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向左轉,向右轉
才離開沒多久,又回到了科大,一切都那麽熟悉,熟悉的操場,熟悉的教學樓,熟悉的宿舍,熟悉的也是尴尬的隊幹部,偶爾會碰上熟悉的教員,退學的那幾個便一遍又一遍的複述着在邊院的遭遇,歌頌着母校的各種功德無量。
退學的人員無所事事,沒有訓練、沒有課程,沒有一日生活制度,有的是二十年來最為輕狂的放縱,用不同的方式狂歡着自己的解脫與自由。
陶光宗仰然一副帶頭大哥的地位,父母已含着眼淚為他繳清了這些年的培養費,他認為自己的堅持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更堅信自己在不遠的将來就能還清那二十多萬。二十多萬對關牧雲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在陶光宗嘴裏就那麽草率,據說他家是搞工程的,關牧雲從心底有一種厭惡,不是仇富,而是厭惡他對父母的無視,對金錢的輕蔑,對軍隊的逃離。
每當下午的時候,陶光宗會約大家去聚餐,各種各樣的吃,也各種各樣的喝,演繹着軍旅青春最後的狂歡。大家在一起沒有邊際的聊着,甚至期待着每天邊院有私用手機的人偷偷發來的吐槽,引來大家無限的遐想,證明自己的離開時多麽明智的選擇。大家也會聊起自己的打算,有回自己家鄉的,有去一線城市的,有考研的,也有考各種證的,偶爾也會有人渲染一點傷感的青春,但很快就被快意的酒肉生活所淹沒。
關牧雲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與舒哲在一起,晚上不參加那樣的聚會似乎也沒什麽事可幹,但曲終人散的時候總是有那麽幾分惆悵。
回到科大的體檢結果出來了,舒哲的希望徹底破滅。
醫生對關牧雲的片子進行了解讀,說從醫學意義上來講,是不适合大強度運動的,但就實際來看,通過藥物和電磁治療後,普通的運動還是可以堅持的。
醫生說主要還是看個人的主觀願望,要是想在部隊,他就竭盡全力幫助治療,大概半年就會好轉。這句話又燃起了他心中巨大的希望。
他又找隊幹部,找機關的領導,解釋自己的病情,彙報自己願意在部隊長幹。機關對于這麽多被退回的學員正在頭大,畢竟每個學員的離開都要跟上級有個交代,能少一個就少一個吧。
陶光宗看關牧雲還在折騰,晚上大家在聚餐,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天下條條道路通羅馬,牧雲你何苦再回邊院?再回二隊那樣的人間地獄?”
關牧雲說:“哪裏是羅馬?部隊就是我的羅馬,這是我的追求也是我的光環。當初選擇邊院,我就是做足了準備去邊防的。二隊你都沒呆幾天,怎麽就是人間地獄了?”
陶光宗說:“我知道你是想去艱苦的邊防,工資高,待遇好,可以改變家庭的現狀。但是,牧雲,哪裏沒有碗飯吃,我們年輕,我們也能吃苦,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部隊的未來還不是回歸社會嗎?”
關牧雲說:“我就是圖工資高,我就是要通過我來改變家庭的現狀,這是我的責任。我是家人的驕傲,我要給他們這個光環讓他們榮耀。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有父母雄厚的經濟支撐,不知道你看見沒有,你父母流眼淚了。”
陶光宗說:“欠他們的錢,我會還給他們的,我會掙更多的錢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我不是他們理想的寄托。”
關牧雲說:“錢确實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選擇了逃避,你怕吃苦,怕受累。人的價值真的只能用錢來衡量嗎?”
陶光宗說:“我不喜歡那種約束,離開部隊我會創造更大的價值,做更多的貢獻。在這個和平盛世,錢不是一個人能力和價值的體現嗎?”
關牧雲說:“你選擇了一次逃避,你的人生就會給自己找很多借口逃避。你現在逃避了邊防,逃避了部隊,就怕你幹什麽都會給自己找借口。正如你怕邊防的偏遠一樣,你也會受不了其他行業的壓力。現在是和平盛世嗎?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時代,而是生活在一個安全的國度。人生的青春,我想去幹點有意義的事情。”
陶光宗說:“不可理喻,你就活該去守邊關。”
關牧雲說:“不可理喻的是你,我客氣的說你是逃避,不客氣的話應該說你是逃兵。部隊苦,部隊累,二隊嚴,邊防遠,邊防苦,大家都在吐槽,但真正想盡一切辦法離開的是誰?只有你一個!其他人都在堅守着,你以為他們幾個成天跟你吃吃喝喝就心安理得嗎?你去看看每個人的內心,不是身體有問題,誰想走到這一步?身體健康卻選擇逃避的只有你一個!你知道舒哲心裏怎麽想的嗎?你連你父母的淚水都無動于衷,這就是你帶給他們的榮耀嗎?你現在都給不了他們笑容,你将來能給他們什麽……”
陶光宗說:“夠了!我會用我的成就給你證明我的選擇。”
關牧雲說:“你的現在的選擇就已經失敗了,沒必要證明給我看了。”
那個晚上,大家不歡而散。
九月中旬,退學的人員與複退的老兵一起辦理了各種退役手續。關牧雲先留下了,經過他和舒哲的多方努力,學校同意他先進行治療,看治療效果。如果三個月以後有好轉,那就再與邊院溝通回到邊院。如果沒有好轉,就與十二月份的退伍老兵一起辦理複員手續。
舒哲說:“人生就像一場夢,再好的夢也得醒,軍旅的夢我已經做完了,醒了我就得走了,祝福你牧雲,加油!”
沒有隆重的儀式,大家各奔東西,竟然也會哭,大多數人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或許是離別的傷感。陶光宗抱着關牧雲哭了,說關牧雲那天把他罵慘了,他想了好久,懷疑了自己的對錯。但舒哲哭的是軍人理想的破滅。他說他會潛心考研,不給軍人丢臉,要考一流大學的研究生。兩年之後他收到了清華大學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是當時關牧雲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