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獵鷹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并肩而行,蕭然板正了身子虛虛攥着缰繩,休戈時不時伸過一只手來替他安撫胯下的白馬,兩匹馬沒有骟過,成年種馬在夏季本身就極易發情躁動,尤其是蕭然選得這匹白馬,一向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頂脾氣大。
蕭然學着放松腰胯,兩腿不再施力夾緊馬腹,他照着休戈的教導認真去做,肩頸卸力手腕使勁,抖動缰繩的幅度不用太大,對于這種頗通人性的良馬,稍稍給個訊號即可。
蕭然的肢體協調性很好,白馬小跑出幾裏,草原地勢平坦偶爾有點平坡,蕭然最多只是歪了歪身子,不到半刻就潇潇灑灑的上了手。
輕袍再精細貼身在馬上也是礙事,蕭然随即脫了外頭那層衣服,玄色的內襯衣襟偏低,沒了輕袍的遮掩,頸間那串飾物和鎖骨胸口上斑駁的紅印便一覽無餘。
蕭然騎着馬望向他未曾見過的遼闊天地,他很快就看見了剛才那只鷹,它似乎飛到了和太陽一等的高度,悠悠白雲從它翅下安然飄過,帶着暑熱的微風被它抛在身後。
蕭然近乎全神貫注的用視線追着那只鷹,連休戈擰開随身的香膏往他身上塗抹他都沒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香膏帶着淡淡藥香和青草香味,抹在皮肉上沒什麽顏色,但那股氣味卻很是清晰,蕭然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收回目光,休戈很自然的從他頸間往下塗抹,先撩開挂飾抹去裸露的胸口,再拉過他的右手一絲不茍的往脈門上塗。
男人指尖的溫度在炎熱的夏日中也不會讓人覺得反感,香膏的清涼适時中和了這一點,蕭然甚至自然而然的在右手被抹完之後将左手送了出去,問都沒問這是什麽東西。
似乎是出于一種天然的信任,蕭然跟淩睿那麽多年,雖然沒被傳染多疑的毛病,但好歹有了時刻警覺這種應激反應,他是給淩睿探路試毒的人,凡是帶有異香的東西都會本能的給予注意。
淡綠色的藥膏一抹即勻,清涼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鑽,蕭然擡起手腕低頭嗅了嗅,沁人心脾的香氣不算濃郁也絕不寡淡,休戈屈指替他蹭去了鼻尖上沾上那一點,熟悉與接納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蕭然不躲不閃還有幾分好奇的問他這是什麽,休戈把黑色避光的小瓷瓶抛進他懷裏,借機得寸進尺的傾身吻了他的眼角。
“趕蚊蟲的,夏天蚊子厲害,要是一咬了,肯定就紅一大塊。”
蕭然順勢低頭往自己胸口抹過香膏的地方看了看,在塗東西之前這片地方就已經紅痕斑駁,想來就是頂大的蚊子也咬不出這種程度,他半眯起澄明幹淨的眸子将身邊的男人推開,休戈笑嘻嘻的承了一記胳膊肘,就着歪歪倒倒的身形扭頭仰面,朝着天上吹了一聲清脆響亮的呼哨。
矯健的雄鷹呼嘯而來,它快得讓草地都來不及映出它的影子,褐羽劃開空氣帶起一卷疾風,成鈎的利爪擦着休戈的頭頂低低掠過。
蕭然從沒見過這麽快的飛禽,肉眼能捕捉到的只是一道褐色的閃電,他根本跟不上這只獵鷹的速度,只能看出它是沖着休戈來的。
男人将蜜色緊實的臂膀從寬袍之中坦然露出,不需要任何護臂的保護,翼展幾近一米的獵鷹在眨眼的功夫裏翩然而落,收羽斂爪,穩穩當當的站在他右臂臂彎,能将野兔乃至黃羊開膛破肚的利爪服服帖帖的收起,沒有留下一絲劃痕。
從縱游天際到栖落臂彎,一掠一落不過瞬間,蕭然迎上獵鷹銳利無比的眸子,天際的王者并沒有被馴化的模樣,它昂頭收翅,方圓幾裏的風吹草動逃不過它的眼睛,它仍是一副雖是可以再去起飛狩獵的樣子,與休戈之間沒有半點主從跡象,反倒是像是一對至交老友。
“熬鷹這種說法,那是南邊瞎傳的,我們部族裏從沒有這種說法。你可以摸,這是我兄弟,他瞧得上我,所以一直陪我打獵。”
休戈擎着臂上份量十足的老友只能單手執缰,好在他胯下的黑馬通曉他的性子,主動往白馬身邊湊了一湊。
蕭然好奇且謹慎的摸了摸獵鷹的羽翼,休戈的兄弟顯然給了他一點面子,翅膀拍拍打打着看上去不是很樂意,但好歹沒有直接拂了他面子飛走。
休戈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話裏的另一層含義,他只是想跟蕭然多談一談北原的東西,讓他多了解一些,“鷹也好,其他東西也好,在我們這來講,一切都是長生天的,馴化、占有、支配,都不行,老人們講,那樣做會遭天譴……”
獵鷹騰起展翅的聲響代替了休戈未完的話語,似乎是遠處的草叢裏有什麽東西,蕭然剛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休戈臂上多了一道淺淺的抓痕也不在乎,反兒直接抓過蕭然手裏的缰繩架着兩匹馬跟在鷹屁股後面興沖沖的往上追,全無剛才沉穩大氣的模樣,十足一個頑劣孩童。
“走走走!去搶他的!搶到了我給你烤兔子!”
