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陰老爺子
雪整整下了三天,寒風呼嘯,雪花飄零,從上往下看,洛陽行宮琉璃華瓦上,已完全被蒼茫的白掩住了璀璨光芒,連綿不斷,似似是形成了一條起伏不定的猛浪。
此時此刻,宮裏本該是一片喜氣,但因為太子之事,平添了幾分凝重和蒼涼,沒有了彩燈花轎,沒有了歡聲笑語,沒有了輕歌豔舞,都是人人自危,都生怕觸怒了武後,無端招來殺生之禍,就連寒鴉飛過,都感受到了此地的沉沉死氣,繞翅而行。
在行宮的中央,繁華靡麗的上陽宮大殿內,一個中年女子正倚在龍椅之上,閉目養神,赫然是大唐國母,武後。如若現在龍椅之上的是別人,一定會讓人以大不敬之罪拉出去問斬,可她不同,她并無嬌麗的容顏,卻豔冠後宮,她并無強大的背景,卻權傾朝野,無人敢與之争鋒,皇宮裏,她,就是規則。
武後神色看起來十分疲憊,不過三天時間,她的面容卻像是老了十幾歲,但風華依舊不減,五彩盤錦繡鳳凰長尾袍從肩頭一直延伸到腰際,在順着玉座逶迤足前,如五彩瀑布從頂峰傾瀉而下,與她一絲不茍的發髻上的九翅鳳紋鎏金冠相互輝映,從容中帶着華貴,優雅中帶着威嚴。
這時,殿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雪花紛飛的景色映入陰暗的大殿內,終于有了一絲的光亮。一個宮女從殿外緩緩走進,直至龍椅前,雙膝一彎,跪下恭謹道:“娘娘,陰統領已至殿外,不知娘娘是否傳召?”
武後輕點了頭,宮女又走出大殿,随後光芒中隐隐有一個碩壯高大的身影在向前走來,在離武後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下,恭聲道:“微臣參見皇後娘娘。”
一道洪亮的男子聲音傳入耳中,武後才微微睜開眼簾,眼眸中似有一道星芒閃過,她斜斜一瞥,撐着頭的手往前一伸,身旁的宮女會意,攙着她走下了階梯。
武後走上前扶起陰洛風,噙着一抹沒有半點笑意的笑容道:“陰統領免禮,本宮讓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陰洛風似有些猶豫,但很快又道:“回娘娘,微臣已經在全國秘密通緝刺客,每一城每一縣的士兵都已經調遣去尋找刺客的蹤影。只是效果不佳,那刺客雖然沒有刻意隐蔽行蹤,但武功高深莫測,僅僅三天,就已經就已經有十幾名士兵命喪他手,全部都是一招斃命。”
“那查到刺客的身份了嗎?”武後的臉色越發陰沉。
“回娘娘,微臣派了暗衛到處打探,只是畢竟能力有限,更何況我們在明,他在暗,只知道刺客并不是中原武林人士,而是來自西域的四海宗。”
武後柳眉倒豎,猛甩了衣袖怒罵:“連一件事都沒有辦好,你到底是怎麽當差的?”
陰洛風自知武後已動氣,連忙跪下請罪,神情滿是愧疚之色,“娘娘息怒,請再給微臣一個機會,将功折罪。”
武後也沒有失控,心裏明白陰洛風已經盡力,但她必須賞罰分明,獨步思緒片刻肅然道:“那好,本宮給你個将功贖罪的機會,限你三個月為期,務必抓捕兇手。不管是動用禁軍還是你身後的江湖勢力,都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刺客給我帶來!”
武後伫立于龍椅前,裙幅上鳳凰九霄的圖案平整的展呈在階梯上,栩栩如生,她貝齒輕開,一言一語似古鐘的鐘聲,震顫人心,雖為女流之輩,但卻有不輸于男子的王者氣勢!
陰洛風抱拳的雙手微微一顫,額頭上不斷冒出豆大般的汗珠,表現出了他內心的恐懼。武後能淩駕于百官之上,靠的不僅僅是君王的寵愛,而是令人臣服的氣勢與可怕的手段。這樣的女子,他怎能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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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殿內有一陣窒息的靜谧空寂,陰洛風勉強收起情緒,沉思了片刻,終于還是道:“娘娘之命不敢不從,只是微臣還有一事要向娘娘禀報。”
“說。”
“昨日,微臣按照以往的慣例,帶人到绮雲殿清掃整肅,無意間發覺那日太子殿下所飲的酒杯有異香,便召來慕容太醫查驗,竟發現,酒杯裏有大量的□□。”陰洛風神色如常的道來,但心中卻是已經做好了武後遷怒的準備。
武後一聽,原本背對着陰洛風的頭回首一看,先是微微一愣,再然後便逐漸轉為震怒,目光掃過身旁宮女所持的羽扇,立即搶了過來,朝陰洛風的方向猛擲而來,似想把心中的悲傷痛楚一并抛走。
陰洛風不閃不避,羽扇堪堪從她的耳邊飛過,身後随即傳來一聲巨響,武後指着陰洛風怒罵道:“一日之內,竟然同時有兩人要毒害弘兒,你卻是今日才查到,你到底是怎麽當值的?”
