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呵,老二,師傅偏心,多傳授了他一套劍法,他便有了借口要我先走。我怎麽肯讓兄弟為我死?可偏偏就在最關鍵時刻,我手中的劍斷了,老二飛身撲過來替我擋下了一刀。”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蕭暄沖我慘淡一笑,“青龍大刀,開山辟斧,謝老二劍法再精,不過身量未足的少年,怎麽承受得起?左肩至胸,皮開肉裂,血如泉湧。他只用口型說:走。到死都沒閉眼。”
我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胸口猛地一陣窒息,“你的傷……你後背的那道傷……”
蕭暄笑,手撫上肩:“沒錯,就是那次的傷。大刀貫穿他的身體,在我背上也狠狠劃了一道。我滿身是他的血,背着他的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前逃。我想即使我多逃一步,也對得起舍命護我的那些人。我這輩子都記得,我是怎麽踩着沒過腳踝的積雪,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後跌倒了,也要手腳并用往前爬。身後的人慢條斯理地舉起大刀,正待落下,一支箭翎射入心髒——”
“是誰?”我的聲音尖細得我自己都認不出來,“是誰救了你?”
蕭暄垂下眼簾:“是李文忠李将軍。我之前,是他奉命駐守西遙城。他是前來迎接我的,恰好因為擔心天氣變化提前一天動身,才見那屠殺一幕。拉弓一箭,将我救下。”
我慢慢站了起來,覺得有點頭暈目眩,夜闌人靜,我卻聽到撕殺之聲不絕于耳。謝昭瑛,不不,蕭暄的笑容裏盈着深深的傷痛,滿了,溢出來,流到了我的心上。我眼睛猛地一酸。
他說:“那年我十四歲,未及弱冠,已經死過一回。醒過來後,徹徹底底成了燕王,那個深宮裏天真鹵莽的六皇子已随着謝昭瑛埋葬在雪原裏。我背負着一百零八條人命,那還只是個開始。十年來,多少暗殺,又犧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願做個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着別人的屍骨在繼續活着,我就得活得更好,絕不能辜負了那些人。我把每條命都記得清清楚楚,發誓總有一天要一筆一筆算回來的。”
“而謝昭瑛,”他的語氣一軟,“他送我出關,只對家人說是游學。他沒再回來,謝太傅一夜蒼老十歲,卻誰也不能說,還得為那婆娘教兒子。我每年回京,總頂着謝昭瑛的名字。有韓小王爺幫忙圓謊,謝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蹤不定,倒也順理成章。只是有時想,他若在天有靈,見我們幾個這樣糟蹋他本來就不大好的名聲,不知道氣成什麽樣子……”
他的聲音有一絲變調,立刻停住了,偏過頭去。他的肩耷着,仿佛真的承受着看不見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過去,伸出手,從身後輕輕環抱住他,将頭靠在他肩上。
他輕輕顫抖了一下。
我說:“二哥,士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們都沒睡。
我陪蕭暄坐着,聽他說着一些往事。蕭暄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所以重點說一些軍中生活,順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練博得軍士愛戴信任雲雲。後來也說了很多謝昭瑛的事。謝昭瑛爽朗不羁,不愛舞文弄墨,只愛刀劍。謝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着學藝。當年他們四個,蕭暄,謝昭瑛,郁正勳和韓延宇,恰同學年少,恣意風流,在宮裏和太學了,沒少惹是生非,印為四害。後來謝昭瑛去世後,他每年都會冒險從西遙城回來看望謝家人,帶他盡一份孝心。
“謝夫人就一點沒有察覺?”
“謝夫人只當老二游學不歸。他是次子,無須承擔家族大業,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過我嗎?”
蕭暄瞥我一眼:“你那時候才幾歲,還是個傻丫頭,提你做什麽?”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卻只能從別人嘴裏聽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個故事裏的人物。”
蕭暄道:“老二一生雖然短暫,卻的确是個感人的故事。”
我問:“他葬在哪裏?”
“在西遙城。我給他建了祠堂,卻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托名那些戰死邊疆的戰士。我發過誓,将來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來,要将送他厚葬。”
蕭暄嘆息一聲:“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陰。當年莽撞的少年成長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間多少恩怨,卻還沒有了結。
我換了話題:“你已經成親了?”
