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學開學季，新生開學典禮在大禮堂舉行。
“大家坐好，安靜，關上手機……謝謝。”講臺上，女老師的聲音傳來，大家收起手機，望向演講臺。
近四千人的禮堂裏，除了中間的演講臺，還有左右兩個大屏幕。上面流動的畫面，是學生臨摹的書法作品，仔細辨認，可以看出是《淳化閣帖》。
老師站在演講臺中間，已經聲情并茂地開始了開場白：“……每一年，我們都有新的感悟……是什麽讓我們與衆不同呢？——是學校的教育？還是家庭的教育？每一年，有新同學的時候，我們老師就特別開心，因為會有人帶來新的觀念，——現在，有請我們的新生代表林沁，發表新生感言。”
坐在第一排中間的女孩站起來，走向演講臺。
後排遠處的同學竊竊私語：
“這就是林沁呀，她那麽厲害，怎麽拿不下高考狀元？”
“高考狀元肯定也沒她讨老師喜歡，她書法得過大獎，還會畫國畫，據說還會好多樂器，學校就靠這種人去比賽拿獎呢。——剛剛的視頻裏就有她的字。”
“她算什麽厲害，明天要來的晟炫才叫真正的厲害，人家寫的幾個網絡安全方面的代碼都賣給了國外的電腦手機公司……”
在周圍人譴責的目光中，女孩們正襟危坐，不再說話。
被議論的林沁已經上臺，她步伐從容，冷然地停在演講臺旁，等待發言。
一看就知道從小到大經歷過無數這種場合。
旁邊的老師無視下面有人不屑的表情，笑着靠近麥克風再次介紹說：“現在有請林沁：差一點點的……高考文科狀元。”
下面無數同學彼此對望，顯然被這厚顏的介紹驚到了。
被介紹的林沁倒是鎮定，等老師走了，就走上演講臺……
她站在臺中間，臉龐稚嫩，聲音穩重地說道：“上臺之前，老師囑咐我分享一下學習經驗。這個我從小到大，分享過很多次……但這一次，我決定給大家說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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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手中的演講稿，正視前方道：“剛剛的問題：是什麽令我們彼此區別？家庭教育，還是學校的教育？——我覺得都不是。我父母，從小就堅信我是一名學霸，他們每天不厭其煩在我耳邊說‘沁沁，你比一般孩子聰明，不要浪費了自己的天賦，來，這個詩背十次，你就能背會的，不信你試試……’”
那語調連哄帶騙，瞬間令無數人聯想到自己的爸媽，小時候騙自己能多吃一口飯，上學了千方百計騙自己多看一會書。
代入感很快就拉起了大部分同學的注意力。
“當然……”林沁繼續道：“這是個騙局，大了大家都知道。家長為了忽悠我們學習也是用心良苦。所以我理解我父母就一直沒有拆穿。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一個學霸，而且經過這麽多年我不斷的配合之下，我覺得我足以向他們證明了，我其實是一個演員。”
哈？
會場瞬間安靜了幾度。
臺下鴉雀無聲，顯然覺得這個成績第一考進來的，今天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還想當明星，這兩天網上剛有個明星無法忍受潛規則自殺了，雖然是韓國的。
林沁視線微轉，對着校領導的方向：“所以，決定我們不同的，只是如何思考自己的未來。你們還覺得自己是中國人嗎？”
她話鋒一轉忽而質問道：“我們每天早上穿着洋服，男人西裝，女人西裙，看着美劇，接受着別國的文化，住着洋樓，甚至小學生對哈利波特比西游記還熟悉，等他們長大，他們的童年記憶就沒有四大名著，只有歐洲的諸神體系。我們忘了愛我們自己的文化，還怎麽說我們自己是中國人？我們被T恤，牛仔褲，運動鞋，所看的每一部電影美劇潛移默化而改變，變成了認同他們的價值觀，吃洋快餐，讓我們就漸漸忘了自己文化的美好，自己食物的精工細作。更別說我們不過自己的節日，反而大張旗鼓過聖誕。——抱歉說錯了，”她忽然更正道：“——我們現在的雙11應該已經打敗了早幾年對聖誕節的熱愛。”
