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次見面
斯年心裏因陳之敬回頭而湧起的名為欣喜的情緒,還沒讓主人覺察到,就被那三個問題給摁了回去。一股說不出來的無名火頓時從他心頭湧起,斯年想也沒想就反擊道:
“……那你呢?你來這也是因為,欠操?”
話一出口,斯年就後悔了。這話不符合他的性格,促使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情緒也甚是陌生。可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了,只能硬挺着。
于是,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急轉直下,外露得連密切關注着這昏暗角落的人,都能用肉眼發現情況不對。
“老板,這氣氛怎麽這麽險惡?感覺快要打起來了啊!”一個娃娃臉的服務生靠在吧臺上,在梅亂雪耳邊嘀咕。
“确實,”梅亂雪瞄了一眼,低頭把調好的酒倒進三角杯裏,低聲囑咐道,“三號桌,送完了把大軍叫出來。真打起來,就都給我扔出去,別把東西給砸了。”
“得令!”娃娃臉行了個軍禮,把三角杯往托盤上一放,哧溜一下就竄了出去。
原本在陳之敬往那個角落走時便拉起的盤口也見風轉舵,賭局從“廿柒總攻能否摘下高嶺之花?”變為“巅峰對決!誰是廿柒第一攻!”,衆人屏息以待,無數雙眼睛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陳之敬的背上。
背負衆人希翼的陳之敬,怒火蹭蹭地往上冒,眼看就要到達臨界值了,他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怒氣值瞬間清零不說,還十分不符合常理地笑了起來。
“诶,那個啥,剛才是我不對,說話太沖了,別介意啊!”
“???”什麽情況?不光斯年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懵了,圍觀群衆也被吓掉了下巴颏,一時間整個廿柒的氣氛都詭異了起來。
陳之敬卻像是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前後态度的違和一樣,繼續下話道:“不過話雖然難聽了點,但我可是好心。這裏可不是你一個大明星該來的地方,萬一傳出去,你以後還怎麽在娛樂圈混?”
這确實是陳之敬的心裏話。原本再也不想和斯年扯上什麽關系的他,之所以回頭坐在這,主要便是因為想到這件事。以為斯年因緣巧合跑錯了地兒,他才會說出剛才那句看似挑釁,實則提醒的話。
當然,這突如其來的好心還有沒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連陳之敬自己都鬧不明白。
雖然不知道陳之敬這演的是哪出,但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斯年便跟着軟了下來:“我是因為工作才來的……剛才我也說得太過分了,抱歉。”
“嗨,沒事!咱倆也算不打不相識吧?話說開就得了,”陳之敬大度地一擺手,“什麽工作啊要來GAY吧?啊!難不成你要演同志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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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些尴尬的斯年低下頭喝了一口飲料,才開口道:“算是吧,演一個在GAY吧打工的服務員。”
“算是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演的這個服務員不是GAY嗎?”陳之敬疑惑地問道。
“……這個角色幾乎沒有感情戲,算是串聯劇情的旁觀者。至于是不是GAY,導演沒說,不過她要求我提前接觸一下同性族群,建立起一個大概的印象。所以我才到這裏來。”
陳之敬點點頭:“原來如此。不過你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還是太冒險了,華書儀知道嗎?”
斯年沒有說話,低頭又喝了口飲料。陳之敬心下了然,嘆息着搖了搖頭:“碰上你這麽不省心的,華書儀也真可憐。”
……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只是和本鄉瞳見面,聽到她提出的建議後,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沖動,驅使着他來到這裏。為此,他還專門避開了華姐,咨詢了華學林。
斯年的沉默,并沒有勸退心懷不軌心思的陳之敬,他笑得就像一只看見雞群的黃鼠狼,十足地不懷好意:“不過沒關系,有爺罩着你,放心!”
