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兵藤清春一進小笠原舞蹈教室的門，就在圓谷環用熱情的笑臉歡迎他之前先豎起一指在嘴旁，眼神示意全神貫注練舞中的富士田多多良，表示不想打擾到對方的意思。
圓谷環了然地緩下情緒，只含了微笑注視着兵藤清春走近，靠着門框站定，接着兩人的視線一起投向了對周遭一切無知無覺的富士田。
仍舊是大量的基礎舞步，技巧不夠成熟的舞姿，和那副認真投入的面孔。
從舞蹈展現迷人魅力的一方面來說，富士田此刻的舞姿顯然還沒有達到那樣游刃有餘的程度，可他一直努力地再現、捕捉、調整舞蹈動作的細微變化，并于這變化中持續渴望得到更多提高的熱切依舊能夠輕易感染觀看的人。
原來富士田一直以來的個人練習也是以想象模拟舞伴的方式進行的。自己像這樣獨舞的時候從不覺得怎樣。可看到富士田沉浸在個人練習中的樣子時，卻總覺得看不厭。
就連只是這樣看着對方，身體就有些開始發熱了。
兵藤清春抱臂的手手指無意識地施力，在衣袖上扯出一點痕跡。
蠢蠢欲動。
驀地，富士田剛好做到一個正對兵藤清春方向的停頓動作，兩人的視線分毫不錯地撞上，兵藤清春依舊沒什麽反應，反倒是富士田，像是被對方駭到似的，臉上有一瞬本能地閃現出驚惶退縮的神情。
富士田頓時停止動作，在原地站定，接着猶豫着開口喚道：“兵藤……君？”
語氣不是許久未見的招呼，而是試探性地确認。
兵藤君剛才盯着自己的眼神……從沒見過他那樣的眼神——閃現着盯準目标伺機而動前刻意按捺興奮的光芒。
可就在富士田出聲的那一刻，兵藤清春的那個眼神已經消失不見放佛從未出現。
“哦。”兵藤清春淡淡應了一聲。
呼……是平時的兵藤君。得到兵藤清春如常反應的富士田松了口氣。剛才的……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吧。是因為有點累了嗎？
富士田沒有繼續多想，只是這才露出有些欣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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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正想詢問對方為什麽會過來、還有比賽的近況時，圓谷環對他說道：“多多良君，手機。”她指了指自己面前富士田放在那裏的手機。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閃喔。有郵件吧。”
“啊、是。謝謝您，圓谷小姐。”富士田有些慌張地走向圓谷環，只是還不忘看向兵藤清春問道：“兵藤君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自從開始參加新一季的各種全國大賽後，兵藤清春和花岡雫已經很久沒有在小笠原舞蹈教室露面了，本身住的地方離這裏并不算近，更何況兵藤清春自己家就是開舞蹈教室的，專業的訓練也有兵藤萬裏紗指導，基本上用不着來這種雖然名氣在外，可自己本身也是選手無法常駐教學的仙石要開的舞蹈教室訓練。啊、這麽說起來……之前與花岡同學和兵藤君相遇的時候，也是因為仙石先生在的緣故。果然，都是因為仰慕仙石先生才……
“聽說你遇到困難……舞蹈上的。”沒有回答富士田的問題，兵藤清春直接另起話題。
“嗯……算是吧，主要是我自己能力不足……”邊查看着郵件邊下意識回答的富士田有些含糊地說着，接着他似乎因為正在查看的郵件的內容而變得有些高興，擡起臉又對兵藤清春堅定地說道：“我會努力克服。”
聽着潛臺詞好似“會盡快追上你們”的發言，兵藤清春忍不住微微揚起唇角，卻在下一刻同樣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僵住。
“為此還特地請賀壽君幫忙來着。”雖然富士田也對赤城賀壽的教學能力有所懷疑，但他現在的情況确實是求助無門。他連認識的舞者都沒有幾個，更別說還要是擅長帶領的。
“所以……”兵藤清春聲音低沉于先前地問道，“郵件就是在說這件事？”
“是，他說現在有空，可以過來，”富士田視線落回到手機上，“對了，還得給他回複才行。”他才要按鍵編輯郵件，就被一只手連同手機一起握住了。
富士田擡眼望向面前正握着自己的兵藤清春，不明白對方這一舉動的意圖，只是對方此刻面無表情的樣子，比自己同他初遇時的印象還要陰沉不少。而且……兵藤君的手，比自己的大，且有力。手上的熱度也讓富士田對于此刻肢體接觸的事實意識變得更加強烈起來，有些奇異的感覺在心底萌生……
富士田抽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慌忙開口：“兵——”
“告訴他不用過來了，”兵藤清春打斷富士田，“因為我在這裏。”他放開富士田的手，卻仍盯着對方，似乎是要監視富士田按照他說的做。
……诶？兵藤君的意思是……
剛才被握住的手還殘留着熱意，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變得有些發潮，可此時的富士田已經顧不上去在意這些，他更加想知道的是——
“我陪你練。”兵藤清春直白地說道。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種展開啊。
輕快優美的華爾茲舞曲在舞蹈教室內部環繞。
富士田多多良望向來到練習區與自己相對而站的兵藤清春，對方一副随時可以開始的狀态，而那認真起來的神情不像是陪練，更像是正式比賽中。
這讓富士田不由有些緊張起來。
雖說原本不用做到這種程度的……
