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咱們兄弟還沒說上兩句你就要走,未免太冷血了。”
“你的玩笑可不太好笑。”
“我道歉,這一路上心情不好,找你發洩幾句罷了,天山上的事我知道是意外。”
“世子要記住方才那些話在這說過就罷了,多走出去半步都不要再說。”
慕連侯點頭稱是,又與他細說了如何命大的從山崖跌落卻落在極厚的積雪上沒能摔死,又被一個來鑿冰運雪的商隊發現,救了起來。“說起來真是福大命大,原本以為這回真的死定了。”他想起什麽,嘆了口氣,“我入宮第一日便聽說父皇已回朝,即刻便趕來免得他擔憂,沒料到他見我好似見平常人,根本不知我已不在宮中多時,每一回見他我都在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世子,沒想到時隔多年這感覺依舊。”他雙手枕頭靠在階梯上,“你不必再安慰我,沒用的,他不在意我這個兒子。”
“聖上只有你一個皇子。”
他點頭:“也只有這句是真的。”
二人又在宮門外聊了許久,而後有公公前來通報,聖上與皇後從宮外直接前往孔雀臺,二人這才匆匆趕去。
申時,孔雀臺四周已是人聲鼎沸,臣子皇親國戚早已滿座,雖然過去數年暗鬥不斷,如今卻相聊甚歡,不知是怕聖上追究,還是為自保廣拉人脈。
當慕連侯出現一腳邁入時,人群安靜下來,從他身側擴散至整個孔雀臺,所有人都停下動作望着他打量他。
他做下身,抓起手邊杯酒一飲而盡,将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你們看什麽?”清脆一聲後,臺下逐漸恢複人聲,只是聲音低沉了,窸窸窣窣總是不大悅耳,只有陸太傅與百裏尚書為首的一派人欣喜若狂的上前詢問。
不多時,聖上與皇後已至,二人今日容光煥發,均是一身紅袍,在燈火下格外耀人,國師依舊緊跟其後,面色緩和,頗有些笑容,三人坐定後,接塵大宴才開始。
這宴是前所未有的大,人是前所未有的多,百裏扶桑匆匆掃視臺下,看見當朝幾位大将将軍、以及陸太傅百裏尚書為首的世子一派,董貴妃蘇如仕一派,皇後燕南風一派齊齊在場,無一人虛座。
他目光掃過落在燕南風身上,突然見他退後數步從人群中起身,緩緩退到燈火圍外,走向西南角,他心中一緊,起身跟上,怎知在一處拐角竟跟丢了,不知不覺他獨自走到紅簾外,天色暗,裏面燃着一盞燈,火光搖搖晃晃,他依舊看見角落裏的影子,他想進去,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暗笑,燕南風出現在他身後。
“百裏公子又要緊随世子,還要憂心旁的人,一個相貌平平的姑娘為何讓你如此費神?”
燕南風眼中有一種篤定的光,是在這一刻百裏扶桑才明白,這個不可揣度的人很早便知道點什麽了,或許紅簾裏一動不動的人影早已不是胭脂,是被他換掉的別人,他擡手揭開紅簾,裏面的舞姬歌姬先是吓了一跳,又瞧着眼前兩個英俊男子,不住羞澀的撥弄起長發,只有角落中孤零零的胭脂,正懷抱着一把粗糙的梨花木琵琶,昏昏欲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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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她懷揣不安,沒想到這麽安逸,他放下心,垂下手中紅簾。
“你太在意她了。”
“有什麽問題?”
“你沒有必要。”
他一愣,不知如何回應,而這五個字似乎并沒有錯,他看了一眼燕南風,再次揭開紅簾走進去,這回他輕輕拍了拍胭脂的肩,她睜開眼有些吃驚。
“小松送來的點心吃過了嗎?”