下面學生忍不住轟然大笑。
這是個嚴肅的開學典禮，儀式感非常強，這樣笑場的情況，近十年都沒有過。
但是校長沒有反感，也帶着一點微笑。
對旁邊的老師說：“你安排林沁沒有錯，她還有演講技巧。”
“我轉來咱們學校以前，從一年級就帶她，一路品學兼優。”老師不掩喜愛地說：“在以前的學校人緣也好，人人都喜歡和她做朋友。”
校長點頭，看向臺上的林沁，屋頂上有玻璃的天窗，落在演講臺那片的位置，這處是當初特別設計，光從天而降，如今那站在演講臺上的人，身上散着柔亮的自然光，已經完美闡述了設計想表達的效果。
她看着大家說：“……我說這些，只是想提醒大家，我們喜愛別人文化的同時，也不要忘了我們的。無論是家庭教育，或者學校的教育，都要回到自己本身，你們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大自然造物主的神奇！不要被輕易影響，請——找到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輩子。謝謝大家！”
掌聲中，校長的手機震動起來，他微笑着看了短信，站起來說：“晟炫來了，我去門口接接他。”
****
林沁從大會堂出來，幾步追上校長。校長正巧被一名老師叫住在說話。
“校長，我有重要的事情找您。”
“林沁呀……來來來。”校長對林沁擡擡手，剛剛的演講，讓他也圈了粉，等林沁跑近，那老師走了，他就和善地問：“晟炫這個人你認識吧？”
林沁搖頭。
林沁頂多就是她中學一個榮耀，人家晟炫是這家大學的榮耀，所以校長理所當然覺得申請他們學校的學生都是了解的。
校長說：“他是咱們學校以前的風雲人物，後來去了美國，他設計的幾款安全方面的程序在那邊申請了專利，他剛回來，我現在要去和他碰面，等會介紹你們認識。”
校長說完就走，示意林沁跟上。
林沁跟着說：“可我來找您，是想告訴您，我想退學。”
校長一下定住。
“什麽？”他問的語氣明顯覺得自己沒聽清。
林沁說：“我要退學，我們老師不接受，讓我自己來找您。”
校長愣了好一會，笑容沒了，說道：“你退學是大事，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如果不是緊急的，方不方便路上和我說？”
這善意的關懷和體諒，瞬間令林沁還有點內疚。
她點點頭，跟上校長，邊走，邊說道：“我家裏沒事。——理由我剛剛代表新生講話的時候都說了。我的人生職業設想是做一個演員。”
校長不悅道：“那你怎麽不報考電影學院？”
“家裏不同意。”
品學兼優的學生不務正業，亂發明星夢，校長臉已經完全板了起來，看也不看林沁說道：“那也不能利用這種方式，你這是自毀前程，明天來我辦公室慢慢說。”
林沁知道明天去辦公室也是白搭，追着校長說道：“校長，人活着，不就是要找到自己的興趣嗎，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興趣。”
“你還是學生，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學習。”
“可我學習也是為了将來找到自己的興趣點，不是嗎？”
“學習是為了給未來打基礎。”
“可我已經有明确的方向知道我未來要幹什麽了呀。”
校長停下腳步，看向她說：“你才幾歲，你怎麽保證自己現在的認知不會有改變的一天？”
林沁從小到大經歷過無數次這種類型的談話，縱然她表現的再懂事，也無法令人完全認同自己的選擇。
她黯然地說：“我知道自己不會改變，可是卻沒有辦法讓你相信我的決心！”
校長瞪着她看了一會，往門口走去。
這種覺得她“冥頑不靈”的目光，林沁也在自己父母那裏看到過。
林沁小步跑過去跟上，謙卑地等着校長再加以教誨。
“學習才是正路，我實在沒有想到連你也有明星夢。”
林沁說：“我不是想當明星，演員是一個職業。”
校長忽然說：“你是不是看過周星馳的電影？”
