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不太安穩,翻身從眼縫中看見百裏扶桑身形挺拔立在破敗的門外與來人說着什麽,便又安心翻了個身。

有來人?

她又翻過身,透過他的肩頭看見對面的人竟然是燕南風,可以料到他發現她二人不見一定會覺得情況不妙匆匆下山,只是沒料到他竟像是算好他們幾時到山下,在這裏等。只見他目色輕輕一頓,望向她,木屋中昏暗一片他本應分辨不清的,然而那神色總好像是認準了她就在某個位置某個角落與他對望,此刻他眼睑又輕輕一擡,似笑非笑的。

她遲鈍的聽力似在急速恢複,聽見百裏扶桑在問:“蘇大人沒有和你一起下山?”

燕南風笑道:“你這個表情是在懷疑我殺了他嗎?我想我解釋說已經為他安排了車馬讓他回宮複命你也不會相信了。”

“我沒有不信。”

他譏诮道:“百裏公子總是想得太多,不盡幹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即便是你猜疑我也不奇怪,其實除了蘇大人之外,與世子同行的随從和陸千芊我都已遣送回京,日後便會證明我沒有騙你。”

“多謝。”

“你我侍奉的主子不一樣,必然會有猜忌,不過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在這裏等你們就是想看看世子有沒有被找回來,據山下留守的人說沒有看到世子的蹤影,這麽多天過去了,世子是生是死想必大家心中都有數,原本帶世子出行天山是為迎接聖上一表誠意,現在不但聖上不在,世子也失蹤,這不是一件小事,若你二人回京城,必然會有□□煩,往後會是怎樣的日子你們可有想過?”

百裏扶桑靜默片刻,道:“這些我有想過,我一人承擔所有,絕不推責。”

“百裏公子到底涉世未深,你以為宮中會放過你們?你匆匆回宮毫無交代,只會讓皇後董妃的黨羽借機給世子一派人施壓,最終尋一個合理的理由将你們一行人誅九族,僅此而已。”

“你也是皇後的人,這不也是你的願望嗎?”

他輕輕一笑,眼中變幻莫測,“我和她不一樣,說起來我已讓陸千芊帶話回朝,只說世子與你們從天山東邊下了山,随後才回宮,只能這樣暫且一緩,待想到辦法再說,至于蘇如仕那邊大可放心,他還算是個君子。”

百裏扶桑沉默片刻,道:“既然你已考慮的如此清楚,現在的去向你也必定安排好了,說吧,現在去哪裏?”

“去我在朔州的山莊,到了那裏再從長計議。”他揚袖,一旁便有兩輛馬車靠近,他正欲上頭車,又駐步,回頭道:“把二丫也帶上吧。”

胭脂随行跟上了,兩人雖然心有疑慮,但一路上也不敢多言語,只擔憂被車夫和車裏的丫鬟聽了去,一路偶爾說說關于天外晴空的閑言閑語,好茶好食伺候着,胭脂身子便變重了,不知怎麽睡在茶案上不甚清醒,迷迷糊糊之中只覺得身子被百裏扶桑換了幾個位置,又張口要了幾次水喝,不知多久後有一陣冷風吹在發間,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一眼靠在窗邊的人,又安心的翻了身,然而下一刻便猛然坐起。

Advertisement

燕南風将臉從窗邊轉回來,笑着:“二丫,你的百裏公子,我已經叫人載着他去了另一個地方。” 空酒杯被他撥弄着在案上飛快的轉,停下時杯口對着她,“我把你要來了,我正巧缺一個暖床的姑娘。”

她假裝聽不懂,眼神四處飄,冷汗卻從發間掉了下來,他單手卡住她的臉,讓她不得動彈只能看着他,“暖床就是幫我暖被褥,我喜歡姑娘洗的白白淨淨擦着桂花油躺在我床上,脫光了衣服先暖上小半個時辰,等我來了……”

“……她就可以走了嗎?” 胭脂咽了一包口水下去。

他搖頭,眼睛眯起來帶着笑,“這一夜她要做的事還多着呢。”

她又接了一句話:“……什麽事……”

“就是你想也不敢想的事。”

在車廂後面正暖茶的丫鬟奇道:“咦,她怎麽說話了,公子你方才還說她是個啞巴呢。”

“現在不是了。”

“那你還叫我尋剪子把她舌頭剪下絞成麻花?”

