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吉他

走進去斯鷺才真正意義上理解了家徒四壁這個詞,四面都是牆,再亮的白光燈也不能讓房間脫離昏暗。房間也不大,一張床就占了不小的地方。外面陰雨連綿,屋內也是潮濕冰冷。由于是車庫,房間頂部也特別低,人一進來,就會感覺到閉塞壓抑、寒冷侵骨。

斯鷺看到桌上放的幾盒藥,看向林風眠:“你生病了?”

“嗯,有點發燒。”林風眠仿佛很疲倦,臉色青白,走路都有些遲緩,“找我有事兒嗎?”

“那你趕緊休息,我找你也沒什麽事兒,找不着你電話也打不通,就過來看看你,”斯鷺将他扶到床上,“你發燒了有看醫生麽?要不要去打針?”

“沒事的,我休息一下就行了。”林風眠身高體長的,睡在那張一米二的小單人床上實在是有些擠,腿都不太能伸直,此刻無力地擺了擺手,看起來真是虛弱到了極點。

“那你吃飯了麽?”斯鷺看了一眼廚房,冷鍋冷竈,裏面只有幾袋拆開的泡面。

林風眠睡意模糊,嘴裏嘟哝着不想吃沒胃口一類的話,聲音漸歇。

她打量着睡在床上的他,身高最起碼一米八以上吧,肩也很平很寬,身上卻很瘦,翻身的時候能看到他的肩胛骨。這樣長期在飲食上的随便将就,導致營養不良,真是得感謝強大的基因,能讓他随便糟蹋自己身體的情況下還能長得這麽整齊高挑。

斯鷺去那無比簡陋的廚房翻了翻,除了一些素食垃圾食品,連把青菜都沒有,所幸還有點米,便動手給他煮點熱粥喝喝。

林風眠是被斯鷺推醒的,他眼睛模糊許久才能聚焦在眼前這個女孩的臉上,她漂亮的眸子關切地看着他:“現在好點了沒?”冰涼滑膩的手捂在他的額頭上,像是給他一口幹涸的深井注入了清亮的水,他盯着她,有些起皮的嘴無意識地低聲回應:“好了。”

很快,冰涼的手掌從他身上撤走,他有些許的失落。然後看她用剛剛貼在自己額頭上的手又試了試自己的腦袋,有種微妙的感覺。她看起來很有經驗地下結論:“我也覺得應該好了。我熬了點粥,你吃一點吧。”

當他坐在低矮的桌前,一碗白米粥和一碟鹹菜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剛出鍋的食物氤氲的熱氣擋住了對面她的臉,軟糯晶瑩的米粥盛在白瓷碗裏微微發藍,散發的香氣也刺激了他空虛的胃,本來毫無食欲的他忽然很想試一試。

在林風眠低頭吃飯的時候,斯鷺也有一肚子的疑惑:為什麽他一個年輕人會住在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為什麽他發燒的時候看起來那麽虛弱?為什麽他好像與世隔絕了一樣?但是很多話不适合她問出口,不然顯得交淺言深。于是只好揀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入手:“粥味道還行吧?”

他點了點頭。

“會不會有點淡?本來想給你炒個菜的,結果你廚房連個雞蛋也沒有,看你這樣平時在家不常開火吧。”斯鷺坐在板凳上雙手托腮看着他吃飯,不知不覺就開始念叨。

他頓了一下,擡起頭,睡了一覺的他看起來精神了一些,認真地回答她:“很好吃,我平時不在這裏做菜,煙味太大。”

也是,本來就是四面不透氣的地下室,再炒個菜,煙味壓根散不出去,嗆死人。要是再沾染到被子上,那晚上還睡不睡了。環境也真是夠艱苦的,斯鷺随意道:“那你也不能吃泡面啊,多倒胃口。而且你又生病,再吃這個你爸媽得多擔心。”

低着頭吃飯的他聽了這話并沒有擡頭,慢吞吞地喝了幾口粥,緩慢地陳述道:“我沒有爸媽。”聲音沒有悲痛,只有平靜,毫無波瀾,像一潭死水。

“不好意思……”斯鷺瞬間了解了他的處境,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獨自在北京打拼。住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還有抑郁症,明明擁有能讓人驚豔的音樂才華,過得卻像最底層人民一樣,這算不算是明珠蒙塵?斯鷺戳了人家的痛處正尴尬地環顧四周,發現這沒有電視電腦甚至連收音機都沒有的地方,唯一的一個用來娛樂的玩具竟然是一把吉他,“你會彈吉他?”