獵鷹心不甘情不願的拍打翅膀重回天際,生生被它抓起來摔死的野兔子落到了休戈手裏,蕭然剛剛還陷在他接住獵鷹的英氣灑脫裏,前後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身為一國之主的男人就死皮賴臉連哄帶騙的搶了一只鷹的獵物。
休戈當真是半點也不害臊,北原人習慣了随獵随食的生活節奏,蕭然跟他出來時沒用過早飯,現下着實有點餓,休戈帶着兩匹馬找了個相對背陰的坡地,大喇喇的往地上盤膝一坐就極為熟練的開始生火扒皮。
蕭然下馬的姿勢還是有些僵硬,他腰胯仍舊酸痛難忍,沒法像休戈坐得那麽舒服,卸出來的兔肉架到火上不過片刻就有了滋滋的響聲,蕭然頭一次席天慕地的過這種日子,夏風緩緩吹拂,野味的香氣牢牢的抓走了他的注意力。
休戈拿這一柄鎏金玄鐵的匕首暴殄天物的卸着最後一塊兔排,刀刃不染絲毫血污,秋水一般的刃口将陽光折進蕭然眼底,蕭然盯着開始變深變熟的兔肉糾結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把視線移去休戈手裏。
他到底只是個二十五不到的年輕人,再老氣沉穩也抗不住烤肉的香味,休戈以拇指仔細擦拭過兩遍未染血污的匕首才挑了一塊熟肉遞到蕭然眼前,蕭然伸手接了就咬,純粹的肉香混以淡淡的焦香在味蕾上激化開來,野性粗狂的味道總能觸及男兒心底的本性,他幾近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塊,連咀嚼都被燙得不太連貫。
油花在蕭然指尖暈開,執劍磨砺出來的繭子都因而軟化了不少,休戈看着火候,熟一塊就喂他一塊,蕭然來者不拒的悶頭吃着,四個兔腿不過眨眼功夫就風卷殘雲似的進了他的肚子。
“慢點慢點,我不跟你搶,都是你的。”休戈舔了舔匕首尖上的油星,面上一如既往的帶着些許寵溺似笑意,但他心裏卻有些隐約的憂慮和疑惑。
他先前就覺得蕭然的身體不對勁,雖然不至于說是瘦弱孱弱,但除了那點韌得發緊的肌肉之外怎麽說也應該再有點別的份量。
他一只手就可以将蕭然抱起來,這絕對不是成年男性該有的體重,就好像他身上除去發力要用到的肌肉之外其餘各處都是皮包骨頭,昨晚上他精蟲上腦忘了仔細觀察,只能等下次再好好看看。
“我再去抓……你慢點,怎麽跟沒吃過肉一樣,慢點慢點——聽話,要是噎着有你難受的。”休戈整顆心從裏到外的發癢,蕭然散着發,埋頭啃肉的時候連頭發絲都差點嚼進嘴裏,說不上是保護欲還是獨占欲作祟,他只知道此刻蕭然就算想吃他身上的肉,他都能立馬下手去割。
他将匕首揣回靴側起身拍了拍蕭然的發頂,頗為婆媽的再三叮囑他吃得慢一些,野味油大,狼吞虎咽的吃很容易撐得胃腸難受,休戈往邊上走了幾步才去拍打屁股下頭的草葉和塵土,他沒騎馬,孤身一人躍下坡地紮進茂盛的草原,似鷹一樣眨眼就沒了蹤影。
蕭然倒是真的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休戈留在他頭頂的溫度被陽光慷慨的暖着,休戈說得玩笑話其實真的是八九不離十,他很少吃到肉類葷食,小時候是學功夫要求隐匿氣息身形輕盈,個子可以長,但重量絕對不能多,後來是淩睿潔癖講究,歡好之時對清理的程度頗為苛責,他給淩睿賣命十餘年,逢年過節的飯食連個後廚小厮都比不上。
火上還剩最後一塊肉,蕭然不到半飽,他陪着淩漪從都城過來,一路上籌劃着怎麽幫她脫身還要夜裏值守實在是勞累的不輕。
微焦的兔肉散着誘人的香氣,蕭然沒有匕首代勞,只能徒手去拿,兔肉燙得厲害,他一邊努力把肉吹涼一邊在兩手中間來回抛,等到稍涼一點的時候他又下不去口,再放回火上肯定會烤老,他便放在手裏小心捧着,想等休戈回來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