話音剛落,這個位于廿柒角落燈光昏暗的雙人座,就被一個高大的身影遮擋了全部燈光。來人穿着廿柒服務生的白色襯衫與黑色馬甲,健碩的身材把一身制服撐得緊緊的,板寸頭、死魚眼,面相兇惡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煞氣,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
面對這樣的人物,正常人都會有點緊張。但陳之敬顯然不是正常人,對于這位名為廿柒的服務員,實則保镖兼打手的煞神,他鎮定自若地打了個招呼:
“大軍,正好,來杯威士忌,順便給我朋友來‘一整杯’彩虹,”說着,他轉頭看向斯年,笑道,“廿柒老板的特調‘飲料’,口感很棒,一定要嘗嘗。”
聽到“一整杯彩虹”的大軍神色微動,探究的視線就落到了斯年身上。見斯年點頭說好,他難得開口道:“彩虹……”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陳之敬打斷:“彩虹調起來比較複雜,估計要等一會。沒事,好東西都是要等的,是吧?”說完,陳之敬擡頭看向大軍,眼神裏明明白白寫着“別礙事”三個大字。
要是別人,大軍肯定不予理會,該說的話一定會說。可是陳之敬有點特殊,這和他是不是富二代,背景深不深厚沒關系,而是這人曾經幫過老板,要不是他,廿柒早關門了,也算是間接幫了他們這幫沒地可去的人。
大軍低頭看了一眼擠眉弄眼的陳之敬,最終閉上了嘴,轉身向吧臺走去。
“彩虹?還一整杯?操他娘的陳之敬,跑我這來搞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活膩歪了吧?”梅亂雪氣得直拍吧臺,眼睛瞪着陳之敬所在的角落,恨不得翻過吧臺自己上手把人扔出去。
彩虹是梅亂雪發明的雞尾酒,顏色缤紛,調制程序複雜,入口鹹甜,後勁卻堪比老白幹混洋酒。迄今為止,鮮少有人喝了彩虹還能靠自己走出廿柒的,別稱“撿屍利器”,是梅亂雪用來對付死纏爛打的客人的武器。
後來由于有了大軍,彩虹便成為了廿柒的一個挑戰項目,盛酒器也從裝飲料的那種直身玻璃杯,換成了盛烈酒的小酒杯。可就算是這樣,能挺過三杯的人也不多。一整杯彩虹,口感好又容易入口,用的還是吸管,稍不注意就是相當于小酒杯的一、兩杯入肚,用來坑人真是一坑一個準。
“那家夥不是向來标榜泡弟弟靠本事,自诩魅力無人可擋,最厭惡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嗎?怎麽突然……”雖然剛開始很生氣,可很快梅亂雪就冷靜了下來。畢竟是相識好幾年的老顧客,早就成了知根知底的朋友,如若不是脾性相投,也不可能成就這樣的友誼。
梅亂雪想了一會,擡頭問大軍:“你去的時候他們倆氣氛如何?”因為忙着調酒,他并沒有一直注意那裏的情況。
大軍言簡意赅道:“挺好。”
“挺好?”梅亂雪眉頭一皺。這才隔了幾秒鐘啊?風向也變得太快了。話說回來,陳之敬莫名其妙就和人杠上也挺奇怪的,這人雖然行事張楊,卻并不是惹事的性子,怎麽可能搭個讪被人拒絕就惱羞成怒呢?
那兩個人八成是認識的。想到這一點,梅亂雪又看了看那個遙遠昏暗的角落,對大軍說道:“我知道了。看樣子他們應該不會打起來了,你去忙你的吧。”
打發走了大軍,梅亂雪就開始準備調制彩虹的工作,并在娃娃臉服務員來吧臺取酒的時候吩咐道:“唐唐,看着點九號桌,氣氛要是不對,馬上來報。”
“得令!”
還不知道自己成了重點關注的對象,陳之敬謝過送酒的唐唐,開口道:“上次你說很迷茫,工作也越來越疲于應對,現在卻會因為這份工作跑到GAY吧來,難道是終于想通了?”
上一次在酒吧偶遇,陳之敬和斯年之所以聊得那麽開、那麽深入,就是因為他們的經歷與情感産生了共鳴。一個是抱負夢想被打壓,壯志難酬;一個是人生一片迷途,只能原地踏步。雖然在外人看起來兩個人無疑屬于人生勝利組,但實際上他們內心感受到的壓抑,卻鮮少有人能理解。
聽到陳之敬主動提起那一夜,斯年明顯愣住了。可片刻之後他便明白了,陳之敬把那一夜徹底切割成了兩個部分。若是只承認酒友那一部分,他們倆便能平安無事地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可若是糾纏一夜情的部分,馬場發生的那一幕便是答案。
把玩着盛飲料的直身玻璃杯,斯年看着裏面不多的淡紅色液體随着他的動作滾來滾去,反問道:“那你呢?繼續這麽玩下去?現在應該不會有人阻攔你了吧?”
“這話怎麽聽着有點耳熟?”陳之敬忍不住嘀咕道,“啊,确實。看我游手好閑十幾年,我媽現在應該不會再阻止我開公司了。不過……還是算了,人心難測,我這樣也挺好。不缺錢花,也不被人惦記,至少家宅安寧。”
“家宅安寧……”斯年輕聲念着這四個字,将最後一點飲料咽下了肚,“我也一樣,不知道該怎麽改變,便只能繼續。至于來這裏……只是遵從導演的要求罷了。”
實際上導演只是建議,而且方法有許多種,不一定非得這麽铤而走險。只是斯年出于自己也難以理解的沖動,選擇了最笨的一種。這一點他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就在這時,梅亂雪端着托盤走了過來。
“您點的彩虹。”将玻璃杯放在斯年面前,梅亂雪在轉身的瞬間,隐蔽地對陳之敬筆了一個拇指向下的否定手勢。
陳之敬卻根本沒注意到,只是盯着那杯彩虹,唇角勾起一抹陰森的笑容。
本來沒想着報複回去,可人都自己送上門了。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他要是就這麽輕輕放過,哪對得起菊花遭過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