她想起什麽,垂下手從一旁白盅內捏起一塊點心塞在口中,“現在吃過了。”
“害怕嗎?”她還沒回答,他又說:“不要怕,大宴結束後來找我,我等你。”
他離開胭脂時,從燕南風身邊走過,二人對視一眼,相互之間什麽也未說。
大宴照常進行,聖上祝酒,衆人接應,看上去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沒有什麽不妥。外面歌舞升平,只有胭脂十二分的平靜,她想着的是很快就要離開這個身份,對于過去竟有一絲的想念,然而就是在這一刻卻想不起這幾日是如何度過的,更想不起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好像不過是一日撞一日,掃着旁人的庭院落葉空蕩蕩虛空空的過。
今天之後,也許平步而起或許萬箭穿心,有萬般可能卻只有一條路可走。
傳喚宮女走近召喚她登臺,她起身緩緩走了出去。
外面燈火恍然耀眼,登臺的路狹窄漫長,她站在臺中央,面前全是白晃晃的人影,她想着許多年前臺下也是如此的,只是那白晃晃裏有她的皇祖母和至親。
風将她長袖翻卷在身後,絲竹與鼓瑟聲相承而起,她環抱臂中的琵琶,緩緩坐下,擡指撥動了第一根琵琶弦,一聲聲一寸寸被散入風中。
還是和年少時一樣,她用盡氣力,迎着風踏着氣,可是這一次她聽不清自己奏的樂,耳畔空蕩蕩全是呼嘯的風聲,身姿旋轉時天光漸漸暗下來,眼前天旋地轉,她的身子被風帶着四處去,她眼前是雪夜裏的大火,是八王府瞬間坍塌的牆壁,是榕樹上父王的人頭,是深宮緊閉的朱門,是風是雨是雷鳴電閃。
風好大,她臉頰冰涼,她突然明白此刻的眼淚并不是為了八王府而流,而是為了自己。
父王母妃,女兒終于回到了孔雀臺,你們看見了嗎?
她指尖用力一勾,第四根弦刺破了長空斷在高處,琵琶從她手心脫出,重重落在地上,這一聲驚起了孔雀臺下所有的人,鼓瑟絲竹停了下來。
衆人才剛分辨出這一曲琵琶仙,便看見臺上的舞姬脫下了七彩舞衣,摘下發髻上的長簪,更甚是竟從颚下深深揭了一層皮,在煽動的燈火下,她長發散入黑夜中,面容卻比冰雪還白,遙遙望着難辨容貌。
他們看着她跪下,緩緩磕了一個頭,而聲音清明只一句話:“朔州八王府慕挪見過聖上。”
便只是這一句,孔雀臺下已是聲如波濤,衆人上前圍住孔雀臺想要将她看清,有人喃喃“怎麽可能”,有人喃喃“她竟活着”。
聖上已起身走向她,她站起來卻覺得肩頭千斤重,一陣呼嘯大風刮過,燈火明明滅滅之間又是天旋地轉,她閉上雙眼身體重重跌在地上。
是時候好好睡一覺了。
六載後,死去的晉安郡主重登孔雀臺,而在回歸這一刻卻中毒昏死。
這夜乾波殿內外燈火通明,太醫奔走忙碌,禦廚房的藥煙幾乎彌漫整個宮房,一個時辰後郡主才将毒液嘔出大半,而大理寺已查明她所中的是柳葉桃的毒,毒摻在一塊出自昌德宮的點心中。
在救人期間,依聖上旨意,世子慕連侯與兵部尚書之子百裏扶桑被關押大理寺。
寅時有涼風起,天漸明,燕南風複皇後命後離開慈寧宮,路過鳳儀臺時,陸千芊迎面而來,他腳步極快與她擦身而過,她立即攔住他。
“你沒看見我嗎?”
“看見了,我勸你回去歇息。”
“你要去哪裏?”
