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林至遠第一次見到喬琳,是在兩人都萬分狼狽之時。
那時剛二十出頭的林至遠,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整天渾渾噩噩到處飄,一副活不下去的表情;本來就擔心他的賀英更是恨不得把兒子綁身上,就怕他哪天把小命玩沒了。
為此,她還做了一件徹底惹毛兒子的事兒。
她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作為家主的林七月,想讓她以家主身份管管;雖然原則上林家除了家主外沒人能幹涉別人,但是如果林至遠在這麽下去,于林七月本身也非常不妙。
思前想後,林七月找到林至遠來了一場比賽,是他最擅長的賽車,就在郊外的盤山公路上。
結果他輸了。
不是輸給自己的技術,而是所謂陰謀詭計。
林至遠自小到大沒在家裏遇到這種情況,他非常憤怒。
“誰告訴你一定會公平的?”
當時林七月那一臉的理所當然震驚了林至遠,他驚訝于她無恥同時也羞愧自己根本無法反駁,眼珠瞪了半晌,最終只能頹靡的問她,為什麽不給他下命令,而是要進行着莫名的比賽。
那個正值青春期還在抽條的女孩子搭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這個就太理所當然了,為什麽以後要我這個給你下命令的家主承擔,而不是輸的像個喪家犬的你自己承受,這麽不劃算的事誰會做?是吧,三哥。”
她叫着他三哥的樣子,和他二哥親切喊着他至遠時一模一樣,這兩個人,就算不對盤也是可怕的相似。
賭注是林氏。
林七月一直都忙,完全沒有作為那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樣子,她甚至沒有多少時間停下來。
所以在她成年前,他要作為臨時負責人管理林氏。
對,讓他這麽一個浪了多年,連大學都沒上過幾天的人,連協助人員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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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這一定是個天大的笑話。
所以短短三個月之內,愛人離他而去,繁重家業砸來,不等他傷春悲秋,迫使他徒步向前。
其實他大概理解七月的意思;
覺得生活沒意思,只是因為執念不夠,那現在,她給他一個,不服的話,就奮力擺脫來證明自己啊。
林至遠都要被這風格迥異的雞湯灌笑了。
但是不可否認,他心裏的确憋着一把火,無處發洩。
故而在夜晚無人的街道,再次握方形盤的林至遠心房一松,放縱了自己。
一盞盞暈黃的燈照亮前路,無盡頭的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他加緊油門,想要再快一點兒,想要再次見到那人一面。
可是不管如何快,世界依舊孤寂,冷漠。
而且這午夜的夢很快就被被二哥的電話驚醒,先是陰陰柔柔把他罵了一頓,讓他趕緊去醫院,他才知道自己闖了禍。
悔恨和疲憊一起湧現,那一刻林至遠真的,就像那麽暈死在車裏算了。
可是他不能。
連滾帶爬滾到了醫院,急診室門上鮮紅的大字猶如一桶冰水,澆滅他心裏所有的不甘。
至少他還活着,活得好好的。
林至遠膽小,大家都知道。
門口靠着牆的,是一個女孩子,或者是女人,即使隔着這麽遠,也能看清她妩媚妖嬈的臉,現下一臉蒼白淚水,空洞又麻木。
盡管她眼神堅定,可是林至遠知道,那不過是站在懸崖邊上最後堅強,只需一眼,就會全部崩潰。
他突然就不敢過去了。
只這一停頓,便晚了一生。
只見穿着優雅的貴婦人從他身邊走過去,目标很明顯。
她神情倨傲,言辭還算溫柔對女孩子說了很多話。
最後在拿出一張卡遞給她。
女孩子仍是一臉呆滞。
對方把卡放在她身邊的椅子上,昂着頭離開了。
從頭到尾沒發現他。
林至遠愣在原地,舅舅邁不開腳步,那一幕包含了太多,她的父親,她的愛情,或許都回不來了。
就和那個死去的人一樣。
林至遠猛地後退一步,随即轉身離開。
他欠着她很多。
她父親健康的身體,她與男友可能存在的未來。
還有那一份或許微不足道,但林至遠依舊想為她保存的自尊心。
醫院前,他回頭,望着那層樓。
他欠這個人很多。
或許要還很久。
這麽想着,林至遠不停告訴自己‘同病相憐’‘她一定闖得過去’。
希望她帶着這份虧欠,努力生存下去。
事實證明。
所有心安理得,都是自欺欺人。
理由千萬種,只看有沒有适合你的。
當初想得再好,在面對喬琳時,林至遠仍總是一步一驚心。
他欠着她,且已經還不清。
當初那股盲目的自信早就消逝在對她一步一步的深陷中,一邊害怕一邊驚喜之時,他被感情擡到雲端上,早忘了自己所處的位置。
現在一個松懈,林至遠粉身碎骨。
“至遠?”