胭脂惡狠狠瞪過去,那丫鬟吓得一退把垂簾扯下來,車廂內立刻昏黃一片,二人對看一眼,早已心照不宣:他早就看出她是誰,她早就知道他看出自己是誰,兩個人知道的似乎都很透徹,只是誰都不說。

“這段時日裏你也費了不少力氣,終于用盡手段離開了太傅的老宅,跟着世子身邊的紅人,那百裏家的公子似乎對你很挂心。”他說出的最後一個字,竟帶着一點重音,語氣是他自己都陌生的,“你終于有機會可以接近聖上了。”

原來他是這樣看待自己,她冷笑一聲:“是。”

車廂中靜谧了片刻,只有馬輪聲。

“胭脂,讓我幫你吧。”

“為什麽?”

“順便。”

“沒有一個男人會順便幫一個女人。”

他扭過頭,眼底有訝異還有挑釁,甚至是直面不避諱的譏诮,“你的意思是我對你如此是有所圖?那你是冤枉我了。”

燕南風示意停車放她下去,百裏扶桑所乘的馬車還跟在後面并沒離開,她掀簾鑽進去,見他少有的正在熟睡,對她的進進出出毫無察覺,她猜燕南風的人大概是在他們茶水裏下了藥,她端起來連壺一起抛了出去。

數日中冬痕漸少,幾人已順利到了朔州,說起燕南風在州內的山莊,實際不過是一條幽靜曲折的山路盡頭矗立着三層高的小竹樓,竹樓上遍布斑跡,看起來好像快被山風蠶食盡了。

百裏扶桑好笑道:“山莊?”

燕南風迎風而上,順手折下一旁迎風搖曳的樹枝往路口一插,就這麽當做牌匾,“現在算是了。”

竹樓裏有兩個留守侍女,聽到山路傳來人聲,早已在樓前等候,兩個女孩子一身素衣立在蔥蔥山野間,衣擺飄飄長發飄飄,胭脂吓得一愣,這兩條女鬼……

小竹樓在山風中搖搖欲墜,可竹樓中卻是珠簾玉案,随手摸一把牆面都掉了一手金漆粉,看的人眼花缭亂,胭脂将手心金粉在裙擺上抹了抹,直嘆:好一個大貪官。

晚食她吃的特別少,夜半饑腸辘辘果然是餓醒了,外頭夜風正大,她爬起來逆風溜出竹樓下了山。

山南有條溪,溪水邊不遠是一片榆樹林,整整一片不過剛好蓋過人的頭頂,她望着黑暗的樹林猶豫了半晌終于牙咬劈開枝葉鑽了進去。

夜色深月光白,枝葉間光影交錯,重墨般染在榆樹林中間的那片巨大廢墟上,那是八王府的舊址,還留着巨大的殘垣斷壁,這麽多年過去已經坍塌的像是一灘爛泥幾乎要被大地吞沒。

冷月光在廢墟上,光影像一個巨大的棺木,很早前就把她的前半生葬在裏面,也許她的後半生也會很短暫,很快就要回到這裏安眠。

風又一吹,她心中一涼,擡腿往廢墟中去。

“胭脂。”

她回頭看見來人便站住了。

“我還以為大家都睡了。”

燕南風扯下腕上醬色長巾,将垂肩長發随意一紮,靠在樹邊也不靠近,“我一向睡得不熟,倒是覺得夜裏比白天清醒,”他擡了擡下颚,盤着手臂,“看我做什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什麽也不想做,我只是想進去看看。”

“那你去吧。”

她往前邁了一步,又道:“你在這做什麽?”

“我只是起夜走走。”

“不先回?”

“我等你,快子時了,沒了月光女孩子一個人上山會害怕。” 他笑了笑,身子一躍跳到樹梢,坐在一根粗枝上揮了揮手。

八王府從前樓亭衆多,被大火燒掉後,只剩下一些石泥牆,廢墟中央還有從前的蓮花池,圓圓的像個寶葫蘆,她攀過一片屋脊,借着月光在依舊濕軟的池泥中挖出一個小小烏青的方盒,打開後那顆珠花钿還在,只是不像從前一般光亮,那是她後來丢進池底的,丢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會于心不忍再取出來,沒料到尋回它已經是經年後的事了。

她還在低頭尋找,想找一些別的什麽,或者是娘親的玉簪,或者是玉兒的耳墜,可惜什麽都沒有,她低頭去摸一片塌牆,摸到一個冰冷堅硬的物件,她面色冷下去,漸漸松了手,那是一段白骨。