“死守皇城一向是皇城司的職責,夜而不眠很正常。”
“你要去乾波殿。”燕南風聞聲不應拔腿要走,她心頭有一把火,聲音卻冷下去,“你要去看慕挪那個賤人。”
他猛然站住,“你最好別這樣叫她。”
陸千芊心頭一緊,憤怒埋怨之中又誕出一絲恐懼,一把拽住他衣袖:“我不準你去。”
“你就這麽恨她嗎?”
恨嗎?恨啊!她怎麽會不恨。
從年少時慕挪便萬般寵愛集一身,從來她便是在人群中心,皇太後寵愛她,世子親近她,她已是這樣耀眼,偏生還要奪她所愛,死前要奪走他所有目光,死後亦奪走他大半念想,未料到如今依舊,她怎會不恨?
這話脫口艱難,她卻終于說出口:“這世間沒有一個女子不恨心儀男子眼裏的那個人。”
“所以從頭到尾她所做錯的事,就是被我所在意?”
“對!”
燕南風眼底那顆痣中再沒了笑意:“所以你幼時推她下水,少年時對她百般針對,現在一知道她的身份,就讓人在點心裏下毒?”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這樣憤怒的神情,目光似刀劍近乎讓她受盡千刀萬剮,“那她呢!心懷叵測的潛藏在陸公府,也用過手段害人騙人,難道就我一人有錯嗎!”
他抽回手,“試問誰沒害人殺人,只不過心各有不同。”
陸千芊如被五雷轟頂,再次拉住他:“心有什麽不同?都是一樣的自私,何況你喜歡她她知道嗎?她對你一無所知,懂你的只有我!”
“莫非你懂我?這世上還沒一人懂我。”燕南風轉過身,帶着笑,語氣溫柔卻無比冷漠,“今年伊始我還在想你畢竟是個女孩子,我不該對你太淡漠,可今日起我覺得從前對你的所有淡漠都是對的,你現在不該糾結于我,而是應該好好想一想你要怎麽處理你手下的人,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對因你而被關押的世子和百裏公子。”
這麽多年她對他時而百般讨好,時而若即若離,時而又假意傾慕他人,費勁心思,百般折磨,最後竟是這樣?全都是因為慕挪,她為什麽沒死,為什麽還會回來,她滿腹壞水嘩衆取寵,死了就好了,死了就真的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是郡主歸來 然而歸來到一半就睡着了……感覺後面的胭脂終于可以開挂了,這大概是我寫的最慢的一篇文了,寫到四十幾章才算入正題,so……前面幾十章女主在幹啥呢?whatever希望你們看的開心。
ps:今夜沒有心情打字,附近的開發商把三洋家附近弄塌方了,現在有幾棟都成危房了,只能阿彌陀佛保佑不要繼續下大雨不要再塌了。
☆、軟禁
她醒于晨曦,窗外斜風帶雨将窗紙浸盡,桌上燃盡堆積的白蠟中冒起最後一絲煙,床頭連排太師椅上睡着東倒西歪的太醫們,角落裏蹲睡着七八個宮女,她沒想叫醒誰,也不顧滿臂銀針,踏着地上嘔出的血跡悄然走出去。
身後有人緩步跟過來,她擺了擺手輕聲道:“別跟着我。”
“胭脂。”
她猛然站定,又繼續大步向前走,嘴上重複着:“別跟着我。”
那人譏诮她:“現在是郡主了,底氣也足了三分。”
她在花架下終于轉過身,看着路那頭的燕南風,他今日穿着皇城司特有的繡衣輕甲,長發全數盤起,身姿筆直看上去孤高冷漠,何以是這個神情?
“既然知道我是郡主,為何還叫胭脂?”
燕南風淡淡道:“那麽晉安郡主現在是要去哪裏?”
“去找人。”
“百裏扶桑還是慕連侯?”
她一愣,舉步緩緩走到他面前:“喚郡主叫胭脂,喚世子叫慕連侯,也就僅限于方才那一句罷,我知道你有皇後撐腰,但是讓人聽見不好。”
“所以昔日種種,你已經不念?”