林沁不知道該怎麽說，不是一回事，她知道自己喜歡幹什麽，從到了現代變成小寶寶的時候開始，她就披着紗巾給家長反向洗腦過，試圖告訴他們她真的有“演技”，可沒人搭理她。
她幽幽地說：“我心裏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校長嘆了口氣：“名氣，別人的追捧……你好好學習，将來做個對國家有貢獻的人多好。”
林沁點頭……
***
學校中間的大花壇，裏面開着的一串紅，月季花，花色鮮豔浪漫。熱鬧的大門口，兩個年輕男人正走進來。
“晟炫，對學校還有印象嗎？”
晟炫拿出手機，戴着耳機聽了條語音留言，低聲回了一條，才說道：“我雖然只上了大一就休了學，但不代表對這裏沒有印象。”
“印象最深是球場吧，總有人為你尖叫。”
晟炫停下按手機屏幕的修長手指，遠處的球場，陽光下有人在打球。他想了想：“……真沒什麽印象。”
穿白色碎花連衣裙的女孩從他們身邊走過，猛然意識到什麽，轉身來，看着晟炫的表情驚喜又不可置信。
這一幕，好像正正驗證了他剛剛的“失憶”多自大。
王凱看看那女孩，又看看晟炫，笑着說：“你這種對追捧者視若不見的本事，真是讓人佩服。”
晟炫說：“有人追捧過我嗎？我以為我打開錢包，她們自動就全都來了。”
王凱：“……”
晟炫恍然反應過來般又說：“抱歉記錯了，那是在游戲裏。”
王凱大笑起來，跳着摟上晟炫。晟炫架子大，但那是對外人，只有他們倆的時候，晟炫又愛開玩笑，又愛玩。
他說：“這個玩笑好，全服第一的大神，還得打開錢包才能招呼來女孩，你怎麽不說見了你照片她們全都來了。”
晟炫說：“照片顯然沒有錢包好使，不行你試試。”
王凱大聲笑起來，又猛然反應過來：“你是為了顯擺自己有錢吧，你那安全專利多弄幾個，絕對可以摸到富豪榜的邊，所以故意這麽說吧。”
晟炫風趣地接到：“我就喜歡你這種用事實說話的人，掙錢能力自然是衡量個人成功的一個标準。”
王凱笑倒了，摟着晟炫不舍得撒手。
晟炫看到球場另一邊，校長正走過，連忙甩下他的手，板着在公衆場合的“少年有成”形象走過去。
王凱也看到了，低聲說：“應該讓學校擺排場接，他們不是叫你回來演講嗎？”
“校長和我提過，但我推了。”
“校長能同意？”
晟炫坦白地說：“所以我來了。”
王凱又被逗笑，又一想不對：“哦，我知道了，你臨時打電話過來。——其實還是怕明天洩漏消息，多女生來圍觀吧。”
晟炫和沒聽到般，校長在十幾米外，已經看到他，露出熱情的笑意來。他心裏卻在盤算着等會怎麽推那個演講……對他而言，在那麽多人面前演講，就是當衆點算身價，有多少錢，長什麽樣，腦子裏有多少東西……
還沒想好，忽然“天降橫禍” ，隔壁宿舍樓上面，莫名其妙飛出來一個籃球。
眼看落點就是校長所在的位置。
晟炫想都沒想，手比身體快。他運動是強項，動起來的時候，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蠢蠢欲動起來。
有人看到他，甚至尖叫起來。
曾經的晟炫被稱晟公子，衆學生對他馬首是瞻，又有才華，更有腦子，除了黑科技手段，陽光的體育項目樣樣拿手，過一米八五的身高，配上他酷炫的長相，那就是他媽在他投生的時候，行了巨額賄賂的證據。
但他今天運氣顯然不好，剛沒挨上籃球，就見校長旁邊的女孩一下沖過來，她左手一把扯下他，右手空中輪了一圈，以她的樣貌，體型，氣質絕對不應該出現的潑辣勁，一拳直直砸上那籃球，籃球受到沖擊，反向作用力沒頭沒腦地砸向球場旁的樹下。
周圍死靜，全部人都看着那女孩，集體神情驚悚！
就見她轉頭，對着校長說：“您看，為了當演員，我還學了點氣功，為了以後能上打戲。一個人為了職業設想，應該付出多少時間準備，這個誠意，夠不夠？”
校長顯然已經被她驚呆了，看着她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晟炫拉住想過去吵架的王凱。什麽氣功，随便拉個會跳廣場舞的大爺都比她勁大好吧。
籃球咕嚕嚕從一米寬的草坡滾下來，好巧不巧正滾到那女孩腳邊，她眼睛看着校長，卻對其餘事也像有第六感，腳一擡，把球精準踩在了腳下！
