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狄安

休戈裸着上身滿載而歸,一手拎着兩只肥嘟嘟的野兔,一手拿袍子兜着七八個野果,褐色的長卷發散落肩頭搭在蜜色緊實的肌肉上,他自遠處趟過及膝的野草大步而來,沐着和暖金黃的陽光,俊朗如部族傳說裏的神祇。

蕭然的目力很好,他能看清休戈額角被汗液浸成幾縷的褐發,彎彎扭扭的黏在眼尾延去面頰,似是草原上古樸悠遠的圖騰一角。

他捧了半天的那塊兔肉染了他滿手油花,休戈蹲下身來湊到他面前硬是厚着臉皮要他喂,高大健碩的一國之君像個三歲孩子似的張大嘴巴嗷嗷待哺,異族人深邃明亮的眸子盛着異常柔軟的溫情和期盼,蕭然下意識伸出手去把肉喂進他嘴裏,還不忘順手幫他擦一下嘴角,指尖因而收回的不太及時,被休戈得寸進尺的纏上來,連吮帶舔的嘬了一口。

休戈總能很好的把握分寸,他沒有更近一步的行徑,親過蕭然的指尖便撤回身來正襟危坐的開始繼續收拾兔肉,火堆噼裏啪啦的燒着,新捉回來的兩只兔子蕭然吃了一小半,休戈确認他吃飽之後才把剩下的打掃幹淨。

草原上的野味油水十足,休戈嚼着嘴裏的肉騰出手來蹭幹淨野果讓他啃着解膩消食,酸甜可口的汁水溢滿口腔,安穩怡然的時光于蕭然而言彌足珍貴,他漸漸被陽光曬得眼皮發沉,休戈給了他罕見的安穩感,蕭然自己都無法弄清這種感覺到底由何而來。

生理上的釋然和放松讓他挺直的脊背慢慢搖晃,蕭然以往多是夜裏值守,南朝皇子諸多,淩睿又是前皇後的所出,新後善妒狠辣,所生的四皇子與淩睿年歲上相差無幾,皇位之争比以往任何一代都要慘烈,蕭然在景王府的數個年月裏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夜的覺,白日裏最多只能趁着淩睿進宮面聖的時候打個盹。

蕭然歪過腦袋慢吞吞的合上了眼睛,休戈适時将他扶住兜進了懷裏,蕭然存了個一困就拿劍柄往自己身上怼的毛病,他右手摸索着找了半圈一無所獲,休戈握了他亂動的手腕替他吮淨指節上留存的汁水,蕭然眼皮半擡迷迷糊糊的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淩睿托人給他鑄得那柄劍早就被他扔在了驿站的大火裏。

他再也不是那個不能合眼放松的蕭十四了,蕭然困兮兮的把眼睛眯成一道縫,休戈的卷發落在他鼻尖一晃一晃的搔着,苦澀的怆然在心尖一掠而過,他偎在身邊人光裸的肩頭突然就不想再動了。

他記不清數年前同休戈相遇時的場景,他曾從高處墜傷過一次,有一段記憶格外模糊,然而他沒有忘記北原少年的坦率赤誠,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別人給他的純粹的善意。

蕭然蜷起雙腿,馬靴蹭上了翠綠的草葉,恍然間他知道休戈吻上了他的額頭将他穩穩抱起,他稀裏糊塗的抱着還兜着果子的袍子窩進休戈懷裏,男人抱着他起身先将火堆踩滅,确保每一顆火星都熄滅之後就帶着他上了馬。

他們同騎黑馬回了營地,白馬溜溜達達的跟在他們身邊,蕭然倚在休戈懷裏半夢半醒的靠了一路,北原是一個沒有太多繁文缛節的國都,休戈護着懷裏的人不願被人打擾,一路上遇見的臣民大都只是沖他安靜一禮,并不出聲跪拜。

蕭然就這樣被一路帶回了主帳,淩亂的床鋪還存着昨夜的痕跡,他躺去床裏稍微平整一點的地方眯着眼睛看休戈親自收拾,他其實完全可以清醒着起身下床,蕭然望着頭頂的紅紗蜷起身子抱住了懷裏那兜子野果,男人收拾床鋪的悉索聲響于他而言倒是意外的安神助眠。

休戈赤膀拿起昨夜的喜服收去一邊,他很擅長做這種事情,騎馬征戰的君王像個打掃收拾的老媽子一樣把帳裏亂七八糟的東西逐一歸位,他收拾一半又忽得轉身來床邊幫蕭然脫去了靴襪。

“你睡,我晚上叫你起來吃東西,明天我帶你去狄安那邊玩。”

休戈将馬靴拿去一邊放好,還不忘小心捧着蕭然的腳仔細看一看,蕭然的足踝要比尋常男子纖細一點,但腳底的繭子足以證明他是個吃過苦的武人,休戈反複察了幾遍,發現沒有靴子板腳擠出的紅痕才放了心。