雖然這并不是陰洛風分內之事,但畢竟關乎刺客,武後存有怒氣很正常,陰洛風低頭道:“娘娘,現在并不是生氣的時候,而是應該調查誰才是下毒之人。”
武後被他那麽一提醒,幽深的眸中似蒙上了一絲陰霾,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漸漸釋然,她低頭摩挲着琉璃玉戒,黛眉輕挑,一股寒意流露而出,嘴角揚起冰冷的笑容,“裴氏,弘兒的太子妃,只有那天晚上,她入過绮雲殿。”
陰洛風沉吟不語,他清楚,武後是個怎麽樣的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無論如何,裴氏注定要死。想到這,陰洛風不禁暗暗嘆了口氣,皇宮,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次日,高宗拟旨昭告天下,太子李弘因病卒逝,高宗武後悲傷不已,特封李弘為皇帝,谥號“孝敬”,以天子之禮安葬于唐恭陵。得此消息,皇宮裏的一些宮女太監開始胡亂猜測,再加上午後與太子不和的事實,坊間紛紛流傳,太子并非因病而逝,是被武後毒害,最後高宗是為了皇室顏面,才将此事強行壓下,沒有追究武後的罪行。
對于這些,武後無心理會,她清楚,這些肯定又是反對她垂簾聽政的大臣們放出去的,他們不能明面做,當然只能在暗裏使手段。武後不禁暗暗冷笑,這些所謂的忠臣也不過如此,跟那些在宮闱深宅的婦人又有什麽分別?每天頂着為黎明百姓着想的帽子,卻利用他們的好奇心,滿足自己的私欲。
謠言越傳越烈,甚至已經有些大膽的說書先生在酒館茶樓把事情說得繪聲繪色,像是自己親眼所見似的,真是讓人不住拍案叫絕。高宗也已聽到了這些謠傳,龍顏大怒,在全城搜捕造謠者,正打算拟旨賜死造謠之人,卻被武後勸下了,不過兩日,那些人又被放了回去。
所有人都摸不清頭緒,武後何時那麽大度,竟會寬恕那些造謠者,不過一日早朝時,三名大臣卻被關入了天牢,以诽謗皇後的罪名秋後處斬,瞬間放松的人又再次提起精神,絲毫不敢松懈,惹得人心惶惶。
畢竟謠言這東西,沒有一個人不沾的,就看那人的運氣罷了,無疑,那三個大臣是最倒黴的,成了武後威懾朝堂的犧牲品,只能嘆人生無常,小心為上。故此,流言漸漸消失,無人再敢言談。
而陰洛風,在三天前收到了一封家書,因為忙于抓捕刺客,心情本來就不好,打開一看,整個人差點昏厥,上面只有短短五字:老爺去世了。
看得出是在匆忙時寫的,但僅僅這幾個字就足以讓他心神俱亂,他是個孤兒,從小靠乞讨為生,一次因為不小心惹上了當地的土霸王,若不是義父出手援救,早就被活活踢死了。都說養育之恩大于天,陰洛風怎麽能保持鎮定。
随信送來的還有一個錦囊,陰洛風早就沒了耐性,不過微微使力一扯,錦囊立刻撕成了兩片,紅色絲綢一分開,便有東西從中跌落,叮當一聲,只見潔白的桌邊上有一道金色光芒閃動。
他低頭一看,眼睛頓時睜得老大,若是以前,他自然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歷,但在前幾日,不就剛剛見過嗎?
這是那刺客刀口上挂綴的金鈎!
陰洛風整個人就像被雷霹了一般,軟弱無力,一個踉跄跌在了地上。
沒有多說,從書架上拿了盒盒子,把信和金鈎放入,打包好行李,披裘上肩,握劍上馬,嘶鳴一聲,急驟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寒雪中顯得格外刺耳,踏碎一串串的冰雪,直奔向洛陽城門。
在通往鄂州的路上,是一片枯林,大雪方停,周圍不再是一片銀白,冰雪融化,枯樹的枝幹開始展露,在銀裝素裹的大地上顯得十分突,卻也不失為一種美景。
鄂州城門,一匹快馬直奔入城,因為冬日的關系,大街倒是顯得十分空虛,一路上也沒什麽阻擋,終于在一處大宅門前停下。
馬上人利落翻身下馬,雙腳着地,雪裘被勁風一振,半揚在空中,但很快又飄了下來。那人擡頭一看,“陰宅”兩字映入他含淚的眼底,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訴說。
只見原本門外的兩盞紅燈籠已經摘下,雪地石階上到處都是金黃色的紙錢,而屋檐門壁上已經挂滿了白綢。寒風劃過,綢尾微微晃動,地上的紙錢也耐不住攻擊,紛紛向後退去,只有無限的凄涼與哀傷環繞周圍。
作者有話要說:
沒什麽多說的,只能再次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