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年快樂 (1)
那段時間,魏楊派人制造的各種騷擾不僅在持續,而且還在加劇。我的房屋資料在中介做了登記之後,斷斷續續有人來看房,看房的人總有這樣那樣的不滿意,所以房子遲遲沒有賣出去。
我沒想到魏楊竟然也得知我正在出售房子,有一次,我和中介公司的顧問一起帶客戶看房,當我們打開門的時候,看到客廳裏的景象,頓時驚呆了。沙發被人用利器割爛了,拉出了裏面的填充物,玻璃茶幾整個都打碎了,頂燈掉在地上,牆壁也被鑿爛了好幾個地方。而且,正對大門的那面牆壁上還被人用紅油漆寫了一行歪七扭八的字:誰敢住這裏,咱們慢慢玩。
顧問一臉疑惑地望着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來看房的那對老年夫妻相互遞了個眼色,就說不買了,跟顧問一起離開了。
我扔掉了被弄壞的家具,把牆壁也簡單地修補了一下,還把刷着紅漆的牆索性整個都刷成紅色,蓋住了那些字。
劉靖初一直在幫我,好幾次都說,看這情形,即便是搬到了治安好的小區,就真的能清靜了嗎?我知道他始終想勸我跟他去北京,我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始終做不了決定,仿佛越是自問要不要離開,就越發現,我對這座城市的眷戀深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我還是不能灑脫地說走就走。
年關将近,劉靖初的媽媽頻繁地打電話來催他回家,他一拖再拖,但最後還是不得不妥協。
他說:“阿瑄,春節之前我得回去了,但我過完節又會再回來的。”
我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還回來幹嗎?你不找工作了?難道你還想回十八樓找薄安雇你啊?他現在新請的甜品師也挺有能耐的,比你還受歡迎。那天我經過十八樓時還跟他聊了一會兒,他說他已經對你忘情了。”
劉靖初在廚房裏烤比薩,聽我這麽說,眼皮一擡,望着我:“呃,你就一點都不希望我回來?”
我說:“我希望,希望你偶爾回來看看我,而不是像……”
他打斷我說:“OK,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完全明白。喂,這上面培根放多一點還是蝦仁放多一點?”
我無奈:“你掌廚,你覺得怎麽好怎麽放吧。”
比薩剛剛烤好,房屋中介公司的顧問打來電話,說有位客戶想看我的房子。劉靖初堅持要陪我一起去。我們到的時候,顧問已經帶着客戶等在家門口了。我們一看見那位客戶,吃驚不小。
對方很吃驚,我也很驚訝。
“苗以瑄?可真是巧了。”
劉靖初冷笑着說:“還以為是誰呢,哼,檀雅啊,你是真的想來買房子還是又想玩什麽花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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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雅說:“我今天就算是想玩花樣你們也得接待我這個客戶,是嗎,小張?”
顧問小張看我們雙方态度不友好,有點尴尬,說:“呃,原來你們認識啊?那這個……呃……苗……”
我拿出鑰匙開門:“客戶,請進吧。”
檀雅得意揚揚地瞟了我一眼,一進門就尖叫了一聲。我猜到她尖叫的原因了,跟進去一看,這次是紅色的牆壁上刷出了滿滿一牆白色的大字,全都是不得安寧,不得安寧,不得安寧……
我說:“呵呵,沒關系的,是你朋友幹的,你要是住這裏,他也許會給你面子,不會騷擾你的。”
檀雅問:“我朋友?”
我說:“魏楊不是你朋友嗎?”
檀雅的嘴角抽了抽,問顧問小張說:“這就是你說的,之前看房的客戶都沒有談成的原因吧?”
