,需要輸血!”

黎江認得她,這是剛才推了他哥進去搶救的醫生,連忙站起身道:“我,我可以!用我的血!”

女醫生額前已經被汗濕了,頭發都淩亂地黏在上面,她看了門口的男孩皺眉道:“小同學別鬧,我們有規定必須從血庫取血,而且你都沒有到獻血的年齡吧,你們兩個血型也不一定相符,護士長呢?護士長準備一下從血庫調O型血備用……”

黎江挽起袖子,但是緊跟着臉色煞白,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大哥是O型血,而他是AB型。

是他沒有用。

無論是剛才車禍發生的時候,還是現在大哥躺在病房裏,他什麽都做不到。

一股不甘混着憤怒湧上心頭,黎江手指重重在胳膊上抓出幾道血痕,力氣大的指尖都泛白,他咬緊了牙齒,對自己的弱小和無力第一次有了恨意,指甲摳出了血都沒有覺察。

江心遠匆匆趕來,平日負責接送的那個司機緊跟在他身邊,一身衣衫塵土狼狽地緊跟着他把事情大概說了一下,“是意外,大家誰都沒想到,那車怎麽就沖着路邊斜撞過來了,剛才警方那邊也來人說了下,說是那個司機已經被控制了,司機喝了酒,本來就是通宵送貨,疲勞駕駛又加上酒駕那個人的全責。他本來不該走條路的,但是濱江大道年初剛修好,路政查的嚴,不允許超載重型卡車通過,所以有些卡車送機才繞路過來,剛才市局裏也來人說了,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上面責令嚴查。”

江心遠步履匆匆,“他們傷的怎麽樣?”

“小少爺沒事,石料掉下來的時候大少爺沖過去護着他滾到路邊的土溝裏了,就是大少爺的胳膊骨折,人也失血過多,還在搶救。您不知道,大少爺被救了之後還護着小少爺,兩個醫護人員才掰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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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遠臉色難看,打斷他道:“不是說今天去圖書館嗎,怎麽會突然去學院路那邊?”

司機為難道:“這,這是因為小少爺說要去買畫材,已經找了幾天了,總有一兩種沒找到,湊不全。”

醫護人員從急診室出出進進,黎江一直緊張地不停站起來,他也不知道此刻能做什麽,一顆心揪起來不住看着病房裏,哪怕露出一個邊角也努力辨認是不是自己大哥。

江心遠走過來,臉色發黑,他對黎江道:“你跟我過來。”

黎江腳步僵硬地跟着他過去,走到無人的走廊處之後,江心遠措不及防擡起手就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黎江臉頰上立刻浮起一個印子,他轉過頭來,沉默地看着江心遠,嘴唇動了動那個“爸”字還是沒有喊出口。

江心遠怒氣未消,胸口急劇起伏幾下,低聲罵他:“這一個暑假,你怎麽就不能好好在家待着?!先是出去待了半個月心野了是不是!每天玩的那些我也就不管你了,幾盒破顏料,用什麽不行,非得一趟趟地出去買那些才能用?!把你那些破顏料都扔了,以後也不許碰!”

黎江站在那沉默着不說話。

江心遠怒火中燒,又呵斥道:“黎江,跟你說話聽到沒有!”

黎江啞聲道:“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

江心遠還站在那教訓了他一頓,眼裏看着這個兒子怎麽瞧都覺得腦後生反骨一般,讓他半點都不省心。他罵的再多,黎江也沒有在意,只是擡眼看向急診室的方向,他哥還在裏面搶救。

十來歲的少年舔了舔嘴角內側的傷痕,那一巴掌,就當是給他提個醒。

他今天有多屈辱,有多無能,這些加起來也抵不上心中對哥哥愧疚的萬分之一。他保護不了哥哥,反而讓哥哥因為自己傷得這麽重,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弱小了。

黎江睫毛遮住半邊眼睛,也遮住裏面翻滾着的情緒,“最後一次。”

江心遠教訓地口幹舌燥,忽然聽到他站在那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擰眉道:“什麽?”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絕對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

江心遠嘲諷道:“你知道就好,這段時間被你外公寵的,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怎麽寫!”他喘了一口氣,又煩躁道,“那些顏料你自己拿去全部扔掉,這是對你的懲罰!”

黎江擡頭看他道:“不,那是我送給媽媽的禮物。”

江心遠道:“她那裏什麽東西沒有,用得着你去這樣準備?要不是你擅自去找這些,你大哥今天也不會出事!”

黎江不答反問:“我要在生日那天送給她,你也去嗎?”

江心遠跟兒子不親近,尤其是黎江被岳父黎老抱去撫養之後,兒子這幅無法跟自己交流的模樣簡直讓他恨不得再給這小子一巴掌。那張臉像極了妻子,也像極了黎家人,即便是年紀小,這樣擡起眼睛直直看過來的神情也像是在施壓一般,讓他內心煩躁。“我不去,你也不許出門,罰你暑假剩下的時間在家閉門思過,哪裏也不許去!”

黎江冷聲道:“我今天要在醫院。”

江心遠道:“是要留下,一會讓人帶你再去做個詳細檢查。”

黎江沒有理他,擡步回了剛才自己坐着的位置,一言不發地繼續坐在那等着。

江心遠也懶得再管這個兒子,自己又去找了醫生詢問大兒子的病情,當着外人在的時候,他面上永遠是謙和的。

黎家小少爺坐在急診室外,對那個不停忙碌的父親連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

他等的人還在裏面。

他要等大哥出來。

黎舟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他被轉移到病房裏休息,右側的胳膊被固定住無法移動,略微一用力就覺得鈍疼,疼痛讓他清醒了一些,眼睛轉了下,看到床鋪邊還趴着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小少年。

他舔舔唇,光看着那個趴着的小腦袋就喊出了他的名字:“黎江?”

趴在那的人睫毛顫了下,緊跟着就醒過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就坐起身來:“哥,你醒了?要不要喝水?有哪裏不舒服沒有,你等我一下,我喊醫生來看你。”

他按了鈴,又略微調高了床鋪,給黎舟墊了個柔軟的枕頭,拿了一杯溫水來喂他喝下。

黎舟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病號服,啞聲道:“你哪裏傷到了?”

“沒有,哥你護着我了,一點都沒傷到。”黎江用指腹輕輕擦去他唇角的一點水痕,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黑色,瞧着守了一夜。“我就是想留在這,所以說有點頭疼,留在醫院多做一天檢查。”

黎舟又去看他額頭,微微擡起手來,黎江立刻自己彎腰自己貼在他掌心:“就一點小擦傷,沒事。”

黎舟手心很軟,他輕輕貼在弟弟臉頰上,眉頭卻擰起來:“你的臉怎麽了?誰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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