蕭暄笑了笑:“怡心?她是臺州鄭郡守的女兒。皇上給我指的婚,看中的是臺州在西遙南方。若将來……朝廷有什麽動靜,能在臺州那裏緩沖一下。”
我好奇:“她怎麽樣?”
蕭暄眼神一黯,說:“她去世快三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體不好。大夫勸她不要孩子,她偏不聽。五個月的時候就小産了。我請遍了大夫,個個束手無策,終究沒救回來……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個月,孩子也想必沒有活下來。喪妻又喪子,燕王殿下身邊親近之人似乎總是不長壽,若給他批命,興許就是那種天煞孤星。
我想說幾句體己話,可是閱歷淺薄詞語貧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華姐呢?”
蕭暄轉過頭來,瞅着我笑。我臉一紅,縮了一下。蕭暄一嘆,搖搖頭,我以為他又要教訓我,可是他說:“我同翡華,青梅竹馬,是想過要娶她的。”
他輕描淡寫,我卻聽出濃濃無奈。
“現在不想了?”
“我現在根本不考慮這事。現在哪個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與秦大人,勢必兩立,她夾在中間也為難。我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我想說,你是被身邊的人死怕了。可是這話太刻薄,沒說出口。
重新提起舊話:“你什麽時候回西遙城?”
蕭暄說:“天亮之後。”
“啥?”我大驚:“這麽急?”
“我已經在京城裏逗留得夠久的了。”
“可這一堆爛攤子怎麽辦?”
蕭暄狡猾一笑:“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逃跑?”
我大悟:“無恥!”
他回贈:“無賴。”
我怒:“我哪裏無賴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來做二皇妃好了。蕭栎行情走俏的很,你很快就會混個太子妃當,接下來就可以母儀天下了。”
我聽出端倪:“怎麽怎麽?你要帶我走?”
蕭暄輕罵:“笨得像頭豬。”語氣卻軟軟的。
他終于開始罵人,說明他堅韌的神經又回來了,先前那個憂傷自責陰郁激憤的燕王又暫時地退隐了回去。
我松了口氣,一臉無恥谄媚地挂他身上:“二哥義氣幹雲,當然不會撇下我獨自溜了。”
蕭暄笑問:“你叫我什麽?”
我甜甜道:“二哥。”
蕭暄伸手過來,我以為他又要揉捏我的臉,沒想他卻輕輕将我摟住。我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隔着溫熱的胸膛傳遞過來。
他說:“我本替老二活着,自然也會替他照顧你。”
我心裏柔柔一動,伸手摟住他的腰。
蕭暄動身離去。他告訴我:“我有事辦,子敬會帶你走。你們一路北上,過了川江,就是湖州。我們約好在仁善縣彙合。”完了,又老氣橫秋地叮咛我,“你要乖,路上聽子敬的話,別惹事,少吃點零食。”
我翻白眼:“我會聽話,有什麽好處。”
蕭暄賊笑:“哥哥會給你找個好婆家。”
我将他踢出門去。
蕭暄走後,天已微亮,我坐不住,頂着黑眼圈去找宋子敬。
這正是狗還睡着但是雞已經醒了的時候,謝府裏靜悄悄的,我像個賊一樣溜進書院。結果一看,房門口翩翩而立着的,可不就是宋子敬宋先生嗎?
他穿着簡便利落的藍色家常衣。沒有了往日長袍博袖,這才看清他雖瘦卻不弱,身材修長勻稱,寬肩窄腰,十分舒服。他若真是個俠士,也絕對是大俠中的高級知識分子。都說東齊這氣氛特別出儒将,我看沒準還出儒俠。
他問我:“什麽時候走?”
這話倒像該我問他的。
我問:“你都收拾好了?”
宋子敬爽朗一笑:“有什麽好收拾的?”
佩服!一切不過身外之物。
我摩拳擦掌:“好好!等我叫上雲香,這就動身!”
“現在?天還沒亮?”
我露出牙齒,眼放精光:“私奔自然得在黑燈瞎火時。”
“私奔?”宋子敬一愣。
我大笑:“私奔!私奔!謝四娘春心蕩漾,偕情郎私奔邊疆。還有什麽比這更順理成章?”
宋子敬領悟,露齒而笑,“到底是你機靈。”
我笑得惬意:“先生,以後要喚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