她斜眼看着我:“其實呢,我完全是出于投資的目的,所以想買這兒的房子,我倒不介意會不會被騷擾,不過……”她跟所有來看房的客戶一樣,開始挑室內的各種毛病。卧室窗戶太小,采光不好,過道的利用率不高,還有補過的牆壁,也被她看出來了。
她說:“就我現在看到的這個房子的種種缺陷……我覺得……你那個報價實在高得離譜了。”
劉靖初說:“那你就別買,我看你也不是誠心的。”
檀雅對我說:“一口價,五十萬,我就買。”我搖頭着苦笑:“你覺得我報價六十萬是報着玩的?一口氣減十萬?”她指着被畫花的牆:“都這樣了還想六十萬?我看有那位朋友在這兒招呼着,五十萬有人肯買你就應該偷笑了。你考慮考慮吧,不過別考慮太久,我可不會專門等你。”
我跟劉靖初憋了一肚子的氣,送走了檀雅,站在客廳裏面面相觑。雖然檀雅給出的價格是很過分,但如果一直被魏楊這麽騷擾着,房子賣不掉,我也沒有錢去付新房的首付,就只能一直住在酒店裏。
我考慮了很久,決定再去找檀雅談一談。
我和檀雅把見面時間約在了晚上十點。她下班之後有應酬,要我等她的應酬結束,到她家裏去找她。
劉靖初擔心檀雅會再跟魏楊串通,說時間地點都約得很可疑,堅持要和我一起去。那天剛好他要到舅舅家裏過小年,我們就說好,十點在檀雅家住的小區外面碰頭。結果,我早到了,大概九點四十,我已經在檀雅住的半山禦林附近了。
半山禦林建在紫格山東面的山腳和山腰的中間,山腳是景觀大道和購物廣場,姜城遠的家也在那附近。從山腳上去,有一圈一圈環形的盤山公路。那一段路不允許公交車進入,因為是用鬧中取靜和綠色生态的理念打造的高檔居住區,建在山中的都是觀景洋房和別墅,只允許小車進入。
半山禦林是新樓盤,一期工程已經開放入住,二期、三期都還在修建中。我下車的地方是錯的,看見有門,走近了才發現那道門是不開放的,我只能重新再找入口。
我走在小區外面的馬路上,才發現裏面的入住率似乎并不高,而且容積率很低,綠化居多,一眼望進去,都是樹影,或者漆黑一團,幾乎看不見燈光,反而顯得有點陰森。
我走了一會兒,遠遠看見一輛出租車停在前方,有個女人下了車,好像是檀雅,但隔得遠也我不确定。
她走到小區大門口就停了下來,低頭從包裏掏出手機,好像是有人給她打了電話,她就一邊講電話,一邊又倒回去走,走到馬路中間,左顧右看,似乎在尋找什麽。我聽見她有兩句話說得特別氣憤特別大聲:“我到路中間了,你呢?出來!”我看不清楚臉,但聽聲音就确定了,那個人的确是檀雅。
這時候,我的手機也響了。劉靖初問我:“阿瑄,你到哪兒了?”
我說:“我已經在半山禦林外面了。”
他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快到山腳了,這兒有點堵車,可能會晚十來分鐘。”
我說:“嗯,你到了給我打電話吧。”
我剛挂斷,忽然覺得身旁就像刮過了一股巨大的旋風似的,一輛黑色的轎車快速地開了過去。
我之前有注意到這輛車停在路邊,以為是附近的住戶停的,沒想到車裏面竟然有人。就在檀雅一邊打電話,一邊張望,走到了馬路中間的時候,車子突然發動了,并且直沖檀雅而去!
“啊——”
檀雅的那一聲尖叫,驚悚的程度勝過了所有恐怖片裏的配音。我看着她想躲閃卻慢了一拍,被車頭側面撞到,向後飛起,摔在地上滾了幾圈。車子停了下來,和她大概只隔了五米遠。
我大喊着跑過去:“檀雅!”
夜晚十點的半山公路,沒有一輛車經過,小區門口的保安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目之所及,只有我、檀雅,還有那個坐在車裏緊緊抓着方向盤的人。我跑到檀雅身邊的時候,借着路燈看見了開車人的臉。
是魏楊!
開車撞檀雅的人是魏楊!
我望過去的時候,視線剎那跟魏楊對接,我想他也看清楚我了,兇狠的目光忽然更狠了幾分。
他圓瞪着眼睛,咬牙切齒,目不轉睛地瞪着我。
我跪在檀雅身邊:“檀雅?檀雅?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檀雅幾乎被撞得整個人都散了,黑暗裏,有一團更黑暗的東西在她的身體下面慢慢地擴散開。
她的意識還算清醒:“苗……苗以瑄,救命!救命!”