在那一瞬間她的确想起往昔種種,想起第一次見他面具下的驚豔,想起他卧在桃樹上吃她的糖,想起他坐在雨幕下樓閣中強忍睡意聽她講故事,也想起他吹九節簫的模樣,在天山上将她死死護在懷中的那幾日,但……
“與你有交情的是胭脂,不是慕挪,” 她垂下眼簾不看他,“昔日種種往後再說。”
“好,依你。”他靠近,她卻後退,他極快的伸手扶住她後腰,又拉過她手臂,将一根根銀針取下,慕挪怔怔望着一時靜得無話。
“皇後召見你,你去不去?”
她想起皇後那刁鑽詭秘的臉,一時沒主意,又怔怔望腳尖,半晌道:“去。”
燕南風目色飄遠,說:“到了這一步你只會越走越深,真的不說實話嗎?”
她聞言又一愣,皺起眉,“我沒有再隐瞞任何事,何來實話一說?”
他看她一眼不再言語。
一路到了慈寧宮,層層傳喚去又來,皇後已在內等候多時,她心中打鼓,扭頭看了一眼燕南風,擡步走入宮門。
皇後照舊是身披火紅鳳尾大袍,眼睛細長,櫻桃小嘴,肌白膚嫩,架勢大氣,或許笑起來明媚動人,但那笑卻終究是有點不同。
她扭頭看見慕挪時,起身快步迎來,這期間如豆淚珠已落下,她一把将她抱在懷中,如長輩尊長泣道:“你這丫頭,這麽多年為何不回來,世人都以為你死了,如今回來這可怎麽好?”
莫非是怪她回宮的不是時候?
明明和這皇後極不親近,甚至不曾有任何關于她的記憶。
好虛僞,極造作。
慕挪将臉埋在掌間,哭訴:“這些年也想過死,可終究沒死成,侄女兒便知道是命不該絕,是時候回宮為母妃父王陳情了。”
“撐了這麽多年,你也甚是不易。”
二人你來我往虛叨了幾句便扶手坐下,慕挪口幹舌燥,試探着摸茶碗,一旁有人幫她傾茶,身後站着個頭戴羽冠的男子,且笑吟吟的,是皇後的表弟劉小侯爺。
她記得這混賬當時如何吓唬她,且起身作安笑了一聲:“慕挪見過劉小侯爺。”
他讨好似的将茶遞上:“晉安郡主不必客氣。”
她抿了一口茶,心中的惡陡然而起:“要的,我在八王府時的侍女近來在宮中,有閑也見了一面,聽聞小侯爺對她極關照極呵護,她這等下人萬般感激,真是折壽了。”
劉小侯爺面上一凝,迎了皇後一計白眼便安靜了。
皇後牽過她的手,道:“你才剛回宮就中毒,毒雖解還要多加留意,小心謹慎,這段時日你在寶相樓住下,離本宮這兒最近,本宮已安排了皇城司在你身邊時刻保你周全。”
“慕挪只想盡快面見聖上。”
皇後垂目端起茶,慢悠悠回:“聖上養病回朝多有疲勞,而近來又有繁多奏折在身,還是不要刺激他了,何況八王府遠在千裏又已是斷壁殘桓,早晚陳情都是一樣,本宮看來還是暫緩為妙,你身子還未痊愈,先養病吧。”
原來今日召喚她,是警告。
她拭淚點頭,随劉小侯爺去了寶相樓。
空樓中早已安置一切,桌椅是黃花梨,圍屏是雞翅木,牆上一副黑漆描金山水圖,桌上擺放紙筆墨硯棋,核桃木書櫃滿是書文,甚至在楠木四柱花鳥床上擺了一把大葉紫檀琵琶,井然是一副打算将她鎖在樓中的架勢。
她轉身,當着劉小侯爺的面合上門。
“恩?郡主這般不合禮節吧?”