林至遠回神,會議室裏所有人都看向他。
“沒事,繼續。”
淡淡一笑,他隐下自己蒼白的唇,打起精神。
和元杭重要的簽約日子裏,不能亂。
韓冰則是擔憂望着他,自從那天林至遠一個人出去,第二天上班,眉眼間隐隐絕望,她就知道他開口了。
可這跟韓冰無關,她也無從說起。
只是,林至遠這個熬燈油一般的狀态,過了多久,絕對會垮,被感情和愧疚壓垮。
她當初就說過;從他招惹喬琳起,這事兒注定不能善終。
元杭的人也奇怪,這種傳聞中的林總,不對勁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狀态很不好。
韓冰叫人給添了些茶。
她暗暗把熱水湊到他手邊,讓他精神精神,幾年前那個頹廢的林至遠,她再也不想見到。
但是很遺憾,林至遠并無反應,甚至端起滾燙的茶喝了一口。
韓冰把目光轉向林孝書。
林孝書穿着正式的西裝,一頭花白的發也沒能阻止他清冷的氣質,他搖搖頭,表示不用理。
這是剛好門口的助理頻頻投來求救的眼神。
韓冰正在郁悶中,不由皺着眉出去,來不及訓斥,對方直接一個大招放倒了她。
“冰冰姐,喬小姐她……”
韓冰愣了有十秒鐘,然後下命令:“我先過去,二十分鐘後,通知林總。”
小助理一怔,急忙點頭,見韓冰轉頭就走的樣子,不由心生敬佩,不愧是總裁助理,這麽駭人的事情居然眼都不眨一下就想到了解決辦法。
二十分鐘後,接近尾聲。
小助理掐準了時間,想着有事韓助理頂着,冒死進了會議室,在林至遠耳邊小聲報告。
林至遠反應和韓冰差不多,呆滞了下就平淡地說:“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不對啊,你怎麽能像冰冰姐一樣冷淡呢。
心裏再急,這個狀況下小助理也做不了什麽,她沮喪的退出會議室。
最後一些異議修改完畢,林至遠對九叔點點頭,得到回應後起身走出會議室。
“沒事。”
對着表情不定的衆人,林孝書淡定喝了口茶,望着那一臉不放心就怕他坑人的元杭董事長,不着痕跡笑了下。
“我們繼續。”
過了沒多久,會議室的人陸陸續續出來。
小助理目送臉色不好的元杭衆人離開,才見前任林總和公關部總監尹瀾出來。
對于這個一手造成現在局面的林總,她心底只有敬畏。
“不用緊張。”
哪知對方在她面前溫和地對她說了一句,不等受寵若驚,下一秒聽見同樣溫和的聲音:“通知項目組,可以準備收購了。”
不知為何,明明炎炎夏日,卻好像有一股寒氣從她腳底升起,直達心間,叫她不寒而栗。
“是。”
她只好低聲應承,且終究沒能擡頭看他。
醫院。
自從接到消息,林至遠心裏就有那麽一個想法揮之不去。
他慢吞吞上了樓,走到九層。
不用去找,那門口直直立着一人就是最好的說明。
慢慢踱步過去,越靠近,腦海裏就像是被人不斷拉扯着,讓他不能正常思考。
韓冰站在病房外,純黑色的套裝看着沉寂又飒爽,也有些沉重,有那麽一瞬間,林至遠以為她是來參加葬禮的。
但是很快,被她鄙視的眼神打回現實。
——太慢了。
“知情不報你還有理了,冰冰你是不是不想要工資了。”
除開氣兒弱了些,林至遠看着跟往常沒什麽兩樣。
可韓冰最了解他,哪裏看不出他佯裝出的堅強,可是這一次,她也不好再慣着他,這些事兒,他必須自己面對。
“我只是作為您的助理,做出最合理的安排,如果這樣得不到你的認同,我無話可說。”
畢竟她是林氏助理,不是林至遠的助理。
“包括我的私事?”林至遠眯了眯眼睛,就要杠上的模樣。
“我沒興趣,只不過是防止您中途落跑而走出這樣的選擇而已。”
林至遠臉色徒然一變。
周身強烈的氣勢朝她撲過來,幾乎讓她承受不住。
韓冰知道,這是在提醒她,他也是不好惹林家人。
她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示弱,可是下一秒,那股氣勢消失,只餘下林至遠虛弱的笑臉。
“做得不錯,”他一手搭她肩膀,一手扭開門,“回去給你加工資。”
砰一聲,徹底消失在她面前。
韓冰眨眨眼睛,給自己擦擦冷汗,覺得不用在擔心林至遠,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誰知道事後這人會不會遷怒她。
畢竟這是林至遠常幹的事。
噠,噠噠——
嗯?
神經撕扯着一跳,韓冰猛地擡頭。
走廊盡頭慢慢走來一個人影,人未至,聲先行。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熟悉的節奏,與她回憶裏的一幕重疊。
啧,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擡手把一縷頭發別在耳後,韓冰站直後露出一個冷漠嗜血的笑。
看來離功成身退還有些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林氏族規第一條:家主的命令是絕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