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傅晏有一瞬間是給吓蒙了的。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一頭紮進身邊虞楠裳懷裏。而虞楠裳也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他。

虞梅仁也是給他老娘驚呆了,竟沒意識到這一對小兒女在做什麽。他只想着趕緊把虞老太弄走:“娘啊,咱們還是正房坐,正房坐……”說着膀子一輪,就把他娘拖下了炕。又是一提,便把他娘腳不沾地地架走。

“等等等等,我這話還沒說完!你這蹄子可争氣些,趕緊給你老爺生個大胖小子,不然,咱們再撿好的買了來!你就去燒火吧!”虞老太中氣十足的聲音久久在空氣中回蕩。

“給捏疼了嗎阿晏?”虞楠裳拍拍傅晏的肩頸安慰他:“好在她不跟我們住,一會兒就走了,你且再按捺下。”

她懷中的阿晏像是給吓壞了的模樣,只管摟着她的腰身埋首在她胸腹間磨磨蹭蹭不肯放開。

“還有那個囡囡還沒許婆家?這都十七八了吧?這還能嫁出去啊?”然而虞老太的聲音又穿牆破壁而來:“是為的什麽還沒許婆家?老大你跟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兒,囡囡也過來!”

“哦,來了!”虞楠裳把傅晏從身上撕擄下來塞回被子裏:“你睡覺吧,一覺起來他們就走啦。”

傅晏一邊揉着自己屁股一邊仰頭看她離去。不過他看不到自己此時的神情是多麽的委屈可憐。

只有暗中的玄初看見了一切。

總而言之虞老太是挨個兒關懷虞家衆人:妾室的生養問題之後,是大孫女的嫁人問題,順理成章過渡到虞梅仁沒用、做不了官、窮的這家裏啥都沒有誰能看上虞楠裳……看看這用的破茶具,都裂了紋了砢碜見的。老二原來上司家,人用的十足十的真金打的壺,還鑲了五彩寶石的……

虞梅仁和虞楠裳早就給她練出來了,都平心靜氣低眉垂目地左耳進右耳出聽着,不時随着她的節奏嗯嗯啊啊應和一二。只是當她說到激動處把那裂了紋的茶杯重重拍下時,未免有些心疼:那可是官窯出的冰裂紋瓷,等閑民間見不到的,原就不該使這套……

一下午的時間就在虞老太這又幹又硬的嗓音中流逝。虞梅仁父女還認真聽着,老二一家卻不耐煩了——畢竟他們不似老大家隔幾年才聽一回。他們已經找好了房子,是買的一位好友在京中的空置宅院。仆役們已先行去打掃安置,約莫這也差不離了,虞二太太便示意虞二爺告辭離去。

“原該給你們接風洗塵,不過想來一路奔波勞頓,還是先歇息為好。我訂了一桌酒席,送到你們新宅裏去……”虞氏父女把人送出去。

虞楠裳扶着虞老太上車,不防就從給那瘦硬的手裏塞了一樣東西到自己袖子裏。“拿着,莫作聲。”虞老太眼角餘光瞅着虞二太太,低聲道。

硬嘎嘎的棱角硌着肌膚——像是銀票。虞楠裳心頭一熱:祖母總是這樣,嘴上說的厲害,心裏還是牽系着他們。“祖母,我家不缺錢使……”“咦,這笨孩子!”虞老太狠狠擰一下虞楠裳胳膊讓她噤聲——擰的好疼......

便在此時,馬蹄聲響,成輝碧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他看到虞家門口這麽多然不禁愣了一下。“虞先生,虞姑娘,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他下馬向衆人拱手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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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沒事兒!”卻是虞老太搶着答道。她也不上車了,仰頭觑着成碧輝道:“老大啊,這好兒郎是誰家孩子啊?咦,這穿戴真威風,還帶着刀的,莫不成也是當官兒的?”

“啊,這位是成校尉,是北衙的軍官。”虞梅仁答道。

這下便是老二一家看成碧輝的目光也都熱切起來。軍中校尉哎,那可是六品的官職,像虞二老爺,官場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也不過才混到六品上。

虞老太更是小碎步挪動到成輝碧跟前,一把把人拉住:“真是個好孩子,年紀輕輕的,便是這般能耐了。你來找我家老大有什麽事?——還是來找囡囡的?”

老太太的直覺委實敏銳。

“啊,見過老夫人,我來找虞先生,也找虞姑娘。”成碧輝依舊笑的很熱情的樣子。

虞老太一聽,歡喜無限:“好好好,囡囡啊,人找你呢。”她立馬一把把虞楠裳拉過來就往成碧輝身上推:“啥事兒啊,你們說,你們說!”