她笑着,緩緩插上門闩,光影透過門上雕花在她面上光怪陸離,“難道小侯爺氣勢洶洶抓我八王府舊時女婢就合禮節嗎?”
劉小侯爺臉色一沉,“那賤婢胡說八道,八王府一事與本王毫無關系,本王為何要抓她?”
“我怎麽知道?”她凝視他半響,半顆眼珠黑漆漆的滿是輕藐。
她轉身往屋裏走。
“還請別找她麻煩,她已經死了。”
真是始料未及,六年後回宮路上等着她的是接踵而來的下毒與軟禁,這條路比她想的更難走。
她坐在床沿撥弄了幾下大葉紫檀琵琶,铮铮幾聲從裏屋喚出一個睡眼朦胧的人,她瞧着一愣,是蟬衣。
她也吃驚:“你誰啊?”
慕挪笑起來,“你說呢?就不認識了?”
蟬衣聞聲怔怔,近乎跳起來:“原來是真的,他們說百裏公子帶回來那個丫鬟其實是晉安郡主,我以為是句玩笑話,”說着跪下了,“奴婢見過郡主。”
慕挪道:“別跪,我不喜歡人跪着說話。”
她語無倫次,興奮道:“我便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公子帶來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在話語之間,慕挪一個激靈想起什麽,吩咐道:“趁着皇城司還未到,你回昌德宮幫我帶句話。”
蟬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往裏屋瞅,低聲道:“裏面還有個丫頭。”
“有話就說,遮遮掩掩的算什麽?”屋中走出個慢吞吞的瓷娃娃。
慕挪上下掃一眼,心中已明了,“碧之?”
碧之瞪着水靈大眼,“你認識我?”
她厲聲道:“大膽奴才,居然敢直呼你我,還不跪下?”
“首先,尚書之子百裏扶桑和世子因為郡主你中毒一事關押在大理寺,郡主你去哪裏傳話?其次,碧之我是奉命來盯着郡主你的,不是來被郡主你使喚的。”她往桌邊靠坐,十分得意。
“我叫你跪,膽敢不跪?”
碧之到底是個二七女童,見她色厲內荏的堅持,止不住顫了顫,“你不是不喜歡人跪着說話嗎?”
慕挪瞠目冷笑:“我就喜歡你跪着。”
到底是吓得跪了,她松了口氣,終于治住這沒章法的丫頭了。
一扭頭,燕南風正在門外,碧之帶着哭腔欲沖過去,她扭頭一指:“跪着!”方緩緩走去取下門闩。
燕南風淡淡看了一眼碧之,沒有制止的意思,嘴角扯出一絲淡淡的笑,拱手道:“皇城使燕南風見過晉安郡主。”
“皇城司來了多少人?我好讓蟬衣為大家準備午食,監視我想必也是很勞神的。”
“不必費神。”
她掃視他身後,不過三個披衣帶刀的皇城司,“就不怕我跑?”
他眨眨眼:“你現在是什麽處境?”
“先中毒,後軟禁,皇後一定對外宣稱我在養傷,而八王府一事會被衆人欲蓋彌彰,最後我不過是白白入宮。”
“錯,你的處境是你不知兇手是誰,若立即陳情于聖上太冒然,最終只會遷怒旁人再來殺你,對外宣稱你在樓中靜養毒傷,則意味你尚且毫無威脅,最安全不過,軟禁是為保你。”
她想起皇後滿是算計的眸子,冷眼瞪他:“你自然是為她說話。”
“我不為任何人說話。”他眨了眨眼,朱砂痣微微一顫,“不過私下溜出去倒是可以。”
她聞言喜形于色,拔腿要出去,燕南風笑出聲,擡手示意身後皇城司上前堵在門口。
“郡主,在下是說溜。”
燕南風走後,碧之坐在地上揉着膝蓋:“你就別想了,公子一定會把你看得牢牢的,軟禁你是他的意思。”
他?