我緊張得兩手發抖:“我報警,我馬上就喊救護車!”我手指發抖地撥急救電話,1——2——0——
還沒有來得及按下那個綠色的撥號鍵,突然又聽見了一陣尖利的汽車輪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只見魏楊正在迅速地倒車,車子退開了一段距離,然後立刻加速,朝我和檀雅沖了過來……
檀雅死死地抓着我不放:“苗以瑄,不要不管我!”
我拖着檀雅,我的力氣不夠把她整個抱起來,只能帶着她拖行。她嘶聲尖叫,不停地喊好疼,但是我也只能不管了。伴随着車輪與地面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全身冷汗涔涔。完全豁出了性命,我牙齒一咬,千鈞一發的時刻,我終于把她拖上了人行道,車子就從我們的腳邊擦過。
噗的一下,我們倆都滾倒在人行道上。
滿世界忽然靜了。
靜得可怕。
卻只是靜了一個瞬間,突然,那輛猛獸般的轎車再次倒退,魏楊還是不罷休,又退了一段距離之後,再次沖了過來。
車身斜着,甚至有一側的輪胎是壓在人行道上的。
我看見身旁有一棵大樹,就再次拖起檀雅想退到樹的背後。可是,我的腳後跟突然撞到了一塊凸起來的地磚,整個人往後面一仰,倒在地上。只見那輛故意沒有打開車頭燈的轎車影子就如倒塌的大山,朝着我跟檀雅壓過來。我鉚足了勁,狠狠地推了檀雅一把。她滾到了樹的側後方,正好可以借樹身擋着自己,車撞不到她。而我就朝反方向縱身一撲,在車子幾乎要從我腿上碾過去的時候,我再次僥幸地躲開了它……
人行道的外側是一條斜坡,大概有十幾米長,斜坡下面又是一段公路。然後公路外側再是一條斜坡,斜坡到底,又是公路。其實都是同一條盤山路,一圈一圈地環着,從山腳大概環了四五圈上來。
我那一撲,直接就撲到了人行道外面,從斜坡上滾了下去……
那個斜坡的長度比當時舒芸滾落的那個斜坡的長度還要長,天旋地轉的同時,我仿佛看到了舒芸,她站在坡頂,單手蒙着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裏則散發出怨毒的光,她冷笑着盯着我。
她的眼神化成沿途鋒利的尖石,化成割破皮膚的花枝,化成旋轉中支離破碎的世界,她哈哈大笑地說我會跟她一樣,她會等我,她一會兒在坡頂,一會兒好像又站在坡底,陰森地向我招手,張開了懷抱,等着我的投入。
不,那不是一個人的懷抱,那是一個洞穴,魔窟,有吃人的烈焰與鋒利的刀片的魔窟。
它在等着我。她在等着我!
我每滾一圈就會聽到咔嚓咔嚓骨頭斷裂的聲音,最後,我滾到了斜坡底,一頭撞向一塊有尖角的岩石。那岩石凸起兩個尖角,不偏不倚直刺我的雙眼而來,我在心裏默念一聲:舒芸,對不起——
不,等等,坡底沒有尖石,沒有魔窟,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是一條很無人也無車經過的馬路。
我突然從幻覺裏清醒了過來,舒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清醒的現實。我從坡上滾下來受傷了,但我還能站起來,還有行動的能力,傷痛在巨大的恐懼面前突然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我回頭擡頭一看,發現魏楊正半蹲着,背貼着斜坡那條斜坡,順着斜坡滑下來。他滑得很艱難,但只要穩住了重心,他也是可以下來,可以不用像我剛才那麽狼狽滾下來摔得半死不活的。
某個瞬間他兇惡的眼神跟我的驚恐一對,他大喊了一聲:“苗以瑄,你以為你能跑得掉嗎?”
我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我必須跑,我非跑不可,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到達一個有人的地方,我不能沿着公路跑,那樣會繞很遠,而且我的體力也一定拼不過他,一定會被他抓住。所以,我只能選擇斜坡,我把牙關一咬,也學着魏楊那樣半蹲着,手腳并用,開始朝第二道斜坡下面滑,滑到了下面一圈盤山公路。
魏楊仍然對我窮追不舍。
我下了一道斜坡再接着一道斜坡,一圈一圈的盤山公路也被我從高到低越過了,但我跟魏楊之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小了。我眼看自己已經快到山腳了,依稀可以看到燈光和人影了,就在這時,魏楊伸過來的手幾乎就要抓住我的肩膀了!