“我說娘啊,你快上車吧,這大冷天的。”虞梅仁實在心疼閨女,忙一陣風地把他娘弄走,又示意虞楠裳帶成碧輝進屋說話。

成碧輝此來,又是邀虞楠裳出去的。

“過年的時候我要當值,便從十八日起提前歇息幾天。我想着去懷恩寺去拜拜佛,祈求來年平安。可否請楠姑娘與我同去?”成碧輝道。

虞楠裳心中自是願意的。虞梅仁聽了卻心中咯噔一下。

去哪兒不好,偏就是十八日的懷恩寺……

他當下推拒掉:“囡囡他二叔家新來了京城,又到了年下,少不得要囡囡過去幫忙操持一二,這些時日怕是都不便出去。”

“爹……”虞楠裳拉拉他爹衣角:是去祈求成校尉來年的平安啊,這對他們這身在軍中的人很重要的……

然而虞梅仁板了臉,無論如何不答應:“聽到了沒,這幾日去你二叔家幫忙,不許出去亂跑!”

虞楠裳只好歉然看了成碧輝離去。

到底心裏不痛快,避了她爹去找傅晏。“阿晏,爹爹不許我和成校尉出去……”她上半身伏倒在炕上,正好貼着傅晏耳邊低聲密語。

傅晏聽了她這話卻也不痛快了:“不是剛出去過麽?怎麽又要出去?”

虞楠裳沒想到他竟不支持自己,忙辯解:“呃,呃,是十八日才出去,中間隔了好幾天呢。”

好幾天!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你爹不讓你去自有他的道理,聽話。”傅晏木着臉說。

“哪裏有什麽道理,說讓我去幫我二叔家忙,哪裏就少我這麽一個人了,分明就是故意不讓我去,哼~”虞楠裳說着說着,小嘴都嘟了起來……這小嘴就擱在他耳畔,一轉頭就可以碰觸到的樣子……

傅晏咬咬牙,抵抗住這誘惑:“大人說的自然都是對的。為子女者不可這般憤懑于大人。”

“人家把你當自己人才和你說!原來你是和爹爹一夥的,那以後再不和你說了!”虞楠裳不滿地大叫。

“啊,不是不是!”傅晏立刻軟了下來:“我自然是和你一夥的,真的!”

“不相信你了。”虞楠裳別過頭去。

別啊。傅晏絞盡腦汁拉攏回少女的心:“那個,不想你去,主要是這個男女之間啊,尤其是女子,要矜持一些的。便是,便是真的心悅于某個男子,也不能輕易讓他知曉,更不能輕易示好于他,否則他便不珍惜了。”

“哦?真的?”果然少女又轉過頭來,兩眼亮晶晶地看他,

“真的……”傅晏硬着頭皮說。他隐約覺着,剛似乎給自己挖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

同日的帝闕之中。

皇帝已經一個人靜思了有半個時辰了,終于疲倦地揮了一下袖子:“吩咐下去,十八日微服簡行去懷恩寺祈福。”

一旁侍立的大太監楊義聽了,恭謹應諾,趨步退下安排。

自然他內心是沒有面上那般平靜的。出了那宏偉但也清冷的帝王寝宮,擡頭望向蔚藍天空,楊義心中暗嘆一口氣:那般記恨先帝,終究還是決定去懷恩寺了,想來是給吓的不輕吧。只是熙成殿下害都害了,這就去懷恩寺不痛不癢地做做法事,當真能撫慰住那英烈的先帝的怒火?

自從鸩殺熙成殿下那一日開始,皇帝便夜不得寧,連連噩夢。一開始皇帝還強自遮掩,不再宣召嫔妃侍寝,只令他每夜守着,發現給夢魇住了便趕緊喚醒。一連數日,可把他累了個不輕。白日裏未免就精神不濟,所以他就沒有及時察覺,一個流言悄悄地在這九重帝闕之中潛滋暗長。

一開始是說先帝生前居住的淩雲宮中,夜間隐隐有沉重的腳步聲和蒼老的痛哭聲傳出,後來又說,有宮人夜間經過太液池上的長橋,看到一襲黃袍飄過,沒有臉,卻能說話,問他他的孫兒哪裏去了……最後定型成,故去的先帝不滿自己最心愛的孫子被害,故而顯靈降責來了。

等他注意到這個流言的時候,這流言已然傳遍帝闕每個角落,無法抑制了。自然也傳入了皇帝的耳中,皇帝勃然大怒,一夜之間近百個宮人悄無聲息的消失。可是流言卻始終無法消滅,反越傳越烈。一時之間宮人們臉上皆是驚慌蒼白之色,偌大的帝闕也失去了雍容之氣,變得陰森可怖起來。

皇帝其實內心也是信的吧,他的夜不能寧已經發展成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眠。畢竟他這加害親子,還是那麽一個有德有才有功的兒子,做的委實不是人事兒啊。再想想當年先帝對熙成殿下那寵愛,他們這些老人兒都是見過的。若說是先帝因這事兒給從棺材裏氣活過來,也絲毫不稀罕……

所以當今兒早些時候,那賊滑的楊嚴裝作漫不經心地跟皇帝提起,以往每逢臘月十八,先帝都會駕臨懷恩寺為熙成殿下祈福,楊義便知道,他這話說到皇帝心坎上了——自己怎就沒想到呢?以後怕是要叫那老貨踩到頭上去了……

如此腦中東想西想,卻也不妨礙楊義有條不紊地傳達皇帝旨意,命宮中準備起來。

緊張預備的同時,也有不同人等以不同的形式,把消息傳往康王府、寧王府,以及虞家小院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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