慕挪昏昏郁郁走向四柱床,“恩,你繼續跪着。”
一日無話,翌日未時烏雲襲城,帶着一陣瓢潑大雨。
慕挪推窗趴在窗檻上招呼皇城司三人進來避雨,沒人理她。
蟬衣和碧之在裏屋抱團小憩,屋裏屋外唯有雨幕擊瓦聲。
她坐在門前抱起大葉紫檀琵琶,對着雨幕一陣撥撩,院裏似有回音般空蕩蕩的,心中亦是。
不知何時雨幕裏緩緩走來一人,手中低持青烏油紙傘,傘沿雨水如瀑而下,他步子極緩,長衫已經濕透。
皇城司三人已認出來人,卻不敢阻攔,紛紛回頭看慕挪。
而他走到階下已經停住,琵琶聲也停了。
大雨磅礴有一種莫名的悲戚,她以為在此情此景下慕連侯會以一句“好久不見”開始,然而并沒有。
“我都知道了,扶桑都告訴我了。”他雙眼下一抹青黛色,而目色淡然,無喜無憂,“你寧願讓他先知道一切而不是我。”
“我一直沒有機會。”
“你有的,是你不願。”
“所以你是來怪我的?”她走出屋停在雨幕之外,再也不會像少年時一樣執着于瘋狂執着于眼淚,“都淋濕了,進來坐吧。”
他搖頭,“不必了,我只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
她無奈一笑:“當年太多事,你問的哪一件?”
“所有,”他頓了頓,“關于你的所有。”
“當年我從那場大火中逃了出來,後來輾轉進入了陸公府,我本想就一輩子留在那裏,沒想過還會遇到你。”
“為什麽不來找我?”
“也許還沒找到你,我就會死,”她又無奈一笑,“何況我們之間都怨我。”
他一愣,望着她,不住舉步靠近她,緊握她的手,“不怨你,無論過去如何我都不怨你,你還能出現真的太好了。”
慕挪點頭,連忙道:“既然如此別再責備百裏扶桑。”
慕連侯聞音愣住,牽住她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松,他定了定心神,除去腦中猜疑與雜念,強迫自己一笑:“皇後娘娘已與父皇禀報留你在寶相樓養傷,你暫且安心,待時間成熟我會帶你離開。”
雨突然變大,臨要走他柔聲問她:“在我走前,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慕挪心中如有蟲動,明知不便多問,卻終究沒能按捺住。
“百裏扶桑呢?”
見他沒回答,她又問了一句:“他安全嗎?”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一到需要寫很多對話的時候三洋就歇菜了,媽蛋啊,好想用:他看向她,而她也看向他,不用言語他們就已明白對方 這樣的一句話帶過去,擦擦擦。
另外今天老娘問我怎麽還在寫,又沒很多粉寫什麽浪費時間,我突然就在想是啊為毛還在寫啊,很多人不都堅持不下去不寫了嗎?今天反思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很多人期望很高希望出彩,也許沒達到期望就不願動筆了,而我是真的喜歡寫故事,我對受歡迎這種事情沒有很大期望(我都不敢稱之寫作,是覺得自己能力還不夠)即使不發表沒人看,我依舊會寫下去,這就是為什麽我沒有坑過任何一篇文的原因吧。
所以,所有的粉都是給我的驚喜,哪怕只有一個收藏我也會受寵若驚,阿裏嘎多,晚安~
☆、失望
慕連侯心中的那一卷浮葉終于沉入漩渦。
他想起多年前在百花園看見她被人抱起的景象,竟還深刻記得,在以為她死後的這些年,他有時憶起那畫面,一念之間竟猜疑當年的她是心猿意馬才離開他,這到底是心魔還是真相。
舊時的戀人,即使今非昔比,始終是不想讓他人近身的,鎖在樓中也好。
他笑意從面上層層褪去,松開手,“宗人府已經排除他的嫌疑,昨日就回了尚書府,我先走了。”
他走的極快,頭也沒回。
雨到晚時才停,百裏扶桑走出昌德宮,見慕連侯一人默坐在白亭中,腳邊未收的油紙傘已幹透。
他走上前道:“方才我爹和陸太傅來過,知道你無事便走了,你去了哪裏?”