我為了躲他,縱身一跳,就像最初摔下去的時候那樣,我像個沙袋一樣從斜坡上滾了下去,再一次天旋地轉。再一次被各種硬物撞擊刺傷,骨疼欲裂,我眼前一黑,啪嗒一聲,滾落到了山腳的人行道上。
雖然那個時間行人不多,但立刻也有人聞聲發現了我,好幾個人都圍過來了。
我躺在地上,發着抖,想哭也不想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我覺得面前的人影總在交疊晃動,模糊不清。我的頭很疼,胸口很疼,全身的骨頭都在疼。我很想說話,但喘息了好一會兒,依舊很難調整自己的狀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漸漸地,在圍觀的人群裏面,我猛然看到了一支拐杖,我順着拐杖把視線向上一移:“姜城遠?姜城遠!”我終于喊了出來,聲音發着抖,“姜城遠!”我抓着他的腳,“你表姐!你表姐出事了……”
姜城遠丢了拐杖扶我起來:“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我說:“山上!在山上……開車……魏楊撞她!”
我雖然語無倫次,但姜城遠還是聽明白了。同時在場的還有姜城遠的爸爸,父子倆散步至此,正打算返回。他們聽我這麽說,立刻攔了一輛出租車上山,我也跟着坐了進去。我和姜城遠坐在後排,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傷了哪些地方,膝蓋、小腿,還有手臂、後背,哪兒都疼。
我咬牙忍着,再三催促司機:“開快一點,師傅,再開快一點!”
姜城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似乎想說什麽,但似乎又不知道說什麽。我擔心魏楊追不到我會折回去,還擔心劉靖初會正好跟他撞上。可是我逃跑的時候把包丢了,手機什麽的全都在包裏,我沒有辦法跟劉靖初聯系,我急得都快瘋了。
車子轉彎的時候,我連穩住自己重心的力氣都沒有了,全身軟綿綿的,一不小心就撞在姜城遠身上。
他眉頭一皺,扶着我小聲問:“以瑄,你還能堅持嗎?”
我都不記得我有多久沒有聽過他不直呼我的全名了,他的聲音裏面甚至不無擔憂。我一路的驚恐,因為他的這句詢問而沉了下去,心裏也踏實了。直到他這麽問我的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我已經逃出了虎穴,我安全了。我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直,點了點頭:“嗯。”
很快我們就回到了半山禦林。可是,在那條出事的公路上,血跡還在,已經開到人行道上、撞到大樹、撞壞了車頭的轎車也還在,被魏楊遺棄在那裏,魏楊卻不見了,檀雅也沒了蹤影。
我們無計可施。姜爸爸說,如果檀雅是碰到經過的車輛,被送去醫院了,那離這兒最近的醫院就是妙心醫院。姜城遠也提議,先送我去醫院驗傷,同時再聯絡附近的警察局。但我猶猶豫豫,不太想走。姜城遠有點生氣:“你不走還留在這兒做什麽?其他的事我們會處理的,現在你得去醫院!”
我說:“我……我聯系不到劉靖初……我跟他約好在這兒碰頭的,我擔心他會遇到魏楊……”
姜城遠更氣了,不由分說就把我往出租車裏塞。他越是推我,我就越犟:“再等一等他就來了!”
姜城遠不聽,我拗不過他,被他推進車裏堵住了。
我們到了醫院,竟然得知檀雅就在不久之前剛被送到妙心醫院,而且,開車送她來醫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最擔心的劉靖初。
檀雅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劉靖初正在手術室外,他忽然看到躺在擔架上的我從走廊的十字口經過,他臉色都變了,撲過來拉着我的手:“阿瑄?阿瑄,出什麽事了?……怎麽會這樣啊?”
