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識鬣狗

入校以來，除了嚴格的管理，傳說中二隊魔鬼般的訓練并不見蹤影。其他隊每天早操和下午體能訓練都不畏高溫練的熱火朝天，二隊卻按兵不動。隊幹部安排早操時間跑幾圈就練練器械，下午體能訓練也是晃晃悠悠做些趣味性運動。

萬林波、寧小海那幾個受領收了新任務，圍繞如何熱身、組訓、放松搞示範。二隊一派祥和景象，大家都感覺來到了一個假二隊。有的人在心裏犯嘀咕，這怎麽沒一點動靜？暴風雨什麽時候才能來臨？鄒天來的臉又圓了一圈。

分流院校的學員隊很重視體能訓練，因為每年畢業前上級會組織畢業學員聯考，檢驗一年的學習訓練效果，也是衡量各院校學員基礎素質的重要指标。體能是聯考的重要內容之一，是一個硬科目，主要由學員隊負責。

對于抓部隊的行家來說，體能成績的好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的是這個單位的全面建設。各隊隊幹部都是從一入校就籌劃着這項工作，各有各的招。

二隊兩個隊幹部認為，體能訓練對邊防專業學員還有更為特殊的意義：因為有的人是懷着自卑、失落、無所謂的心态來邊防專業，必須找一個突破口來增強他們的自信心。與其他院校和其他專業相比，唯有體能可以同臺共技。打造一個比摩步、警勤專業還快的邊防隊，讓他們感覺自己不比其他專業差，不比曾經量化排在他們前面的那些人差。也要讓他們認識到在守衛國土的最前沿，必須要有一個比摩步還好的體能。

體能訓練是一個長期的龐雜的系統工程，不是簡單的走一走，跑一跑，或者是一個勁生猛的練。面上練的是體能，實際練的是心性，心氣上來了，其他所有的工作都上來了。

相對于其他隊一入校就猛訓，兩個隊幹部也自有他們的打算。每年剛入校為酷暑天氣，外場課較為緊張，學員由于管理嚴、條件差、怕邊防等原因思想還有些混亂，并不适合大強度的訓練。

退學工作結束後，人員的思想開始安定，對管理的理念開始慢慢接受和适應，天氣也逐漸轉涼，才能迎來訓練的黃金季節。這個規律和節奏把握不好，會适得其反。

所以，随着高溫的消退，體能訓練晃晃蕩蕩的日子也要結束了。在隊幹部辦公室，隊長教導員一直在籌劃着開一個體能訓練開訓動員大會。

動員大會在教室進行，全體人員戴帽子紮腰帶，LED屏上顯示着“學院二隊體能訓練開訓動員大會”的标題。進教室之後，邊燦在心底感覺很可笑，一個隊裏的軍人大會，一個跑步為主題的會議，開的這麽正規。鄒天來說：“這感覺是一場殺豬大會，要把咱們隊多餘的肉都要減下去呢。”邊燦說：“你終于知道自己是頭豬了。”

大會在愛軍習武歌中拉開序幕。隊長教導員坐在教室前面的主席臺上，其實也就是一張桌子，教導員還是滿臉的和藹，隊長還是以往的嚴肅，但眼神中少了“殺氣”，多了幾分期望。

隊長緩緩的說着為什麽二隊體能現在才展開，這是入校後第一次感覺到他們也良苦用心。也給了我們不是怕，而是願意聽下去的理由。

他說：“軍人的訓練就跟吃飯一樣，要比想吃飯更多的去想訓練。體能訓練是系統工程，絕不是随心所欲的訓練，更不是簡單粗暴的訓練。”

他慢慢闡述着自己的心得，把我們帶入想訓的意境：“疑惑要去除，有的同志想，我以前輕裝都跑25分鐘，勉強合格，就是因為體能不好我的量化才靠後，加上那麽重的裝具，我肯定不行。有的同志說，我體質比較差，我不行……人要感覺自己不行，可以給自己找一萬個理由。入校的體檢很嚴格，能留下來的，都是身體可以完成這一年的訓練的。