“去了寶相樓。”
“還好嗎?”
慕連侯笑了一聲,擡頭與他對視,似要從他眼中看出什麽,“既然關心,何不自己去看看?”
他回的平淡,“與郡主雖是朋友,但如今有別。”
“的确。”慕連侯起身收了傘,緩緩問:“聽說下毒的人查到了?是誰?”
“是陸千芊身邊一個叫小松的丫頭,已經被關押在宗人府,聽說是出于矛盾,下毒時也不知郡主真實身份,此事與陸千芊有無關系還不好确定。”
他一愣,擡起頭,狠狠道:“這種用卑劣手段的人為何不盡快處死?”
“因為郡主被皇後禁足于寶相樓,內務府尚未确定郡主身份。”
慕連侯怒道:“混賬,難不成還會有假。”
百裏扶桑一時靜默,見他緊蹙的眉頭漸展,才道:“你太沖動了。”
他的聲音如深山鐘磬,傳到慕連侯耳邊似從遠至近,讓他如淋大雨陡然清醒三分。
他怎會如此暴躁不安,為何見到百裏扶桑更加惱怒不休。
他頭痛欲裂,對自身的失望無望不解懷疑夾雜在一起,事事遇阻莫非是他一人的錯,這世人都無過嗎?他暮然想起慕挪問起百裏扶桑的神情,她眼中的急迫與焦慮怕是連她自己也無從知曉。
慕連侯扶頭緩緩往宮門走去,“你回尚書府吧,需要你入宮時我會找你。”
百裏扶桑無多話轉身便走,慕連侯又高聲道:“我會向父皇請示,一旦确定慕挪身份,我便娶她。”
百裏扶桑腳下微微一頓,走出昌德宮。
皇城的路在眼前蜿蜒漫長,百裏扶桑不知不覺走到寶相樓,卻只低頭不看,樓中傳來琵琶聲響,只是幾聲又斷了,有人嬉鬧起來,笑聲飛出樓臺。
她的确很好,很好便好。
他離開皇城後馬車驅向城外一個破廟,廟中已等着三個男子,看上去不過是普通商販。
三人跪下,其中一人問:“将軍傳話,世子回宮後是否還需制造意外?”
百裏扶桑厲聲道:“此前在茶館埋伏世子已然失敗,天山上的意外世子也已在懷疑,不要亂來。”
一人揣度他面色,試探着問:“需不需要先殺百裏方?”
他目色寒冰一般,冷冷看去:“不必,傳話去,多謝大将軍好意,有需助力之處會再通報。”
晉安郡主與世子相繼返宮後,宮中四處傳言,有人稱郡主身份可疑,不可輕信,極有可能是受人指派,其中世子嫌疑最大,目的是借由假郡主來借刀殺人,至于假郡主被陸太傅府上人下毒,不過是世子一派內部自編自演的好戲。
這日拂曉天剛褪,聖上不上早朝,請晉安郡主前去乾波殿。
皇後本欲以慕挪餘毒未清為由拒絕,卻得了皇帝一句傳言,又見國師親自登門慈寧宮要人,受壓下無奈點頭,責令皇城使燕南風同行護送。
一路上二人無話,只是到了慈寧宮門前,燕南風做了一個讓她上前的手勢,只說了一話:“小心國師,謹言慎行。”
慈寧宮中國師正在,一身奪目的百鳥貼銀烏袍,頭戴一頂彎如月牙的黑色高帽,面上毫無笑意亦毫無惡意,近看肌理平緩看上去竟像是個十□□的普通少年,開口卻是成年男子的嗓音。
他問:“郡主可好?”
