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微暗的夜色裏逐漸淡去 (1)
大三下期,劉靖初萬般無奈還是去了他最不想去的哈爾濱實習,臨走之前他每天都倒計時給我發短信:阿瑄,還有三天我就去哈爾濱了,十點五十的班機,你來送我嗎?阿瑄,還有兩天我就要走了,想在機場見到你。阿瑄,明天我就要去哈爾濱了,會有兩個半月都見不到你,來送送我吧?
還有:阿瑄,我走了,等我回來吧,我會好好求得你的原諒的,我們之間不會就這麽完了。
所有的短信,我一條都沒有回複。
直到他從哈爾濱回來,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我面前,我望着他的時候,眼神依舊是冷漠空洞的。
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原諒他。
可是,我說到了卻沒有做到,我們的決裂始終也不夠徹底。這一年來,他曾經因為得罪人,被追堵不敢回家,來找我收留他,我又抓又踢地把他攆出門去,但後來還是重新為他開了門。他也曾經在深夜的紫濱路上跟人鬥摩托車,連人帶車摔得頭破血流,躺在馬路中間給我打電話,說苗以瑄你來不來看我是怎麽死的?我就在最冷的寒冬只穿了最單薄的睡衣沖出了門去。
太平盛世裏,我可以對他冷嘲熱諷、怨恨打罵,可是,硝煙一起,明知他在槍林彈雨裏掙紮,我的心就軟了。
父母不在了,哥哥離開了,我越發孤單,也就越發在乎這個世界上的那些還能給予我關懷和依靠的人,沈航一家算是,劉靖初也算是。我再是怪責他那年的所作所為,但我也還是清楚地知道,如他所言,他是真心對我好的。
如果換了是我無家可歸,他一定會收留我;如果是我受傷有危險,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幫我保護我。他這個人,雖然在別人眼裏行事乖張、沖動暴躁、很難相處,但是,他卻偏偏給了我他最誠實、最溫柔的一面。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就很珍惜這個人在我生命裏的出現了,珍惜到,他向我表白的時候,我不敢輕易回答他。
我不是不喜歡他。但是,友達以上,戀人卻未滿。
我的猶豫,在于我如果拒絕他,我也許就會失去他;可我如果答應他,我們之間是躍入悲喜與共的親密,以喜劇結尾,還是如那些不幸的情侶那樣,熬不過分手的命運,以悲劇收場?
人就是這樣,越在意,反倒越為難,越謹慎糾結,越不敢輕舉妄動。關心則亂。
這天,其實我沒有約沈航,我也沒有去沈家,我只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然後就慢吞吞地回學校了。
我剛回到寝室樓下,忽然看見路燈下面站着一個人。他背靠着燈柱,低着頭,手裏還提着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或許是因為站久了的緣故,腿有點發酸,他又抖了抖腿,走兩步,然後換了個站姿。
經過的女生們都在看他,還竊竊私語,他全然不在意,某個瞬間他擡頭發現我了,他立刻走過來。“苗以瑄,你總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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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城遠,你在等我?”我吃驚。
他說:“我擔心你們會被魏楊纏上,而且我還沒有你的電話號碼。”
我說:“沒事了,我苗以瑄多機警,他能奈何得了我?”我又問,“那東西你交回銘藝堂了?怎麽樣?”
他開心地說:“嗯,我爸說,有了那些資料,魏楊肯定不敢再無理取鬧反告我們了,他明天就可以把他炒了。”
我說:“嘿嘿,總算不枉費我們一番折騰啊。”
姜城遠笑了笑,說:“你的功勞最大了,喏,犒賞你的。”他把手裏提着的那個方盒子遞給我。
我問:“還有獎賞?謝主隆恩啊!是什麽呢?”
他說:“你白天不是沒吃到蛋糕嗎?我這個裏面鑽石是沒有的了,不過也是出自名廚之手,不比宴會上那些差。”
我接過來:“哦哦哦,我知道,你姜大少爺送得出手的東西,肯定高大上。”
我忽然又想到了什麽,看着他說:“你在樓下等我?知道我還沒回寝室?”他不知道我想說什麽,就點了點頭。我問:“你怎麽知道的?”他說:“碰見你們班同學,問了。”我笑得眼睛彎彎的:“那你沒有我的手機號碼,幹嗎不也問我同學呢?”他說:“那個同學跟你不熟,沒有你的電話。”
我說:“可以再問啊?”