我也緊緊地扣着劉靖初的手:“沒事的……我只是受了點輕傷……沒事……”
我已經太累太累了,強撐的最後一點精神在看到劉靖初的那一刻也撐不住了,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但也不知道是我緊扣着他的手不放,還是他抓着我的,我們倆的十指還交纏在一起。姜城遠也在一旁,我昏迷之前看見他一直盯着我們的手,眼睛裏仿佛還有某些一閃而過的情緒。
這天淩晨,檀雅被宣布搶救無效死亡。我還躺在醫院裏,手背上插着輸液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十來處,但還好沒有傷到筋骨內髒。腿和手臂都縫了針,局部麻醉藥的效力還沒有過,我暫時也感覺不到疼。大難不死,唯有一種滿腦空白的虛脫感,我無力地躺在病床上。
劉靖初守着我,我看見他衣服上都是血,跟我一樣,都是從檀雅身上沾到的。
我問他:“她真的……搶救無效死了?”
他默默點了點頭。
我又問:“你後來沒有見到魏楊?”
他搖頭:“我到那兒的時候,應該正好是魏楊在追你的時候,當時檀雅還有意識,她說她包裏有車鑰匙,要我開她的車,送她去醫院。但是,我們在去醫院的路上她看起來似乎就不行了。”
檀雅自己有車,但知道那天有應酬,要喝酒,所以沒有開車。劉靖初一到半山禦林,發現公路邊的樹後有一個人正在很吃力地爬行,他過去一看是檀雅。檀雅渾身是血,一把抓着他,哀求他送她去醫院。劉靖初知道事态嚴重了,問她有沒有看見我,檀雅大概是害怕劉靖初會只管我不管她,就騙他說沒有看見我。
檀雅還一再地重複着對他說:“包裏……車鑰匙……我的車……我的車裏有……”有什麽他沒聽清楚,匆匆地去車庫找到了檀雅說的那輛車,把她送去了醫院。
他們離開時,劉靖初依稀從後視鏡裏看到一個人從斜坡爬上來,他當時沒有看清楚那人是誰,現在就知道了,應該就是沒有追到我,又回到了案發現場的魏楊。
劉靖初敘述完他送檀雅入院的經過,問我說:“你還打算留在這裏嗎阿瑄?你還能留在這兒嗎?上次你把他的行蹤告訴警方,這次你還看見他開車撞了人,你覺得他會就這麽算了?”
我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先別急,冷靜一點,檀雅這件事交給警方去處理,警察會盯着魏楊的。”
他說:“盯着能怎麽樣?我還是不放心,阿瑄……”他沒有說完,病房的門開了,是姜城遠拄着拐杖走進來了。
因為哭過,他的眼睛紅紅的,白熾燈的光把他的臉映得更加蒼白。劉靖初一看見他噌地就站起來了,說:“出去!別打擾阿瑄休息!”姜城遠看着他,姿态有點低地說:“我想問問你們,整件事情的經過。”
劉靖初說:“你爸不是都報警了嗎?事情的經過,做筆錄的時候我們會告訴警察的,沒必要跟你交代。”
姜城遠又望着我,雖然沒說什麽,但眼神裏已有幾分央求和示軟。
我對劉靖初說:“沒關系,我現在也睡不着,你就告訴他吧,他也有權知道。”
于是,我們都把各自所知的告訴了姜城遠。姜城遠一邊聽,一邊若有所思,聽完還告訴我們,他進來之前,半山禦林那邊有電話打到檀雅的手機上,說檀雅家裏失竊了,大門被撬開了,家裏被翻得亂七八糟的。
我尋思說:“今晚所有的事都是有關聯的吧?失竊難道也是魏楊做的?他到底想幹什麽呢?”
姜城遠嘀咕說:“他應該是想找我表姐握着的、他的把柄。”
我好奇:“什麽把柄?”要說檀雅跟魏楊的關系,我隐約知道有點牽扯不清,除了那次他們聯合起來騙我,想搶我女主角的位置,後來我再去唐為的時候,還看到過檀雅跟魏楊有說有笑,甚至還有一次走秀活動結束之後,我看見有人開車到會場來接檀雅,而接她的人就是魏楊。
姜城遠起初并不想透露太多,就說:“公事上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反應過來,說:“如果真是公事上的,除了唐為的公事,我想不到他們還能有什麽交集。檀雅跟魏楊都是唐柏樓的人吧?”而姜城遠自從進了唐為之後,漸漸得到唐家二少爺唐樹恒的賞識和重用,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跟唐家內部的鬥争有關嗎?會不會還跟唐柏樓有關?”我問。
姜城遠的表情告訴我,我可能猜對了。但他依舊有所保留,就沒說話。我主動說:“我見過你表姐幫唐柏樓竊取唐樹恒的投資計劃書。”他微微有點吃驚:“彼得堡項目的投資計劃書?”