慕挪只點頭未說話。
三人随即往乾波殿去,慕挪第一次覺得這宮路竟這樣漫長,這些年過去,她走在一條從妄想到失望再妄想的途中竟覺得腦中空空如也,心中再無凄涼、再無悲痛,再無悸動,很平靜,平靜到可以将半生一一說完。
她看了看眼前腳步漸快的國師,小小停步,等着身後燕南風跟上,伸出手小心翼翼輕輕的捏着他一片袂角,知道他安慰一笑,心中稍作安定。
到了乾波殿,三人應召而入,殿深處金龍屏風下正坐着一人,因天光不入只有一個輪廓正襟危坐,兩側宮人魚貫離開大殿,殿門被一一關上,門上雕花落了一地光。
她出了出神,這才擡手輕撫膝上長裙,遠遠跪下請安,卻遲遲沒有站起來。
大殿內一陣安靜,半晌,殿深處傳來一聲問:“為何遠遠跪下?”
“慕挪進宮後宮中一直多有流言,慕挪不想近前讓聖上憂心。”
“也好。”皇帝走到殿中,問道:“當年你作詞一句‘青鬓殘雨碎朝前,琵琶聲響第四弦’時,是誰問過你什麽?”
“皇祖母問慕挪,第四弦該是什麽聲。”
“你如何回的?”
她想起自己那時年少桀骜,輕率回她:“第四弦不特別,只是琵琶聲罷了。”
皇帝微微颔首,又問:“你五歲曾落水,回府後昏迷三日,落的是哪一個湖?”
只是這一問慕挪卻怔怔,這件事燕南風曾提起,她自問沒有此事,為何聖上再次問起。
“當時年幼,若未記錯的話是宮中紫斑湖。”
他又靠近兩步,慕挪擡起頭,有光折在她側臉,輪廓清晰利落,已能被他看清楚。
“你像極了你爹,是我慕家的孩子。”
她緩緩點頭,臉上看不出悲喜,“父王慕途遠在朔州一生清廉,死的冤。”
“如何死的?”
“被人割頭顱懸在府中樹上。”
“八王妃呢?”
“被傾塌的房梁壓死了。”
“其餘人呢?”
“大半死于利劍,小半死于大火。”
“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府中外牆下有一個平日嬉戲時挖的狗洞,是從那裏鑽出來的。”
“除了你還有誰未死?”
“府上一個叫宋胭脂的丫鬟。”
“人呢?”
“世道太亂,已經死了。”
“可有看清夜襲八王府的黑衣人?”
她搖頭,“一個也沒看清。”
皇帝點點頭,終于近到她面前,蹲下身擡起她的臉,端詳片刻,道:“随我到殿後,待我一一問清。”聞言國師也同行而去,燕南風方要跟上,卻是皇帝道:“其餘人在此等候。”
殿後昏沉又空無一人,殿北門緊閉,空有雕花窗棂而無風,十足壓抑。
“十三叔一點也沒有變。”他是當年數個皇子中面容最柔軟的,到了今日也無一點老去。
皇帝坐定,擺手示意她在對面坐下,道:“你也沒有過多變化,方才那些詢問并不是懷疑你,只不過是非問不可。”
“所以十三叔已經知道八王府之事了。”
“寡人一回朝便聽說你父王手下的數個州均被瓜分盡,此事寡人定會追究,你大可放心。”他看着她,目光中不怒自威,“不過你到底是個女孩子,封地……”
言語中她心中已明了,“封地慕挪一寸不要。”
皇帝點頭又道:“寡人可把朔州留予你,亦可為你重築八王府,還是,你想留在宮中?”
“這些對慕挪來說均不重要,重要的是慕挪想求聖上盡快查明兇手。”
“不急。”
她猛一擡頭,“為何不急?”
“人已死,急有何用?。”
他安坐着,靜的似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