原來,還有人被埋在下面,在無情風雨中孤零零的化作白骨,只有幹燥的盛夏才能化為一團鬼火回到世間來,她與這白骨或許也曾笑談未來一日,未來一日或別離卻有緣再聚,未來一日或紅妝出閣卻待歸,但一定不會是這樣的重逢。

她爬起來望着眼前的畫面,竟想不起從前的光景,只是知道府上是有這些人的,只知道房中案上是有桐花鏡的,只知道臺上有那一盆鈴蘭花,這一切是什麽顏色什麽氣味什麽節氣通通不記得了,不記得曾有多少人陪伴她,不記得曾有多少人與她或笑或哭或擁抱,也許正是這全然的記不清晰,才不會覺得心裏悲之深痛之切。

她現在只覺得心底有一陣陣風空蕩蕩的吹,覺得冷,只是冷。

不知何時燕南風走到她身邊,擡頭望了望四境:“天暗了,月光快消失了,我們走吧。”

上山途中冷月果然被雲遮蔽,山路上冷風極大,胭脂将白紙燈抱在懷裏,緊緊跟在燕南風身後,望燈芯裏最後一小節紅燭只覺得身子的溫度逐漸褪去。

他不知什麽時候走在了她後面,“小池。”

她微微一愣,沒料到她會在這時候叫她這個名字,無論如何聽到這名字竟都讓自己心驚肉跳。

“奴婢在。”

“你懷裏的東西還在嗎?”他不知何故望着自己掌心,又直直看過來。

她點了點頭,擡手摸向衣襟,發現是空的,再看燕南風,他側過身手中握着她的小銀盒,她大驚之下猛然撲上去卻跌倒,白紙燈落地翻滾瞬間被點燃。

“為什麽這麽慌張?”他掂量了一下手心的小銀盒,“我不是搶你的東西,是你掉在地上的,這個小銀盒很好看,送我吧?”

她一愣,“不行,那是郡主的遺物。”

“哦?這遺物可是被凍在廢池子的泥呢。”

“那是郡主生前丢掉的有什麽奇怪。”

“主子都不要了,下人還在多年後的晚上拾回來?”啪嗒一聲盒子被他打開,他看了看金珠钿又連盒子一起塞回她手心,“算了,世子送郡主的金珠钿物歸原主,我不奪人所好。”

他的目光怎麽突然那麽有力,好像在逼她開口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不用猜誰是男主,因為這個文有兩個男主,而且文會HE,不出意外的話。

不用猜男主身份,我只能說目前所看到的人物沒有一個身份是真的。

至于可憐的快要進宮生活并被暴走世子□□的胭脂,她也…

我覺得我說太多了。

☆、與君

山風呼呼吹,她渾身起了波浪一般抖了抖,“胡說八道,你怎麽就知道是世子送的。”她的聲音也在顫抖,對于将要面對的一切,她似乎已經知道。

“段易是我殺的。”

她擡起頭:“我……那時候我有這麽想過。”

“我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死前所說的不會是謊言,你不好奇他說了什麽?”

胭脂雙眼直勾勾望着山頂加快腳步:“不好奇。”

他笑了一笑,将她一把攬回身邊,而手捏的她半邊身子生疼,腳下卻只緩緩的度量着往前走:“今年開春,我的人在青州一處畫館內看到一卷畫冊,并買下來帶回皇城交給了我,你見過那卷美人畫的,那些美人果然是個個翩翩若仙,但我只對最後一頁畫上的姑娘感興趣,所以我親自去了一趟青州,見了畫館中的畫師,據畫師說那位姑娘曾在畫館附近流浪,她因餓極急于了讨一口飯,就接受畫師的請求做了那畫卷中最後一畫的人。”他又輕輕一笑,“胭脂你猜畫卷上畫着的你的舊主子還活着嗎?”

她匆匆回:“她已經死了。”

“你是說她死無全屍只有焦骨嗎?”

“對,全天下都知道。”

“死無全屍不算是交代,看不到全屍只有兩種可能,死了或是逃走了。”

她站住,擡起頭,狠狠道:“看來在你的世界裏很多死無全屍的人都還是活着的,除非看到他們血肉模糊的屍骨你才相信對嗎?太霸道了!”