我點頭。雖然投資項目跟我無關,但是出于好奇,我後來也有打開郵箱粗略地看過那份計劃書。
姜城遠問:“你怎麽會知道?”我說:“那次在唐柏樓的別墅,檀雅來過,我聽見他們的對話了。”
我把我當時聽見的全都告訴姜城遠了,我恨不能自己有一顆超強的大腦,可以幫他把所有的問題全都分析透徹。
他聽完說:“我跟樹恒只是隐約知道公司裏有人被唐柏樓收買了,在用不正當的競争手段。而且唐柏樓公款私用,暗中斂財,我們也一直在找證據。還有,幫唐柏樓做事的人不少,不同職位的,不同階層的,算是各司其職。”
唐柏樓這個人,很懂得籠絡人心。對他來講,人只分有利用價值和沒有利用價值兩種,有利用價值的人,哪怕是街邊的一個乞丐,他都可以跟他勾肩搭背、同臺吃飯。所以,即便魏楊只是個保安,但是,以他的人品背景,有的事情別人做不出,他反而就做得出,唐柏樓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而魏楊也一直對唐柏樓阿谀奉承,想攀上他這個大靠山,兩個人算是一拍即合。
我說:“難怪我幾次看到魏楊跟着唐柏樓,跟進跟出的。那你說的唐柏樓斂財的證據,就是你表姐掌握的證據?”
姜城遠搖頭:“不清楚。但我表姐如果卷入了唐柏樓的團夥,她知道的應該不少。我聽她說,唐為酒店的失火不是表面調查出來的結果那麽簡單,那次火災可能是人為的。魏楊在意的,也許是這個證據。”
我尋思:“火災的證據?”
姜城遠說:“失火的那天,我看見魏楊匆匆地從酒店後門離開,他那天原來是去過酒店的。但是後來樹恒試探他時,他卻有意隐瞞,所以我們就覺得很可疑。”
我問:“你的意思是,懷疑魏楊?可是……不可能吧?如果是魏楊,難道還是唐柏樓授意的?唐家自己的酒店,他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姜城遠說,唐柏樓在意的只是他個人的利益,而酒店的損失,更多的還是背負在唐樹恒的身上。
唐為新酒店從策劃到竣工,一切大小事宜,唐樹恒都是最大決策者。酒店的股份,唐樹恒占了七成,唐柏樓和其他一些股東只占很小的份額。酒店一出事,所有的損失、維修費用,都算到了唐樹恒的身上。
因為事故調查的結果顯示火災是線路問題引起的,屬于建築事故,唐樹恒作為全權責任人,在建築事故方面必須承擔全部責任。這是興建酒店之前,唐父在批準這個項目的時候就已經有言在先的了。
于是,唐樹恒需要挪出一大筆資金用于維修酒店,而同時,他旗下還有一個規模稍小的娛樂公司也正面臨資金的危機,但他可以動用的資金有限。如果将資金用于維修酒店,他就無法解決娛樂公司的危機,只能被迫出讓娛樂公司的股份。唐柏樓一直想要那間娛樂公司,唐樹恒一放手,唐柏樓就把公司接過去了。
唐樹恒對火災的調查結果一直存有疑惑,他懷疑是唐柏樓設計的圈套,故意将他逼入兩難的境地。酒店是大工程,娛樂公司是小項目,他要救酒店,只能棄車保帥,放棄娛樂公司了,這就令唐柏樓得到了可乘之機,把娛樂公司變為了他的私人所有。
姜城遠是兩天前聽檀雅說漏了嘴,說她知道那場火災不是那麽簡單,她還有眼睛能看得見的、耳朵也聽得到的證據在手裏。但是,當時檀雅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多嘴了,立刻只字不提,不管姜城遠再怎麽問她,她都不肯再多說什麽了。
從檀雅出事,到家中失竊,以及聯想到魏楊開車撞檀雅的動機,和他不肯承認在酒店出現,姜城遠懷疑,檀雅所掌握的證據,就是魏楊縱火的證據。
劉靖初聽我們說着,也在旁邊分析:“阿瑄,那天酒店天臺的門不是被誰鎖住了嗎?會不會是魏楊呢?他挑撥我去酒店找唐柏樓,跟着他自己也到了酒店,他知道會有一場大火,所以就把我關在天臺,想僞裝成意外?”