這是一把老吉他,木頭上有被刮蹭的痕跡,還有沒撕幹淨的貼紙,看起來是一把被淘汰的吉他。斯鷺湊過去撥了撥吉他的琴弦,音質倒是很不錯。

“會。”

“彈來聽聽。”斯鷺将吉他遞給他。

林風眠有些羞澀,他從未在外人面前彈過曲子,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是坐在小板凳上仰望着自己的斯鷺又是一臉理所當然地等着欣賞的模樣。修長的手指摸着平時熟悉的琴弦此刻竟然有些抖,他的心也因為她的凝視而跟着猛跳起來,深呼吸,試一下音以後,一首曲子便在他的指尖下飄然而出。

斯鷺并未感覺到他的緊張,只是沉浸在這曲子中,仔細聆聽。直到他收手,才恍然回神。

林風眠有些忐忑,擡眼看她。

“這首歌我沒有聽過,是你自己寫的?”這首曲子音調平緩細膩,用木吉他彈出來有種安詳的溫柔。斯鷺很喜歡這種調調,比之前他寫的陰郁風更加喜歡。

他因為生病而變得青白的臉色漸漸緩和過來,不知是因為藥終于發揮了作用還是斯鷺給自己煮的白米粥抑或是剛剛的音樂,他感覺活力漸漸回來了。他點了點頭,這首歌是最近剛剛寫的,斯鷺是第一個聽衆。雖然他其他的曲子,也都沒有聽衆過。

“那你有寫詞嗎?”斯鷺真是覺得自己揀到寶貝了,竟然發現了這麽個有才華和靈氣的音樂家。

林風眠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看着她期冀的眼神,只得承認。

“快唱啊!”斯鷺已經迫不及待要聽全曲了。

林風眠從未唱過歌,是的,長這麽大,他既沒有去過KTV也沒有單獨表演過,就算是大合唱,他都沒有參加過。就連寫歌的時候,他都是直接用的樂器,自己都不張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唱歌,也沒聽過自己的歌聲。他此刻有些慚愧:“我不會唱歌。”

“你唱嘛,這裏也沒其他人,怕什麽!”斯鷺并不覺得唱首歌有什麽為難的,對于她一個三歲就能站在餐桌上給來家裏做客的親戚唱歌的人來說,這簡直比吃飯還容易。顯然,開口唱歌對林風眠來說并沒有那麽簡單。

“我真的不會。”如果剛剛只是慚愧和為難,現在的林風眠簡直有些失落和難過了。患有抑郁症的人,幾乎有着神經質的敏感,稍微一點情緒波動都能給他極大的影響。

斯鷺實在是不喜歡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模樣,這個年頭,誰不會唱歌?只是唱得好與差罷了。她能接受一個人五音不全大方唱歌,不能接受一個人唱個歌還假意推脫,尤其是這個歌還是自己寫的。

她的無語已經寫在了臉上,林風眠張了張嘴,下意識地就想要讨好她,将放在桌上的練習本翻開遞給她:“在這裏。”

斯鷺又來了精神,迅速地浏覽了一遍,越看越激動,嘴裏開始試着清唱。林風眠看着她開心,不知為何自己的心情也變得輕快起來。總是昏昏沉沉的腦袋此時也不再那麽沉重。他提起精神,撥動琴弦,開始配合她。她有些訝異,看了他一眼便真的試唱。

她的聲音很穩,也很溫柔,唱着他寫的歌,格外美好。林風眠是第一次聽見自己的歌曲從旁人的口裏唱出來,原來是這種感覺。他的歌曲不再是幹巴巴夾在練習本中的音符,她可以讓它們飄起來旋轉,吟唱。像是埋藏在地底下的沉香木,重見天日散發出醉人的陳香;像是一包上好的茶葉,終于遇見了溫度合适的水。他表面依舊無波無瀾,心中卻已經震顫不已。那一刻,他覺得只有她才可以賦予自己還有這本沉默的曲譜以靈魂。

曲罷她振奮地跳起來,雙手壓住他的肩膀,凝視他的雙眼,滿是得意:“好聽嗎?你覺得怎麽樣?”

她的眼睛像水一樣澄澈,快樂就要溢出來。林風眠被她看得有些無地自容,眼睛微微閃躲,卻不由自主地跟着她開心起來,認真點頭,真心贊美:“好聽,特別好聽。”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還是沒人留言!!!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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