他說:“再問就會有更多人知道了。”
我眨巴着眼睛問:“知道什麽?知道你在等我?知道你在打聽我的電話?知道你還送蛋糕給我?”
姜城遠敲了敲我的頭:“想什麽呢你?”
我慢慢地打開蛋糕盒:“我想什麽,是你擔心會有什麽有損你大衆情人的名號的流言蜚語出來吧?喂,跟我傳緋聞很失禮你嗎?我又不是真是你家傭……啊?”我說着說着,盒子打開了,一看裏面的蛋糕卻傻眼了,“姜城遠,你剛剛經歷過很大的挫折?”
“什麽?”他伸着腦袋湊過來一看,“呃……”
蛋糕已經碎了,上面的一層慕斯也糊滿了紙盒的四壁,盒子裏狼藉一片。他恍然醒悟過來:“可能是剛才等你的時候被人撞了一下,我還以為撞得不嚴重,沒有打開盒子檢查,不好意思哎!”
我聳肩說:“看樣子我是注定跟這種高大上的蛋糕無緣了。”
姜城遠說:“真不好意思,我改天再請你吃吧?”我笑說:“我可記着的,改天你得兌現諾言。”
姜城遠的這個諾言很快就兌現了,有一天我正好在放學的時候遇見他,又正好大家都閑着沒事,于是說起那天的蛋糕,他便說要請我吃晚飯,我們就一拍即合了。我們去的是F市最豪華的酒店之一,自助餐廳裏面的食物分區很精細,中式、日式、泰式、韓式,還有法國菜、意大利菜什麽的,琳琅滿目,別說吃了,光看也看不過來。我們吃着吃着,還有一位服務生推着餐車過來,把兩碟巧克力慕斯蛋糕分別放在我們面前。“先生,這是您預定的現做慕斯。”
我問:“預定?”
服務生解釋說:“是的,大凡是我們餐廳頂廚做的東西都是需要預定的。兩位,祝你們用餐愉快。”
姜城遠對服務生微笑致謝,然後對我說:“這就是我那天買的蛋糕,試試看?”
我切了一小塊放進嘴裏:“唔唔,味道不錯!”
姜城遠問:“只是不錯?你的反應也太平淡了點吧?”我說:“其實我內心那個小人兒已經被這塊慕斯感動得跳舞尖叫了,但是這種高檔場合我還得顧及你的面子,不能給你丢臉是不是?”
姜城遠笑而不語看着我,那眼神溫溫柔柔的,像要把人看化了。
我擦了擦嘴,一只手托腮望着他:“你不是以為這樣看着我就能把我迷倒了,把我也變成你的小粉絲吧?”
姜城遠聳了聳肩:“迷倒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呢?你身上一丁點我想要的東西都沒有。”
“喂,敢再給我點面子嗎?”
“面子?面子是什麽,可以吃的嗎?……”
我和姜城遠邊吃邊說笑,旁邊的液晶屏上按照慣例是播着本地的新聞。姜城遠吃着吃着擦了擦嘴,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間。”我忍不住笑了:“不用不好意思,你這麽彬彬有禮的,我才不好意思了,去吧。”
姜城遠離開的時候,屏幕上忽然出現了一則插播的實時新聞。一個穿黑衣的記者站在鏡頭前,背後是一幢深褐色的房子和一片放置着雕塑的草坪,記者說:“我此刻身處的地方是安瀾院的廣場,今天下午五點的時候,這裏發生了一場嚴重的騷亂。據知,是一名長期居住在安瀾院的中年男子因為意識錯亂,且不滿醫生對他的态度不佳,突然持刀傷人發洩,禍及了不少安瀾院的成員。而現在,傷人的男子已經被警方制服,醫護人員也已經趕到安瀾院對傷者進行救治……”
我看到這裏,姜城遠回來了。他一回來卻連椅子也不沾,直接拿起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對我說:“苗以瑄,對不起,我有點急事,必須先走了。”我問:“你好像很緊張,出什麽事了嗎?”