他冷笑一聲:“看在你如此惱怒的份上,我勉為其難相信你的話,不過或許她死在火裏,或許死在別的地方。”

什麽意思?

她擡起頭看向他,“就算你找到郡主又怎樣,八王府早就失去勢力了,不可能再幫到你們什麽,郡主她也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難道你們還要繼續追殺她?”

“男人尋找女人,不外乎是陰謀或者仰慕,你偏偏覺得和陰謀有關嗎?”

“難道還是仰慕?大人你是這麽世俗的人嗎?”

他笑起來:“我是啊。”

她掙脫開加快腳步,胸口一陣又一陣悶熱,這□□并沒有用,看不穿的就算摘下面具也視而不見,能看穿的始終會将她看個透。

她本來以為還能藏的更久,難道是近來自己的舉止行為太欠考慮,總是給了旁人這樣那樣的線索嗎,又或許這也不怪自己,不過是胭脂将慕挪藏得太久了,突然之間胭脂累了,再也掩蓋不住。

可他說的什麽仰慕?太可笑了,誰要他的仰慕,那種永遠一副我看你其實并不爽不過是為了客套才對你笑的模樣,誰要一個失去身份的郡主,他不過是要一個得不到的玩物,只是若有一天得到了必定就棄之若敝。

她停下腳步想譏诮他幾句,卻感到身後的他靠過來,低下頭,唇息撞擊在她耳廓上散開又環繞,他輕輕說了一句話。

那夜之後,似是什麽都被說破了,似是什麽都沒說破,胭脂不再與燕南風獨處,偶爾兩人目光相視她就咧開嘴傻笑,笑着挪開視線,不再看回去。可是腦袋裏嗡嗡作響,夾雜着全是那夜他的那一句話。

“她如果現在還在世,早就該為我誕下一男兩女了。”

“你說什麽?”

他笑的灑脫而不惋惜:“不奇怪,當年聖上要給八王爺下馬威,将郡主指給我,其實是不平級的下嫁,為了八王府的臉面,八王爺應是把這個消息壓了下去。”

她愣愣,腦袋裏嗡嗡的:“你說當年郡主是被指婚給你了?”

他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你看你的臉都吓僵了。”

她摸了摸臉,心虛的呵呵笑,始終在硬撐:“不是啊,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家郡主已逝多年,奴婢居然能遇到準姑爺,真是三生有幸。”

“這樣就是三生有幸了?更有幸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她還想問什麽意思,燕南風已經笑着回屋了。

那夜她站在小閣樓上發了半天的呆,直到百裏扶桑起夜看見她,才應招呼進屋睡覺,然而這一夜睡的也是不□□穩,心頭不知怎的砰砰直跳,像在懷裏揣着一只兔子,拼命的踹她,她覺得累的想放兔子走,卻又怕它走的太快,只能逼自己清醒。

燕南風說話的時候好像是笑的,又像是人畜無害的微笑,又像是陰險乖張的狠笑,一副我就是滿肚子壞水不懷好意還不怕讓你知道的模樣。

裏屋傳來動靜,百裏扶桑問:“你怎麽還沒睡,半夜去了哪裏。”

“我尿急呀,起夜去茅房了。”

他咳了一聲,總覺得不再自然,這樣的話從一個郡主和一個丫鬟口中說出是不一樣的感覺。

胭脂似乎感覺到了,翻了個身子,透過微弱的夜光正好可以看見他的半邊臉。

“你不用太在意我說的話,我現在就是一個粗人。”

“我只是想告訴你,若要走的太遠就告訴我一聲,畢竟,我已經知道你身份,我該保你周全的。”

她心底一動,悠悠道:“即使是因為我的身份,我還是很感激你,可是我希望和公子之間沒有身份分別,就只像朋友一般相處,而且我當粗人已經很多年了,習慣了粗話粗衣粗茶淡飯。”

“人本來就是在一個一個身份之間變化的,有朝一日也許我會變成階下囚或是一方之主,到那時身邊的人也會對我有所改觀,并不奇怪。”

她銀鈴般笑起來:“就算你變成階下囚,我也還是會像現在一樣對你,不過如果你變成一方之主,我可就要離你遠一點了。”

“為什麽?”

“我怕被你殺了。”

“但你卻不怕去見聖上?”

