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過他終于有機會問虞梅仁:“賊子……可曾傷害到姑娘?”
“并不曾。”虞梅仁哪裏不知道他意思。而積攢了一天的情緒便被這句話挑撥了起來:“便是發生了什麽事兒又怎樣?她都是我的女兒,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不許任何人輕她辱她,便是殿下之尊也不行!”
“我何曾有輕辱她的意思!”傅晏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倘若她真發生了什麽事兒,我願照顧她……”
他險險地把後面的“一生一世”四字咽進喉中。因為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原不是這麽輕易顯露心聲的人,再說,此時也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
果然虞梅仁就沒拿他這話當回事兒,且嗤笑道:“多謝殿下美意了。不過我虞家女兒還不至于要依靠別人的憐憫度日!”
語罷徑自轉身負手,大步離去。
這一夜傅晏在這充滿虞楠裳氣息的小屋中翻來覆去,幾乎不曾入眠。直到淩晨才略合了合眼睛。
然而也沒睡多久就又給推醒了。
眼前,晦暗不明的光線中,是虞楠裳憂郁的小臉。
“囡囡?你怎麽了?”傅晏立刻如弓上弦,整個人繃緊了起來。他唯怕虞楠裳又出什麽事兒。
“噓!”虞楠裳示意他噤聲:“爹爹還在睡,我睡不着了。”
“為什麽睡不着了?是做惡夢了嗎?”傅晏問。
虞楠裳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我想來想去,只要和你說。”
什麽事情讓她如此緊張慎重?難不成,那兩個賊子還對她做了什麽不可言喻的事?傅晏捏起了拳頭,道:“你說。”
“你不許對別人說,爹爹也不行。”虞楠裳又猶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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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誰也不說。”傅晏安靜地等她訴說,并不催促。
這樣讓虞楠裳更加安心些。她往傅晏身邊又湊了湊,低垂着的頭幾乎要碰到傅晏胸膛。
“昨天那個壞人,他,他咬我嘴了。”虞楠裳蚊子叫一樣說出這句話來。
“啊。”傅晏的拳頭松開了:就這點事兒啊。“不打緊的,你就當叫狗咬了一口。”他安慰她道。
“可是,可是,”虞楠裳頓頓磕磕地道:“我想起來,以前聽人說過,這樣就會有小寶寶的。”
傅晏:“……”
他看到她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抖着,帶動着眸波動蕩如雨前的春水。
她誠然是在擔驚受怕。
真真可憐又可愛。
“不會的。”他輕柔而堅定地告訴她。
“真的?”虞楠裳的眼波定了定。
“真的。這是騙小孩子的話。光咬咬嘴是不會有寶寶的。”傅晏又道。
虞楠裳籲了一口氣,可似乎心還沒有完全落下:“那要怎樣才會有寶寶?”
傅晏:“……”
他想起虞梅仁對自己說過的話,因此拿過來借用:“等你嫁人了就知道了。”
虞楠裳看着他狐疑地眨巴着眼睛:“可是阿晏你已經嫁給我爹爹了,你該是知道的吧?你告訴我就好了呀。”
傅晏:“……”
“這要以後你的夫君告訴你,別人不可以的。”他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道。
“還有這麽奇怪的說頭。”虞楠裳嘀咕一句,終于肯放過這節。她懸了一夜的心終于落定,于是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體,順勢往前一倒,摟住傅晏脖子,頭頂着他下巴愉悅地蹭了蹭。
傅晏就感覺自己身體不由自主地以一下實際動作回複了她剛才的問題。
該死!傅晏心中罵自己。
然而身體誠實地又動了兩下。
他這裏為着這溫柔的煩惱包圍着的時候,他的兩位金貴的妹妹也在煩惱。
江陽長公主府中。
福笙郡主前日造下那般孽事,她卻絲毫不驚慌,只為虞楠裳安然回歸而氣惱。“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們何用!”昨夜臨睡前她斥責了一番自己的心腹管事,許是氣大傷身,這一晚就睡的特沉。
但不是舒适的那種沉。一覺醒來,她覺着腦子又痛又漲,像是風邪入體的光景。
可不是嗎,被子給蹬開了好大一個縫隙,這能不得風寒嘛。守夜的婢女都幹什麽去了?也是白吃飯的!福笙郡主就喚人:“小荔,小蕉!”
連喚了幾聲,才見婢女們慌張從外間跑進來:“奴婢該死!不知怎地就睡沉了,郡主恕罪!”
福笙只覺着還想再睡會兒,因此道:“給我蓋蓋好被子。”
小荔小蕉忙爬起上前整理。
郡主素來畏寒,又不耐皮草。因此床上重錦疊繡,鋪陳了數層寬大被褥。郡主纖細的身形埋于其中幾近不顯。小荔小蕉動作麻利又輕柔地整理着。小荔見到那條洞開的縫隙,以為迎枕什麽的跑進去了,伸手去一掏——
“啊——”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個猙獰的人頭在華麗的絲絨上滾動不停。
頭上眉心處還開了道口子,深深插入一紙信箋,已然被淤血染作黑紅。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信箋上熟悉的娟秀字體寫着。
福笙郡主身形一晃,暈了過去。
當天平城公主就聽說,福笙郡主突發急症,卧床不起。她的冰嬉會,籌備許久所費不赀,請帖也都散了出去,倒是不好取消,便想請平城公主主持。
“這算什麽?奸計得逞之後的補償嗎?”平城公主冷笑。
她昨晚剛于一個宴會上偶遇了崔華予。說是偶遇,更像是狀元公特意等在那兒等着他的。上下尊卑有別,崔華予自然不敢造次。可是他冰冷刺骨的眼神說明了一切:他以為是她害的那虞氏,他痛惡她,哪怕是付出一切代價也萬不會屈從于她。
身為天家公主,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也從沒見過這樣的男子。
更從來沒有過這樣得不到卻放不下的情感。
這情感糾纏于她的五髒六腑,讓她眉頭深鎖,不得開顏。
……
身後傳來腳步聲。大步铿锵,這不是宮人的腳步。平城公主轉頭一看,來者長目修眉,葳蕤華姿,是她的親兄康王。
于是斂衽一禮:“兄長政務繁忙,今日倒有時間過來。”
“這幾日是有些忙,忙的竟疏忽了妹妹的大事。”康王嘆道:“這些底下人也愈發不得用了,竟也不告知我,任由妹妹煩惱至斯!”
“哪有什麽事,兄長別聽他們胡說!”平城公主木着臉說。
“行了,在為兄面前還硬撐什麽?那崔華予是個人才,為兄亦取中他。”康王自去一邊的繡墩上坐下。
“兄長自去招攬便是。”平城公主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妹妹并不想再提及這個人。”
“身為我的妹妹,怎能如此沒志氣。”康王喝茶道:“這天下男兒,原只有你挑他們的道理,哪裏有他們推三阻四的餘地。”
“他即無心,強留了又有何用。”平城公主淡淡道。
“自然,以你我的身份,以勢壓人那是下下乘、萬不可取的”康王悠然道:“但為兄總能讓他心甘情願做了你的驸馬,你信不信為兄?”
平城公主猛地看向他,發上華貴的釵環一陣撞擊輕鳴。
于是隔日,蘆葦巷衆街坊又見着了狀元公俊秀的姿容。“啥時候跟囡囡定親啊?”“且得叫上老身等做個見證!”街坊們熱情地招呼着他。
然而今天,狀元公卻再不似往常般和煦與他們對答。
他匆匆經過的身影,竟有幾分逃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