他說:“我下次再和你解釋吧。”
他走得很急,他走了之後我盯着屏幕上正在接受采訪的一名安瀾院的工作人員,依稀還能看見他背後大廳裏的混亂狼藉,我左想右想,心裏還是覺得不踏實,不知道舒芸有沒有被這次的事件波及,于是我便決定去安瀾院看一看情況。
安瀾院裏,兩小時之前的那場騷亂已經平息下來了。我特意向安瀾院的護士打聽,她們說不幸之中的大幸是這次事件并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悲劇,只有幾名輕傷者和一名稍重的傷者,但都不包括舒芸。
我聽護士那麽一說,立刻放心了。
但因為安瀾院裏居住着很多特殊人士,尤其是一些精神狀态本身就有問題的,他們受到了驚吓之後反應過于激烈,一直都沒能安撫下來。我正跟護士們聊着的時候就看見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一邊尖叫着一邊在大廳裏亂跑,後面還有兩名年輕的小護士追她追得氣喘籲籲的。
我剛走出安瀾院大樓,看見樓前草坪旁邊的椅子上有一個穿着粉紅色外套的女孩,她正抱着腿縮成一團坐在椅子上面,埋着頭,臉貼着膝蓋。我頓時大吃了一驚,因為女孩的旁邊還有一個人,他是在安慰那個女孩,用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還為她整理她一頭有點亂的長頭發。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姜城遠。
而那個穿粉紅色外套的女孩也不是別人,正是舒芸。
原來姜城遠的緊張離席就是因為安瀾院的事故?他跟舒芸竟然是認識的,而且從态度來看還挺親密?我忽然有點不知所措,呆若木雞地愣在了那裏。
女孩大概是被剛才的混亂吓到了,一直在哭,姜城遠怎麽安慰她她也還是哭。姜城遠便拿出手機,播了一段音樂,舒芸聽見音樂聲,慢慢的就不哭了,還慢慢地把埋着的頭擡了起來。
那原本是一張甜美可人的臉,白嫩的皮膚,櫻桃小嘴,精致高挺的鼻梁,還有細細的透着溫柔的柳葉眉。然而,偏偏是眼睛!她的左眼就像是被刀子挖走了一塊皮肉似的,留着沒有再消褪的醜陋疤痕,這一年來我偷偷地看着她出院,看她被送到這裏,也偷偷來探望過她幾次,然而,無論我見她多少次,那張殘缺的臉始終會一次又一次地觸痛我,怎麽都無法不難受。
舒芸聽着姜城遠播的音樂,慢慢地不哭了,還跟着輕輕地哼唱,一邊拍手,一邊望着姜城遠癡癡地笑。
“喔!姐姐!姐姐!”舒芸突然看見了我,用手一指。我那才反應過來,急忙轉身跑進大樓裏。
姜城遠看見我了,但是看得不真切,不敢百分百肯定到底是不是我。他立刻起身追了進來。
我快步穿梭在大廳裏,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姜城遠跟舒芸到底是什麽關系?他為什麽會在這裏?舒芸的事情,他是怎麽看的?我邊走邊想,腦子裏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我不躲了,我要趁機問問他。
我看見身旁正好有一個拄着拐杖的老奶奶,一步一停慢慢地往電梯口走,我急忙摻着她說:“老人家,我扶您。”
“苗以瑄?”姜城遠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我擺好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後才轉過頭去:“咦,姜城遠?你怎麽也會在這兒?”
他走過來問:“剛才你沒看見我?你怎麽會來安瀾院的?”
我說:“我是看新聞……”我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老奶奶突然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地抓了一下,“啊!”老奶奶的指甲很長很硬,她還抓得完全不留餘力,我的手背頓時就破皮了,還流血了。“死丫頭,賤丫頭,外婆白養你了!你有本事這輩子都別管我,看我一個人死在這兒好了!”
老奶奶罵起人來中氣十足,還拿起她的拐杖一杖就朝我掃過來。
姜城遠眼疾手快,迅速地把我拉開了,抵着老奶奶的拐杖,說:“老奶奶,有話好好說啊?”
這時,有一名男護工跑過來了,扶着老奶奶說:“宋婆婆,她不是您外孫女,您又認錯人了。”從護工的嘴裏我們才知道這位老奶奶有老年癡呆症,是被家人遺棄的,因為滿腹的怨氣,所以一看見年輕的女孩就會當成是自己的外孫女,甚至還會動手打罵對方。
我忍着手疼,騙姜城遠說我以前參加過一個義工社,來這裏做過義工,認識了住在這裏的幾位老人家,看電視說這兒出事了,所以就過來看看。我問他:“那你呢,你又為什麽在這兒?”