她當然怕還怕得要死,本來她只是想尋個地方好好躲着活着,不知怎麽了不知怎麽着就越走越遠,比她所預想的要走的太遠,這一切一切的奔波動蕩不會讓她習慣,要說害怕,她只是害怕未知的結局。

“會怕,不過也沒關系。”她頓了頓,“反正都要死的。”

她的臉白白的,窗棂裏投下的月光裏生出一層朦胧的霧色,模樣輕薄柔軟,他這樣熟悉□□上的臉,可心裏期望的是竹林裏初次見到的那張柔弱臉,眼睛裏也含着霧色,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輕聲說了一句:“不會的。”

他總是不會的不會,話語裏是猜測與安慰,她安心的恩了一聲,翻過身要睡,被褥從肩上滑落,他起身走上去遲疑了好久才伸手将被褥蓋好,被褥軟綿綿的有溫度,他的食指突然無所适從,僵直着,人也是。

數日後的清晨,衆人在桌前用餐,突然有人行色匆匆進來,竟是碧之,她見到竹樓中有外人欲言又止似的,燕南風端起茶杯笑了笑:“說吧,什麽事?”

“公子,有消息說聖上已近在皇城八百裏外了,有國師随行。”

百裏扶桑與胭脂均是一愣,燕南風夾了一筷子紫蘇送到嘴邊,“走的哪條路?”

“是長平道,車馬近十裏長,綿延不斷。”

點了點頭他似心中明了了,擺手讓無關人都出去關上了門。

百裏扶桑想起天山雪冰中凍住的人屍,不住質疑:“長平道兩邊雖多有小路但是無法行走大批車馬,大道唯有一條路徑直通天山,就是我們來去的同一條路徑,如果聖上與國師真的從天山上來,我們不可能遇不到。”

燕南風用手指沾茶在桌上輕輕描畫,邊畫邊道:“所以有兩種現成的可能,要不然是他們與我們所有接駕的人馬那麽剛巧的錯過,要不然就是他們全是鬼,不過我對怪力亂神之事倒是半信半疑。”他已在手邊描畫好一副圖,胭脂側光一望是一頭雌鹿踏在大浪頭,“方便的話還請百裏公子幫忙查一查這幅雌鹿逐浪圖騰的由來。”

扶桑點頭又道:“既然聖上回宮了,我想我也不能再逗留了。”

燕南風只道:“好,那不阻攔二位了,只是世子的事…”

“世子我已飛書派人去找,多謝燕大人關心。”

走時二人悄然無聲,只帶走了一匹馬,下山時胭脂頻頻回頭望向竹樓,百裏扶桑默了片刻,問:“在看什麽?燕南風?”

“怎麽會,只是看看竹樓,這個竹樓以前在八王府裏,挨着我的院子,小時候我常上去。”她昂起頭望着前路:“還是很感激,若不是他我怎麽再見竹樓。”

她總是萬般感謝千般恩澤,只有小心翼翼的人才會如此以感激來觀望。

他道:“從前在宮中見過燕大人嗎?”

“沒有。”

“那我呢?”

“也沒有……我從前不太與人來往,便是與世子之間的玩樂我爹娘也不大允許。”

“為什麽?”

胭脂腦中似有什麽一明即滅,似是有那麽個為什麽,但又好像被囑咐過不可說不能說,卻正巧她也記不住了,只好轉了個話端:“公子真的派人去找世子了?”

他點了點頭,目色中漸凝重,“只不過希望并不大,就是我們在山上的那幾日山上都連起了四五次雪流沙,即使是适應了天山氣候的雪狼也難以幸免,何況是人。”

道遠而狹長,兩側蘆葦似有在早春中複蘇,然而卻是一片死寂,二人相對無言,他忽然又緩緩道:“我以為你會因為世子的失蹤變的焦慮不安。”

“為什麽這麽說?”

“我以為你與他就好像傳言中說的那樣。”她不用多問,那傳言一定與當年的傳言一模一樣,說世子早已染指晉安郡主,說兄妹之間破了祖宗規矩,他們自知是清白的,但到底還是誰也不辯駁就任由當年流言蜚語變得不堪入耳。好在此刻百裏扶桑沒有提起,他只是加快了馬速,道:“我去過皇城那座寺,見過他為你立的靈牌,那殿內無論人流稀薄,一定會有一百盞長生燈,都是他為你點的,明知你不在人世,還要逆天為你續命。”