她一臉嚴肅地說：“做為一個專業的文藝工作者，手上要有戲，腳上要出戲，背影都要有戲。我是認真的。”
校長的表情就像看一個一本正經在胡說八道的神經病。随即他逃似地走到晟炫面前，關心道：“怎麽樣，沒事吧？”
王凱從晟炫被“拉下”，并且差點摔倒的怔愣中反應過來，又得了空，立刻對林沁喊道：“你能不能再誇張一點？”
林沁恍若不聞，走到晟炫旁邊，對着他說：“同學對不起，剛剛那球的速度太快，我腦子比手快，誤傷了你。”
她從口袋順手掏出紙筆來，“我把電話和名字留給你，如果要看病，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校長沒好氣地說：“你是學校的學生，這就是晟炫，要找你還能找不到？”
“但我明天就準備走。”林沁低頭在紙上寫好電話號碼，邊寫邊說：“放心，有事我就會回來的。”
校長忍無可忍喊道：“走什麽走？誰同意你走了，你見過誰開學第一天就要退學，退什麽學，想退學，要你家長來！”
林沁擡頭，神情好像為校長的脾氣吓到了，但随即她飛快把手上的紙條塞到晟炫手中，快快地說：“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我父母為我的人生負責，再說，我父母已經出國，不然您覺得為什麽我敢說退學。”
校長瞪大眼睛，想了一會明白過來，感情他們學校就是這“演員”的跳板，立時暴怒道：“我會給你父母打電話的，你這種行為太惡劣，你既然沒有上學的意願，為什麽要報名？為什麽要占一個名額？你想過被你占了位置的同學嗎？”
林沁說：“您沒有我父母的電話，家裏的電話會是我外婆接，這件事，她是支持我的，如果您要見她，我可以帶她來。——而且，高考憑的是真才實學，我那一關沒有欺騙，入學後，我提出不同的職業規劃，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将來成了對社會有用的人，也依舊是咱們學校的學生。像晟炫，他也是大一就退學的。”
校長驚呆了：“你剛剛不是說不認識他？”
林沁毫不違心地說：“我就是耳聞過而已，不怎麽知道，更不認識。”
校長：“……”
王凱可是本校畢業生，幫校長說道：“你這女孩怎麽這樣？——晟炫當時退學是家長給辦的。校方也要對學生負責。”
林沁看着他說：“那誰為我的未來負責？學校能對耽誤我的職業願景這件事負責嗎？”
王凱沒想到她這麽說，直接沒詞了。又覺得這人不可理喻，他磕磕絆絆，憋出一句：“你知道這學校多難考嗎，你怎麽能就這麽說走就走？”
女孩大眼睛看着他不解地反問：“為什麽不能？”
“因為你今天才進來呀！”王凱大喊道。
女孩給了他一個“so~~？”那樣式的表情。
王凱秒沉了。
晟炫一看這樣不是辦法，王凱是玩游戲職業競技賽的，空有游戲裏滋養出的快意恩仇脾氣，口才真的不行。
而他自己也不愛和人争執，平時覺得和興趣無關的自然都是小事，于是準備打圓場幫校長解圍，對林沁說：“你的語氣好像已經有了具體想法，那至少應該告訴校方，你退學之後要去幹什麽？這樣校長就不用為你擔心了。”
他當年退學就是為了去苦學摯愛的黑客技術。這女孩的言辭自信，說不定也有自己什麽“高瞻遠矚”的打算。
就聽對面的女孩說：“我要去盧迪亞影視基地，做一個群演。”
大家：“……”
校長簡直要被氣死了，他一輩子為人師表，真的沒有見過這種自毀前途的。但顯然就算是他自己的孩子，他也辦法有限，唯有眼巴巴看着林沁像只自由的燕子一般，“勇敢”飛向了她的願景。
他死活想不明白，退學也要去，她為什麽要這麽着急？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七點更，結果寫得太多了。沒有存稿，争取明晚七點準時。
新文要呵護，請大家多提意見，多留言。
《彎在心上的月光》也有一篇超長的番外，我檢查一遍錯字就更。
感謝從那邊又約來這邊的妹子.....愛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