姜城遠嘆了嘆氣:“你聽說過舒芸嗎?”
我們坐在從安瀾院回學校的出租車上,姜城遠才慢慢地和我聊了起來。他問我:“都是一個學校的,你多少聽過她的遭遇吧?”我心裏暗暗地緊張了一下,說:“嗯,聽過的,那段時間大家都在議論,多少聽了一點。遇上那樣的意外,真是太不幸了。”姜城遠輕蔑地哼了一聲:“意外?哼,我不相信是意外!”
我擰了擰自己的衣角,問:“為什麽說不是意外?”
他說:“小芸不會無緣無故去那個地方的。她跟我說過她讨厭那裏。以前那片山坡開滿了野花的時候我帶她去過,她不喜歡那裏。太僻靜了,花開得越豔,她越覺得陰森。是她自己說的。”
我說:“興許有別的理由所以她才去的呢?”
姜城遠說:“就是這個別的理由讓我懷疑,她出事的時候,本來跟我約好一起去打網球的,她遲到了,我打電話她也不接,我一直在等她,後來卻只等到了她出事的消息。”我看姜城遠的眉頭皺得很緊,因為提到舒芸,他就連呼吸也有點急,我問他:“姜城遠,你和舒芸是什麽關系?”
他看了看我,說:“她是我女朋友。”
我吃了一驚:“女朋友?可是……為什麽好像一點都沒有聽別人提起過?”
姜城遠說:“以前,我家跟小芸家是鄰居,我和小芸是一起長大的。從高中開始,我們就相互喜歡對方了。但是……有一次意外……我們兩家鬧了很深的矛盾,到現在也是……家裏都反對我們倆來往,我們以前也試過分手,但都舍不得,後來就約定偷偷地在一起,所以沒人知道。”
他又說:“還有那個魏楊……”
“魏楊?跟魏楊還有關系?”
“以前魏楊追過小芸,小芸很怕他,一直躲他,他卻對她死纏爛打……我那麽恨他,也是因為他對小芸的所作所為。他……他有一次甚至騙小芸去酒店,想……想對她……”姜城遠嘆了一口氣,又說,“那次幸虧小芸運氣好,自己從酒店跑出來了,我當時說要找魏楊算賬,小芸卻攔着我不讓我去,她說魏楊那個人惹不起……呵呵,你會覺得我很懦弱膽小是不是?”
我想了想,搖頭說:“你不是懦弱,你是顧及到舒芸,害怕會給她帶去更多的麻煩。”
他有點吃驚,輕輕地說:“謝謝你這樣安慰我。”
我抿着嘴沒說話了。我知道我承受不起他的任何一句感激。
出租車上的交通廣播電臺正在放着一首粵語歌,姜城遠感慨說:“小芸最喜歡的歌手就是王菲了。”
我想說我知道,我聽過她的校園電臺,經常聽她描述王菲,都是優美上口的句子,都是她自己寫的。她很喜歡林夕的詞,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覺得她寫出來的句子也很有林夕的風範。可是,這樣一個有才情的年輕女孩,現在卻無法完整地說出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出一個字了,她每天都只能生活在一個四面都是高牆的牢籠裏,精神恍恍惚惚,連衣食住行都無法自理了。
我越想越覺得心裏很疼,那種綿綿密密、無處可以訴說的疼,就像被無數只螞蟻噬咬着一般,難受極了。
傷感的歌聲回蕩在車內,我和姜城遠各自望着窗外,窗外的天空亮得有點泛紅,江兩岸的高樓安靜而錯落地排列着。汽車上了橋,橋上風很大,風從車窗留出的縫隙裏灌進來,吹得我的眼睛有點疼,我開始不停地揉眼睛。姜城遠問我:“是不是風太大了?把窗戶都關上吧?”