心氣要高漲，心勝為首，《心勝》是院首長在開學之際為全院推薦的閱讀書目，書中寫到“心勝，首先是在內心戰勝對手，這雖然不是勝利的全部，但卻是邁向勝利的第一步，如果自己內心認為自己不行，那肯定是要失敗的”。跑步其實是在跑人生，在跑人的意志力，在長跑的跑道上，是自己在跟自己較勁，你說能合格你就能合格，你想跑快你就能跑快。不避諱的講，我們有很多同志被動的來到邊院是輸掉了心氣。那麽你們是幸運的，這一年，我們将帶你們找回強悍的自信，再出發時你們必将比曾經的同學更加穩健、成熟。只要在武裝五上戰勝了自己，你就可以扛過所有的困難。

目标要明确，跑一次要有一次的效果，只要上了跑道，那成績就必須超越上一次成績。雖然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體能極限，但本學期內不要想這個極限。大家的極限在聯考前一周。每個人都在隊裏找好自己的參照系，每次跑步都緊緊的跟着你的目标，跟他的距離只能縮小，直至超越，絕不能拉大。軍訓之前，每周一個武裝五，力争達到全員合格。

方法要科學，建立登記制度，出勤情況和成績。所有的胖子，先用慢跑熱身，再用力量減重，一身的膘先給我減二三十斤，再背裝具跑。防止自身負荷太重，再加上裝具，對下肢膝關節和踝關節壓迫太多，造成隐性損傷。凡是體重超标的，必須在限定的時間內減到規定的标準。熱身很重要，放松是更好的訓練，隊裏的啞鈴等器材分發到各班，每個班要研究每一個人跑步姿勢是否正确。每天組織沖坡、節奏跑、變速跑等，訓練內容不重複。

安全要保證。不能有非戰鬥解元，一入校就強調三不，不允許喝碳酸飲料是因為對人體的骨質有影響。不允許喝冷飲，是因為對腸胃不好，容易引起腸胃疾病，諸如闌尾炎等，一旦生病手術治療，休養需要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會嚴重影響訓練成績。不允許抽煙，特別是資深煙民，武裝五公裏和四百米障礙，都需要急促的呼吸，抽煙會影響肺功能，所以任何時候必須把身體健康放到第一位。不允許生病，不允許受傷，不允許松懈。如果有違反者，嚴肅處理。

傳言二隊比狗快，我希望大家都能做一只狗。但這裏的狗不是普通的狗，而是非洲大草原上的鬣狗，雖然其貌不揚，但英雄不問出處，它們速度快，耐力好，嗅覺靈敏，韌勁十足，敢于挑戰，單獨作戰勇猛頑強，團隊作戰分工協作，他們才是非洲草原上戰鬥力最強的霸主。我倡導大家學着做一只只鬣狗，把各班打造成一支支無往不勝的鬣狗群！”

這是我們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的狗，也開啓了我們做狗的生涯。然而，這裏的狗并不是普通的狗，而是稱霸草原的鬣狗。這是動員，也是在深情的宣戰，并且是動員大家自己給自己宣戰，有些人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教導員再沒說體能訓練的事，他說：“從入學到現在，近兩個月的時間裏，你們經歷了思想的糾結，高溫的磨砺，恭喜大家做出的選擇和付出的努力。從今天開始，我們一起把隊魂喊起來，隊歌唱起來，正式開始續寫我們二隊的新輝煌。”

“堅若磐石，威武亮劍，持續炙熱，連續勇猛。”

他把這十六個字寫到了黑板上，我們看着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四句話，很多人臉上露出了輕蔑的不屑。

教導員說：“我曾經也感覺這四句話也不通順，甚至是沒文化，不工整，不對賬，琢磨着改一下，就問了從二隊畢業的一位教員。他說，教導員，不能改啊，改了我們到哪裏找根去，你是不知道在我們最累最苦的時候，這四句話和隊歌給了我們多少精神和力量啊。雖然我們無從考究它的來源，但它是我們的根和魂，在這個院子裏，不管什麽時候，聽到二隊在喊隊魂，在唱着隊歌，我都是心潮澎湃，不由自主的跟着念叨，跟着唱。

聽了那位二隊老學長的話後，我慢慢的發現，哪怕是簡單的話，你給予它內涵和精神，并付諸于實踐，它就是有意義的。一屆又一屆的學員把這種精神帶到了祖國的四面八方。希望大家從軍戍邊的信念堅若磐石，在急難險重任務面前敢于亮劍，不管面對什麽艱難困苦都要持續炙熱，連續勇猛。我希望大家能慢慢體會其中的含義，慢慢尋找帶給我們的精神力量。