她閉上眼将頭靠在他右胸膛上,每一句話都好似費勁吐吸,輕的要被馬踢聲踏碎:“我們曾經很好,後來不太愉快,不過全都不冤他,只是那時候是我第一次放下他,後來八王府遭滅頂之難,我一人逃出輾轉流離曾想去找他,可那日我站在高高的城門下突然明白,原來沒有了八王府我什麽也不是,我和他隔了不止一層高牆的距離,那時候我又放下了一次,後來我入了陸公府,從那時候起心就安下了,再也沒想過他。

我已經把過往都放下了,再相遇也只是想對他好一些,彌補曾對他的無情無義,可他若過的不好,我也不想再端起這一切,都五年了還有什麽不能放下的呢?我都放下了,曾經的事就別再提了。”她說完話淺淺一笑,心頭卻莫名一顫,她想起慕連侯踏入青城的第一夜,她明明用真面目面對過他一次,但在燈火重影那一刻誰也沒能從心裏翻出舊人的模樣,她隐隐知道這無關物是人非,這不過就是遺忘。

“郡主。 ”

她不喜歡這稱呼,卻只是沉默着微微蹙起眉頭,好像做着一個噩夢,他的手脫開一邊缰繩,掌心輕輕蓋在她雙眼上,濕熱立即化成一片,鑽到他指縫中。

他的聲音依舊冷如冰,卻像是多了一些什麽,“跟着我也許會很無趣,但至少你不會痛不會累更不會生死無常,你願意嗎?”

她扶着百裏扶桑那只手,輕輕點頭又重重搖頭。

遠處天空正是落陽,一方青天被滿目紅雲遮擋,天地間唯有八方蘆葦野草和一匹馬兩個人,此刻他心中空蕩蕩,颔首沉思又蹙眉,半晌才放下蓋在女孩子雙目上的手,見她睫毛翻起一根一根輕輕按下,又嘆氣。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一年才這麽丢丢,速度好丢臉,感謝居然還有人追,我還以為只有我在默默發了…

☆、秘談

胭脂睡得一眠無夢,驚醒是因為夢外傳來一陣鐵器聲,她揉揉眼從馬背坐起,卻看見百裏扶桑一手握着剛才解開的一把門鎖,一手作勢要退一扇青色拱門,聽見身後動靜他回頭看過來。

她半晌才反應過來:“你盜竊呀?”

百裏扶桑頭也沒回:“不是盜竊,我們今日在這裏借住。”

她爬下馬,“不去客棧?”

“不去了,人多口雜。”

她擡頭望了望矮的幾乎可憐的牆和探出牆頭的小楊樹枝,“但是為什麽不翻牆進去?”

百裏扶桑沉吟半響,“我忘了。”這才放走馬,将鎖銅鎖重新鎖上,抱起她從牆頭翻了過去。這小院模樣別致,只是空落落的,少了活人裏的氣息,牆角雕欄處多有蛛網,應是很久不曾有人留住了,百裏扶桑裏外看了看确認無人這才放心,對她囑咐幾句便獨自外出覓食去了。

胭脂一人百無聊賴,坐在小池塘邊望着着池水上打漩的扶葉又合上了眼睛,肩頭剛松懈下來,院門外卻傳來開鎖聲,不會是百裏扶桑!她猛然沉入池中,貓腰在橋身下面,好在正起一陣大風,水面四處漣漪,院門推開時門外三人并未有異樣,他們前後緩步走過池上小橋,又突然停在橋中央。

一人說:“這處小院玲珑雅致,卻擺在這冷巷的最後一間,的确隐蔽卻也委屈了些。”

一人道:“百裏大人說笑了,要與大人說上兩句,自然是要尋一處足夠僻靜又不惹人生疑的地方,尋一處尋常百姓的宅子是最好的。”

“不必廢話,蘇大人與陸大小姐有什麽要事要選一個這樣足夠僻靜又不惹人生疑的地方來與老朽說兩句?莫不是董妃想将老朽也一并納入囊中吧?”