“嗯。”我關窗的時候沒留神手背跟車門撞了一下,正好撞到的是被抓傷的地方,我很輕地“嘶”了一聲,姜城遠見狀,幫我把窗戶搖上去,問我:“傷口真不礙事?”我說:“皮外傷。”
“皮外傷也得注意。”他朝外面看了看,對司機說,“師傅,就在前面路口停吧,快到了,剩下的路我們自己走回去。”
路口有一間藥店,下車以後姜城遠買了消毒水和創口貼,然後就開始幫我處理傷口。傷口不大,幾道指甲印和一點破皮,兩三片創口貼就可以貼住了。我們站在路邊,身旁的紅燈轉為了綠燈,燈牌上的小人一閃一閃,伴随着急促的嘟嘟聲。一聲一聲,就像我忽然緊張起來的心跳似的。
嘟,嘟,嘟,嘟。
姜城遠低着頭,額前的碎發被斜過來的燈光一照,在眉眼間留下了淡淡的一片陰影。陰影之中,若隐若現的光芒是專注而溫柔的,因為認真而微微抿起來的嘴唇也帶着十分完美的弧度。
我有點失神地望着他,好像覺得光線太暗,隔得太遠,我眼睛裏的他仿佛還不夠清晰似的,我又忍不住一點一點地把臉越湊越近去。他幫我處理傷口處理得全神貫注,我也盯着他越看專注。
突然,一輛高調的敞篷跑車刷的從身邊飛馳而過,開車的人還狂按喇叭,猛聽就像幾聲驚雷落在耳邊似的,吓了我跟姜城遠一跳。我覺得耳朵一熱,姜城遠竟然迅速地用兩只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愣住了,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頓時尴尬起來,急忙把手放下來:“呃,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我想到小芸了……小芸現在很害怕聽見很響的聲音,所以每次我都會幫她捂耳朵,不然她被吓到了會又哭又鬧的。”
我也尴尬地低頭摸了摸手上已經貼好的創口貼:“哦,走吧,回去了。”
回學校的路上,我們路過一盞盞路燈,影子在前面,在腳下,在身後,又在前面,在腳下,在身後,偶爾還跟他的交疊在一起,我一直低着頭,沒說話,就看着我們的影子來回變動。
我的耳朵還一直在發燙。
姜城遠忽然打破了沉默,說:“苗以瑄,那次在十八樓……”
我問:“哪次?”
“鄧瑜那次。”他說,“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來着,很抱歉拿你當擋箭牌了。”
我急忙說:“哦,沒關系,反正我也沒有把你說的話當真。”
他說:“我那個時候還覺得用你做擋箭牌也許正好。”
我問:“為什麽正好?”
他說:“因為鄧瑜敢惹別的女生,但也未必敢惹你,你不是那種會被人欺負的女生。”
我有點無奈地開玩笑說:“看樣子我的名號還真挺響的,學院裏還有多少人不知道我苗以瑄是個惹不起的潑皮呢?”
他說:“潑皮?這麽說自己?”
我聳肩:“無所謂,話是我自己說的,我接受自黑。”我指着他,“吶,但我不接受任何人黑我啊。”
他笑了笑:“我送你到寝室樓下吧。”
我看了看前方幽暗的林蔭道:“不用了,都在校內了,哪還需要送呢?我是那種你可以指望成為擋箭牌還能屹立不倒的女生,可不是那種需要別人把我送到家門口的女生。”姜城遠點了點頭:“唔,那,拜拜。”
“拜拜。”
告別之後,我們便各自轉身,沿兩條不同方向的路背道而行。可我走了沒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他,那道背影,在微暗的夜色裏逐漸淡去,我仿佛能預見我下一次在學校裏跟他擦肩而過的情景。
擦肩而過,一點微笑,幾句問候,或有調侃,但我會保持禮貌,保持着我們之間應有的客套和疏遠。
以前,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多多少少有一點想要走近他,但那晚之後,我卻知道了我為什麽不能走近他。
我們之間,有一條太大、太深的鴻溝了。
過了一段時間,沈航告訴我,游戲代言人選拔賽的舉辦時間終于定下來了,是在明年的三月。可他同時也告訴了我一個噩耗,我做不了代言人了。畢竟沈宮只是協辦方,游戲公司如果不幹預,沈叔叔做決策人拿主意是沒有問題,可是,游戲公司那邊忽然有了一個內部決定,要用網絡人氣美女檀雅做代言人,所以,到時候的比賽冠軍不會是我,而是檀雅了。