感謝二隊老前輩為我們留下這雄渾有力的樂曲，激情的歌詞記述着一屆屆學員軍校青春的磨砺與蛻變。我們從相聚到成長，面對所有的艱難困苦，必将熔鑄的那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精神。”

說完後，他一句一句的教我們：

波濤洶湧中聚在一起，

我們是一面無畏的旗。

在艱難困苦磨砺我們，

铮铮鐵骨頂天立地。

延安的精神永記心間，

我們是新一代的抗大傳人。

在終南山下淬火砺劍，

沙場有我所向披靡。

二隊，勇往直前！

二隊，威武亮劍！

兄弟們緊密團結在一起，争取新勝利。

二隊的精神像雄鷹一樣，翺翔在天際。

動員會在慷慨激昂的隊歌聲中結束了，帶回的路上喊着排山蹈海的隊魂，宣示着我們接過了二隊學長的接力棒。

隊長要讓我們變成奔跑在非洲大草原上的鬣狗，教導員讓我們持續炙熱、連續勇猛，不同的話題，卻是一樣的目标和要求。四十分鐘的會，其實是一套組合拳，打的我們精神抖擻。

李亮亮、衛家梁就喜歡這種氛圍的渲染，從小奔跑在新疆廣袤土地上的孩子，骨子裏面的野性急劇的膨脹。

邊燦滿臉的惆悵說：“這下慘了，魔鬼二隊真的來了，老天還是熱起來吧，我寧願被烤着、被蒸着，哪怕被煮了也不願意當那只鬣狗啊。”

向雨傑也感覺到了壓力和恐懼，慢慢的說：“其實一直都感覺自己是條狗，但自己是一只爸媽的寵物狗，隊幹部的哈巴狗，學校裏的流浪狗，都習慣了當這些狗，突然要讓我們變成一只鬣狗，唉，壓力山大。”

鄒天來摸着自己的大肚皮說：“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整吧。”

後來一吹哨訓練，大家就會在樓道裏叫喚着，狗兒們，出發了！

從那個會議之後，全隊的人都被拉到了一條船上。外面是汪洋的大海，誰也不想掉下去，船長也不想讓任何一個人掉下去，直到把所有人送到彼岸。那會大家還不是很熟悉，但在後面跑步的風景裏，開始慢慢淡化是否來自同一所院校的親屬遠近，關系開始重新組合。

鄒天來那十六個大胖子和小胖子，每天就在操場裏慢跑轉圈圈，完了再做各種各樣的力量運動，一個小時的訓練從不間斷。一次次感覺已經達到極限，卻一次次的聽到隊長說：“再來一遍，預備！走！”又沖了出去。誰都記着一周減重十斤的任務，如果達不到，訓練量還要加量。

鄒天來跑在倒數第二，回頭看看倒數第一的那哥們，面部做着豐富的表情，一會瞪眼睛，一會咬後牙，一會擠眉頭，但就是跑不快。

鄒天來單杠能拉六個，那哥們拉到第三個就龇牙咧嘴，臉上漲的通紅，額頭青筋仿佛要爆裂，兩只手緊緊的握住單杠，大臂微屈，全身繃緊，兩只粗短的小腿，一蹬一蹬的，每次到這個環節鄒天來就帶大家喊，“鬣狗！鬣狗！”但他身體卻不再往上動一點。不一會，他慢慢的放棄，身體垂直的挂在單杠上。

這個過程總把一幫累的筋疲力盡的人逗的哈哈大笑。隊長也無奈的跟着笑，然後又對其他人說：“五十步笑百步，來，再來一輪！”

在一起訓了幾天，才知道那哥們叫闵才根，畢業于信大，體能不好來了邊院，怕來二隊卻來了二隊。家是內蒙的，想着這一年使勁努力量化加分，看明年畢業能不能選個內蒙的邊防。

每天訓練到最後已經記不清到底跑了多少圈，做了多少運動。頭上的汗水從額頭滴到了下巴，懶得用手去擦，一甩頭，如雨滴般落下。體能訓練服從前胸和後背開始滲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濕透。隊長高興的拍着大家肩膀說：“不錯，今天這一頓，估計減了兩斤。”大家解散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圍着體重計測體重。