兵藤清春表達“陪練”的意願時，富士田其實并沒有理解對方真正的意圖，一旁的圓谷環說着“哎呀、真難得！多多良君，你可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也沒能令富士田覺得哪裏不對，只是對兵藤清春的主動幫忙有些驚訝，而微怔過後富士田将按照原來計劃要請赤城賀壽做的事，從善如流地轉而拜托兵藤清春說“那就麻煩兵藤君看下我的問題然後告訴我怎樣改進吧”時，兵藤清春的回答卻是他始料未及的：“一起跳就能更容易地知道了。”
富士田這才瞠目結舌地反應過來原來對方說的“陪練”是這個意思。居然要跟兵藤君一起跳？！這是富士田從來沒想過的，話說本來他找赤城賀壽幫忙也沒有這種打算，因為他從沒想過跟男生跳社交舞——富士田從來默認：無論在什麽情況下，他牽着的、與自己共舞的自然一定是女孩子。這在他心裏是如同男生自然去男浴池洗澡一樣的基本常識。
所以他立刻有些混亂地張口結舌想要婉拒兵藤清春的好意：“兵藤君、那、那個，不用——”
“放心，我會好好跟随的。像平時那樣跳吧。”兵藤清春雖然口氣清淡，但說的話似乎是在為富士田寬心。“我記得自己在這邊留了一雙備用的練習用鞋，圓谷小姐？”
對事情發展至此完全一副樂見其成态度的圓谷環輕快回道：“是，還在之前的地方放着。我去幫你拿過來？”
“不，我自己去就可以。謝謝。”
“呃……”眼看事情就此确定的富士田再沒有多一句話可說，只是在心底微微訝異兵藤清春也能跳女步這類事。
無論如何，或許真能趁此機會讓兵藤君幫自己盡快提高。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收回思緒下定決心的富士田伸出手，迎向兵藤清春。
這次被握住的一瞬富士田的心髒似乎驟縮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什麽，只覺得兵藤清春的手果然很有力。另一邊扶住自己上臂的左手也是。下按的力量讓富士田也不由身體緊繃了起來。
還有……
兵藤君……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站近了尤其明顯地有這種感覺。
沒有提前商量，當音樂下一個小節開始時，兩人同時開始動作——側行并滑步。
舞者的反應都在瞬息之間，尤其對于搭檔彼此，好比牽一發動全身，最好是能達到一心同體。
而兵藤君能配合自己到有如天生默契的地步，一定是因為他本身的才能和豐富的經驗。富士田不禁再次感到欽佩……
呃！
一個轉身的動作令兩人的身體相較之前更緊地貼在一起，尤其是小腹——瞬間随着動作相互擠壓。明顯有別于女性柔軟腰肢的男性強韌肉體讓富士田有一剎那的恍惚。那種張力和爆發力随時會破體而出的觸感令人無法忽視。
舞者在跳舞時看上去好像動作張弛有度，其實全身沒有一處肌肉不是在用自己的力量牢牢控制着的。
優秀的舞者尤其如是。看起來越游刃有餘，實際上控制的精度越高。
還有這異常的熱度……
感受着小腹上由兵藤清春的身體傳來的溫度，富士田總覺得有些莫名的局促。忍不住瞥一眼對方，卻發現兵藤清春正專注地注視着行進的方向。迅速收回視線的富士田不禁在心裏提醒自己——
注意力……集中在動作上！
雖說是自己在帶領，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富士田總覺得兵藤清春邊配合着自己，邊反過來不露痕跡地引導着自己，而且那種引導不是為了喧賓奪主，是為了讓兩人的動作更加協調，讓自己的帶領能更加發揮作用。
就像此刻！
接下來該是一個旋轉，而兵藤清春握住富士田上臂的一個用力捏按，和提前微調身體的動作幅度，都像是在給富士田一些暗示，暗示他思考怎樣的帶領才能在決定旋轉的時機和幅度時奏效。這種循循善誘的細膩引導，真的很難想象出自素來冷淡看似倨傲的兵藤清春。
另外，跳着女步的兵藤君，身體因為彎曲拉伸的幅度變大而顯出一些柔美的感覺。這讓富士田感到有些微妙的奇異。
旋轉動作連接着的是兵藤清春的傾斜動作。看着向後仰身的兵藤清春，扶着他背部的富士田卻也并沒有覺得手上吃勁。
明明身高體格都比自己高、大，卻依舊有着驚人的柔韌度，這種程度的傾斜還能自己支撐自己的身體，這一認識反而讓富士田更加有些羞愧，明明自己該做到位該支撐舞伴的部分，也被兵藤君考慮到而承擔了起來，是不是小千也做着類似的事情呢……
下一拍兵藤清春猛然收勢，和富士田兩人相貼站定，一段舞蹈結束。
此刻從胯部到整個腹部都貼在一起維持靜止的狀況，令富士田有些呆愣。他下意識地擡眼去看兵藤清春，卻正好觸到對方因為身高而向下投射的視線，那視線霎時讓富士田本能地産生一種“不能再近了”的警惕感。
“富士田……”
兵藤清春緩緩開口。
富士田咽了一下喉嚨，僵着舌頭應聲：“是？”
兵藤清春慢慢沖富士田低下臉，近到富士田實在忍不住要躲時，他眼睑半阖地盯住富士田的雙眼再次開口：“帶領就做好帶領的工作，不要總顧慮跟随的一方而做些所謂積極的配合。”
聽到兵藤清春的話，原本屏住呼吸的富士田頓時松了一口氣，順勢後退一步與對方拉開相貼的距離，略有無奈地苦笑着回答：“我明白了。”
現在的富士田總算知道了，觀念，或說是對自己所處位置作用的認知不清，應該就是自己尚不能掌握帶領技巧的關鍵所在。
随後兵藤清春輕描淡寫地宣告下一階段的教學。
“接下來調換位置，那樣體會更深。”
富士田有些怔住。沒想到兵藤君這麽上心……感覺似乎是興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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