我也知道檀雅,幾年前她開始走紅網絡的時候,我還一度追看過她的作品。
聽說她畢業于國外某知名大學的法律系,不但有高學歷,還對繪畫、攝影以及古典文學十分精通。無論是她的繪畫、攝影作品,還是她在網絡連載的小說,一旦發布,都會引來大批網民的追捧。
她還長得很漂亮,做過模特,拍過廣告,還參演過兩部電視劇。單是在微博就有近百萬粉絲,還被粉絲們封為新一代的宅男女神,受歡迎的程度不輸給某些二線明星。聽說曾經還有個富二代為了追求她,花幾萬塊錢買了某網站的首頁廣告位,高調向她表白。那件事情令她受關注的程度急速飙升,甚至還有網民對她的個人背景刨根究底,說她是富二代,爸爸是公司主席,媽媽是大學教授,她回國以後,還跟朋友合夥創辦了某義工社團,資助了幾個貧困家庭的孩子。
總的來說,檀雅就是一個美貌智慧與愛心并重、天仙般的人。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天下午,我懶洋洋地閑在寝室裏,還上網去了檀雅的主頁,看了看她的近況。快五點的時候,姜城遠給我打了個電話。他問我:“苗以瑄,你有時間嗎?我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要給你。”
我好奇地問:“給我的?什麽東西?”
他說:“見面再談吧,你現在方便嗎?”
我說:“方便,我在寝室的。”
他說:“那就十八樓吧,我在十八樓等你。”
我挂斷電話,又懶洋洋換好衣服,走到十八樓,還以為姜城遠會比我早到,可是我又等了他好一會兒他才出現。他一看見我,臉上就露出了一點猶豫和尴尬的表情。
他說:“本來……剛才給你打電話,是有一段錄音想給你聽的,但是……”我用小叉子慢慢地把一塊黑森林蛋糕切分開:“什麽錄音啊?”他說:“呃,我先問你,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我看了他一眼:“你說。”
他說:“你知不知道在醫院摔倒的那個阿姨昨天醒了?”我急忙問:“醒了?你怎麽知道的?”
他說:“我昨天去醫院探望一位親戚了,正好無意間經過了那個阿姨住的病房,看見她醒了,還有她兒子,就是那個黃毛,他們倆在合計想騙劉家賠醫藥費。黃毛要他媽媽指證是劉靖初撞了她,導致她滾下樓梯的。”
我笑了笑:“你現在知道你冤枉劉靖初了?”
姜城遠說:“嗯,不好意思,我真的太主觀了。”
我想了想:“那你說的錄音是什麽?”
姜城遠說:“就是他們母子倆的對話。”
我驚訝:“你錄下來了?”
姜城遠點了點頭:“嗯,那個阿姨還挺不願意的,但她兒子非要她那麽做,我想錄下來可能對劉靖初有用,免得他再被冤枉,也算是彌補我之前的武斷了。”
我問:“你找我,就是想把錄音給我?”
姜城遠有點為難,苦笑着說:“呃……本來是的……不過……我想問你,如果你向劉靖初提出某個要求,他是不是都會答應你?”
我有點糊塗,說:“百分之八十,嗯,七十……六十的概率吧。或許以前我更确定一點,但現在不知道了。怎麽這麽問?”
他說:“如果你不确定的話,那我想,我只好利用一下這段錄音了。我想跟他交換一個東西。”
我好奇:“诶,他有什麽東西會是你想要的?”
他說:“是一段視頻。一段有關我表姐的視頻。”
我問:“你表姐?”
他點頭說:“嗯,我不知道你平時上網會關注這方面不,我表姐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網絡紅人,她叫檀雅。”
同一天之內,有兩個人跟我提到了這個名字,檀雅。檀雅竟然還跟姜城遠是表姐弟的關系。而且,事情還扯到了劉靖初?我疑惑地望着姜城遠,等他的解釋。他說,他約我就是想把錄音給我,但是在來十八樓的途中卻接到了檀雅的電話。
“昨天晚上,我表姐跟劉靖初都在同一間酒吧玩。”
“酒——吧?”我盯着姜城遠,從他為難的表情裏似乎聯想到什麽了。“劉靖初去的酒吧你表姐也會去?她不是都走名媛白蓮花路線嗎?據我所知,劉靖初通常出入的酒吧可不怎麽高尚啊。”
姜城遠抿着嘴又點了點頭。
我說:“我懂了,其實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那麽完美的人,對吧?”