吃飯的時候，以前能吃三個饅頭，現在只吃一個。以前三碗米飯，現在只吃一碗。以前搶着吃肉，現在忍不住了才吃一塊。甚至下午只吃點菜喝碗稀飯就好了。以前每天上午後兩節課總迷迷糊糊的，現在餓的清醒的很。

鄒天來最難受的是以前晚上睡覺前總愛吃零食，現在看着那些零食好罪惡，為了節制自己吃東西，索性把所有的藏貨全給了向雨傑。餓的時候又不好意要，心裏想，忍一忍睡吧，睡着了就不知道餓了。

訓練展開後，感覺一周的時間跟裝了發條一樣，快了很多。時節上看，早已立秋，太陽比前些日子要柔和了很多，早晚也多了幾分涼意。門前樹上的的柿子也開始發黃。

一周下來，有十二個人減重在十斤以上，重量減的讓自己都有些驚奇。闵才根減了九斤，其他三個人也都在八斤以上。一幫人高興的跟教導員說：“真沒想到能減這麽多，值得慶祝一下。”

教導員說：“是應該慶祝一下，用個二十圈慶祝一下吧。”

吓的大家趕緊說：“要繼續努力，不敢驕傲，更不能慶祝。”

隊長看着闵才根說：“這個小胖子怎麽減的不是很明顯呢？想了一下說，看來還得上點量，每天早上早起二十分鐘跑吧。”鄒天來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闵才根，隊長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一種不祥的感覺瞬間襲來。

隊長說：“再給你找個伴吧，鄒大彪！你每天早上陪闵才根跑吧。”

鄒天來抓耳撓腮的支支吾吾說：“我剛好達标，就不用了吧。”

周圍一幫人都笑着說：“持續炙熱、連續勇猛的鬣狗！不能說不用，彪鬣狗加油！”

教導員笑着說：“呼聲很高，你就從了大家吧。”

即便這樣，減肥組還是參加不了隊裏的武裝五公裏測試。因為身上的肉沒減下來，再披上幾十斤的裝具，隊幹部怕他們關節受損。

一周的腰酸背痛下來，在周五下午，其他的五十六個人終于要迎來大家軍旅生涯的第一個武裝五了。向雨傑想，也不知道天天沖圈、沖坡能把武裝五提高到什麽程度，之前從沒跑過武裝五，背上這麽重的東西，走都不想走了。第一次跑嘛，能堅持下來就不錯了，慢慢跑吧。大家都在叽叽喳喳的議論着，其實都是內心的忐忑，都怕自己落在後面。

隊長左手拿秒表，右手舉起，拖起長長的“預備”聲調，大家安靜下來，伴随着一聲“走”的口令，右手甩了下來，我們開始了武裝五的生涯。而隊長那個掐表出發的口令和動作一次又一次的印記在我們腦海裏。

整個路上，腦子裏一會想我是鬣狗，一會想持續炙熱，連續勇猛，一會又是教導員說的，自己戰勝自己，都在堅持都在努力。有個別走幾步的，隊長總會歇斯底裏的喊着：“不要走，再累都不要走！”這個後來成為二隊武裝五的基本要求，只要上了跑道，不管多累都不能走。在他看來，不管誰走，不僅會洩自己的氣，還會洩別人的氣。

跑完後，全隊合格的竟然有一半，雖然最慢的是三十分鐘，但大多比之前的徒手跑成績要好，或者是相當。衛家梁李亮亮最快，是二十四分二十，萬林波二十五分鐘，向雨傑二十七分鐘，鮑犇和邊燦跑在一起，二十八分鐘。無疑，隊裏的動員和初始的訓練取得了初步的成效，隊幹部帶着大家揭下了武裝五恐懼的面紗，內心确實多了幾分自信。

我們熬過了酷暑高溫，已經習慣了邊院紮實的教風，嚴格的管理，開始了魔鬼的訓練。來院五十七天後，九月三號，迎來了開學典禮。參加典禮的時候，我們黝黑的臉龐，整齊的坐姿，成為禮堂裏的一道風景線，眼神中少了入校時的幾分恐懼，身體和思想都開始瓷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