我一聽,尴尬地看了看姜城遠。姜城遠的眼神裏一閃而過的疑惑仿佛是在問我:他還不知道?
我故意捂着手臂縫針的地方:“麻醉藥的效力在消退了,劉靖初,我想吃止痛藥。”
劉靖初立刻給我倒了杯水,把藥拿過來。
姜城遠站起來說:“那我走了。苗以瑄……”他又強調,“警察來錄口供的時候,你別把我們今晚的推斷加進去,只說今晚發生的事情就好了。因為現在這個時候,并不适宜打草驚蛇。二少這邊,仍然在假裝按兵不動。”
我說:“嗯,我明白了,我知道怎麽做的。”
“嗯……”他慢慢地走到門口,停了停,好像想再說點什麽,我看他只是肩膀微微地轉了轉,卻沒有回頭,還是沉默着,慢慢地又走了。我其實早已經很困了,他一走,我很快就睡着了。
撞檀雅的車是一輛被盜車輛,車主兩天前就已經報失了。經過初步調查,在車上找不到魏楊的指紋,而且,魏楊還有不在場的證據。唐柏樓和他的朋友都是他的時間證人,他們說,案發那晚,魏楊做唐柏樓的司機,跟他去了酒吧,後來就一直在酒吧裏,和大家在一起,沒有離開過。
唐柏樓還替魏楊安排了一個假的目擊證人,就是半山禦林的保安。保安否定了我所說的一切,他說,他當時其實在場,看見了案發經過,但是因為害怕所以沒敢出面幹涉,他還說他根本沒有見過我在現場出現,現場除了逃逸且看不清模樣的司機、受害者檀雅,以及後來送受害者去醫院的路人劉靖初以外,沒有出現過第四者,他說不知道我是出于什麽居心而做假證的。
于是,我們雙方各執一詞,案情便陷入了僵局。因為有唐柏樓撐腰,魏楊也依舊大搖大擺地在唐為公司出入自由。
這年春節,劉靖初沒有回北京,他堅持要留下來照顧我。
除夕那晚,他做了很多菜,全都放在茶幾上,我們倆盤腿坐在地毯上,開着電視,一邊看春節晚會,一邊大快朵頤。他吃着吃着便傻笑着問我:“阿瑄,你說我們像不像一對幸福的小夫妻啊?”
我聽多了他的調侃,都已經麻木了,嚼着東西盯着電視機屏幕,含混地說:“你就自我陶醉吧。”
他說:“要是我媽媽在——”他嘟着嘴比畫了一下,“喏,她坐這裏,我們就更像一家人了。婆婆,媳婦,兒子。哈哈!”
我夾了一大塊肉給他:“乖,吃吧,兒子。吃了好好看晚會,你女神不是有節目表演嗎?”
他說:“開場就已經出來過了,你眼睛長哪兒去了?”
我說:“嘻嘻,我的眼睛只留着看我的男神李敏鎬。”他噘嘴:“沒我帥。”我說:“腿就比你長。”他說:“有嗎?我跟他就兩厘米的差距而已,視覺上根本可以忽略不計。”
我吃好了,想把自己的碗筷拿進廚房,劉靖初急忙說:“你還沒拆線呢,別亂動,放着我來。”
我笑了說:“我每次看到男神跟女明星有吻戲的時候,我就想說這句,放着我來。”
他翻白眼:“一會兒他出場我就把電源掐了。”
我說:“你掐了試試,看我不掐你……”
我們倆一邊拌嘴一邊看晚會,晚會節目一個接一個地過去,十二點不到,外面就已經噼裏啪啦響成一片了。
我們房間所在的樓層很高,而且視野很開闊,一眼望出去,只見萬家燈火之上,煙花綻放,流光溢彩。
我說:“很美是不是?家鄉哎。以後我們會不會變得很啰唆,很偏執,逢人就說家鄉好,覺得外面再繁華,卻還是嫌棄,怎麽都比不上這裏?”
劉靖初漫不經心地說:“嗯,會的吧。”
我說:“将來……離開這兒以後,我可能就會真的明白什麽是眷戀了。”
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