姜城遠之所以為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的确沒有網上傳的那麽好,但我希望你別說出去。”
大概是因為被搶走代言人心裏始終不平衡,我不無幸災樂禍地說:“呵呵,別真把她當成大明星了,沒多大點事,爆出去有幾個人關注?況且,我跟她無冤無仇幹嗎揭穿她?你說吧。”
姜城遠開始解釋:“那家酒吧在雍南區,酒吧老板跟我表姐是朋友,她去那裏,可以有一些特殊的關照,比如優先給她私人包廂,保證她不會被別人打擾或者偷拍什麽的。我表姐很喜歡泡吧。”
我忍不住打斷他:“喂,其實她的學歷啊、出身啊,是真的嗎?她真的會畫畫還會寫小說?真的有資助貧困兒童?”
姜城遠強調說:“我說她喜歡去酒吧,并不代表她的資料就是假的。嗯,至少有一部分都是真的。”
我急忙嬉皮笑臉湊過去:“那哪些是假的?”
姜城遠不肯說,繼續進入正題:“昨晚我表姐跟她朋友在酒吧玩的時候,因為包廂的問題跟劉靖初吵起來了,後來他就偷拍了我表姐。”我噘嘴說:“唔,絕對是他幹得出的事。所以,你表姐想要回視頻?”
姜城遠點了點頭:“那個男生是我表姐的男朋友,當時包廂裏只有他們倆,所以難免會有點親密的舉動,傳出去就不太好了。但劉靖初就是認出我表姐了,所以還揚言一定會把視頻發到網上。”
我繼續噘着嘴:“嗯,這也絕對是他幹得出的事。不過……嘻嘻,我倒挺想看看他到底拍到了什麽。”
姜城遠白了我一眼,我做了個投降的手勢:“OK,不開玩笑了。”
他說:“剛才我表姐問我,劉靖初跟我是校友,我知不知道他的情況。其實她想用錢買回那段視頻……”
我立刻打斷他說:“你們太不了解劉靖初了,他為什麽在咱學院裏名號那麽響?為什麽老惹是生非,不招人待見啊?就是那個壞脾氣。他那個人,誰惹了他,他不惹回去都覺得丢面子。對他來講錢從來不能解決問題,他雖然沒什麽錢,但也不稀罕錢,最重要的是,什麽都不如令仇者痛來得高興。”
姜城遠苦笑說:“我知道,我聽說他以前在食堂為了搶一張飯桌就跟人家鬧起來了,他跟我表姐在酒吧争執的時候,差點把我表姐的男朋友打了。”我攤手:“你表姐應該慶幸,他現在收斂多了。”
姜城遠說:“如果你真的說服不了他的話……我想……我正好有一段他或許用得着的錄音……”
我說:“我懂你的意思了,但我還是那句話,什麽都不如令仇者痛,我可以幫你,但不敢保證一定成功。”
他說:“你試試吧,有錄音在手,也總比什麽籌碼都沒有的好。”
我笑他:“我還以為等價交換這種事情是我這種狡猾自私的人才會做的,像你這樣的好學生,應該是公理正義先行呢。”
他笑問:“算是諷刺我?”
我說:“嘻嘻,不敢。我是說,人怎麽能不為自己籌謀呢?完全理解。”我伸出手,“那錄音給我吧,我去找他。”
姜城遠卻沒動。
我頓時明白了什麽,站起身說:“那我先走了,你等我的消息吧,我拿到視頻了再來找你要錄音。”
我跟劉靖初的關系密切是從大一開始就已經傳遍了學院的了,至于後來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別人也不知情。尤其是劉靖初依舊三句話不離阿瑄,我的事情不讓他管他也要管,所以人人都以為我們就算沒有跟以前一樣成天膩在一起了,但感情還是在的。所以,姜城遠是擔心以我跟劉靖初之前的關系,我會站到劉靖初那邊。
我走出十八樓,姜城遠又追上來問我:“苗以瑄,你晚上沒約人吧?我請你吃飯?”我說:“不用了,剛才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