“尚書大人又說笑了,我二人手無縛雞目光寸斷,怎敢如此逼迫大人,還請大人院中坐下說話。”

三人移步到石桌邊一一坐下,胭脂微微側身果然看見了蘇如仕陸因茵 ,以及不曾見過的兵部尚書百裏方。

蘇如仕道:“大人,明人不說暗話,其實因茵早已是董妃身邊的人了。”

百裏方冷笑一聲:“老朽以為陸太傅府上的人都是全力支持世子的,看來我真是看走了眼。”

蘇如仕亦不客氣的冷笑一聲:“恐怕更多的事百裏大人您還完全蒙在鼓中,您以為的世子一派其實早有人暗自投誠去了董妃和皇後那處,這幾年為何世子一事無成,既無法拉攏北安将軍,又不得民意,屢屢受挫無以作為,皆因世子一派暗藏一群叛變者而無以分辨,想來也并不奇怪,世子他整日嬉笑玩樂,何以有心去觀察身邊的人事。”

百裏方回:“這些事我們早已在暗查,倒是陸大小姐你,你父親陸太傅對聖上與世子皆是一片赤膽忠肝日月可鑒,而你在這裏做了董妃的耳目難道不叫他羞愧心寒!”

陸因茵面對斥責漠然道:“尚書大人您一把年紀還如此天真,您真的以為陸公府還是從前的陸公府嗎?除了我,這裏面叛變者可不少呢。”

“你什麽意思?”

“不妨與您直說,我爹我的妹妹連同府中上下早已向皇後表真心,一早投了誠。這幾年他屢屢退縮不願為世子出謀劃策,如此明确的所為您看不出來嗎?”

百裏方沉思半響,眉目緊蹙,半晌道:“陸大小姐竟會甘願出賣自己的至親?”

“呵,宮中是一個戰場,每一步都關乎生死,我不是出賣只是救我自己,何況現在皇後屢步壯大,如今又有傳聞說世子失蹤…”

“你說什麽?”

“原來府上扶桑公子并沒有告訴您嗎?世子早在天山上便失蹤了,而這已是一月前的事,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百裏方的面色轉而慘白,雙手握拳,骨節發白,掌心近乎要握住血來,面上難掩悲切與恐慌,吐息之間似是有進沒出,竟形容不出他的模樣,他猛然站起身,“這件事,等愛子回府老朽自會盤問清楚,是謠傳還是确鑿今日還是不便多說,就此別過。”

陸因茵見他亂了方陣滿意的松了口氣,點頭稱是,走前又幽幽道了一句:“處理陸公府這些人之事,尚書大人您可切莫忘記了,免得日後出了更大的岔子,大人可莫責怪我們沒有提醒一二。”

早前陸千芊暗自買通皇後那頭的消息,正證明她還并未完全投靠皇後,再加上她對世子似有恻隐心,一時之間更加不會投靠皇後,所以陸因茵這一通消息自是謊言,不過是謀劃借他人之手鏟除至親,而于董妃來說也正合了心意,不費吹灰便叫世子一派互相猜疑。

從前陸因茵在府上多是受陸千芊壓制,而陸德陸太傅一向不夠袒護她,叫她一次又一次在府上內外青州內外顏面無存,都知道她難免有怨氣,從前看着陸千芊的眼神也總是百般狠毒,可如今胭脂回想起來,才頓悟那眼神不是惡意,是殺意。

三人走了半晌後,胭脂還不敢從池中出來,彼時已是酉時,大地殘溫已散盡,東風陣陣鑽過橋洞,她終于忍不出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随後背後一只手垂下橋身将她拉出了池水,百裏扶桑見她如此模樣,面上又是冷冰冰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只是手上連忙褪下外衣将她緊緊裹住,半扛半抱回屋中,見她半身是池泥便去院後燒了半桶水提進來,胭脂已經凍得唇色紫紅,見狀腳便直直踏進熱水桶,怎知是剛歇的滾水,才一縷煙的時間便近乎燙下她一層皮肉,她嗷嗚怪叫一聲縮回腳滿床打滾,一雙小腳片刻紅腫的好似蘿蔔大小,百裏扶桑狠狠瞪了她一眼,出去扯了一條簾子布浸濕了冷水來裹她的腳,這一下炙痛裏透着騷癢,她身子左一下右一下的擺弄不肯他碰,他冷聲道:“別動。”

胭脂有些呆住,一時猜不出他這麽惱火是為哪般,只好賠罪似得傻笑,又小心翼翼的轉移話題說:“你走了之後,院子裏來了三個人……”

“我知道,我折回來跟在他們身後都聽見了。”

“關于世子的失蹤,是不是該回去與你爹解釋了才妥當?”

他搖頭:“不必了,解釋并沒有什麽用,我若獨自回府便不能再出來,你怎麽辦?”

“你可以帶我一起回去。”

“那是要你和我一起挨鞭子了。”見她沒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