蕭然別別扭扭的往床邊移了幾分,他顯然是不适應被捧着腳底的待遇但卻沒有拒絕,古樸的狼牙挂飾在他頸上滑去一側,蕭然蹭着松軟的羊絨枕頭将懷裏的野果推到床邊,休戈自己都忘了這茬,看他還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不該松手就忍不住帶了點笑。

“想吃晚上還有,我先幫你收着,晚上吃過飯就給你。”

休戈擡手去揉了揉蕭然的發頂,細軟的發絲和蕭然的氣質完全不同,他俯身去吻幾乎沒回過他幾句話的青年,唇瓣相貼一觸即分,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耐性,從今往後蕭然願意如何,他便如何。

狄安是北原境內的一處商賈彙通之城,毗鄰西夷國境,又離南朝通往西夷的關口不遠,所以此地一向是商貿往來的要塞,北原族民世代以游牧為生,自給自足,與外界的往來交易不多,在百餘年前才開始接觸外界商賈,經了休戈父輩的幾代傳承,眼下也算是頗為繁榮。

從營地往狄安要走整整一日的路程,過了狄安再往北去便是北原的都城,蕭然坐在馬上往身後看,崇關巍峨聳峻的形狀已經很模糊了,這道人為鑄就的天塹在百年前斬斷南北,而今也似乎是要斬斷他和往事的關聯。

裝滿零嘴的布兜挂在白馬的鞍邊,裏頭全是休戈給他放的吃食,那頓兔肉頂得他吃不下晚飯,到底是從來沒那麽肆無忌憚的吃過葷腥,他午睡的時候就覺得胃裏難受,等晚上醒了就只能喝點加了糖的牛奶,再嚼兩口奶豆腐。

他很喜歡這種新奇的奶制品,休戈更喜歡吃完之後沾了奶味的他,晚上圈着他嗅來嗅去啃了兩口才老實睡覺,一早上臨啓程之前又特意從族人那搜刮了一兜子給他,蕭然硬着頭皮接過來,總覺得身邊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摻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哀怨。

他們一行不過數十人,先前圍困南朝邊境的騎兵已被休戈撤走,盛夏草場繁茂,是一年裏最重要的時節,北原人天性裏存着敬畏自然的純善,他們對家業興樂富足的期盼遠勝于開疆擴土,這也是祖輩定下的規矩,只要沒有戰事無需備軍作戰,哪怕是什麽領兵的總将都得回去幫家裏人放牛牧羊。

休戈騎馬走在最前面,蕭然本能的勒馬與他差出半個身位,白馬不願意落在人後,一直甩着脖子蹦噠的跟他較勁,休戈一樂,随即仰頭吹了個長長的呼哨,一時間鷹翔馬奔,風吹原野,他們身後的數十匹駿馬載着主人飛奔而出,馬背上的騎手興沖沖的吆喝出聲,一個兩個争先恐後的消失在他們身前。

“蕭然——蕭然!抓緊了——!”

馬鞭響亮的破開夏日裏暖洋洋的空氣,未落到馬身上的鞭子一樣能打出利落的脆響,休戈扯着嗓子呼喝出聲,兩匹馬遠比蕭然的反應要快,一聽鞭響就飛也似的離弦而出,也虧得蕭然騎術學得快,反應也及時,這才抓穩缰繩沒被晃下去。

北原在百年前遭過一場疫病天災,而後又在戰時丢了崇關以南的十餘座城池,眼下的疆域雖然也算遼闊,但大部分都是拿來放牧謀生的草場,真正的城池駐地還在北邊,狄安算是踏入北原國境的第一個關口。

休戈長袍敞懷,褐發披散,腰間挂着酒囊水袋外加一根馬鞭,怎麽看都不像個國君該有的樣子,一日的路程說短也不算短,蕭然後半程被休戈迫着同騎了一匹馬,左右他們走在最後身邊沒人,他就随着休戈沒做反抗,

等到了狄安城門下馬的時候他才明白了男人的意圖,他自馬背上動作利落的下地站穩,兩條腿只是有些僵硬打擺,但還能正常走路,這跟他值守一天的體力消耗不一樣,初學者要是在馬背上維持雙腿分開的姿勢騎馭四五個時辰,怕是事後要三四天不會走路。

城門口有個看上去十八九的年輕人在等着他們,那是安格沁,休戈一個關系很近的親族,年輕的北原小夥五官周正,算不上俊朗奪目,但也是老實寬厚的面相,他沖着蕭然和休戈彎腰行了一禮,先是咧嘴一樂結結巴巴的喊了聲漢話的蕭公子問好,然後才轉頭跟休戈說起了北原語。

跑在他們前頭的族人們早就進城去逛了,落腳的地方已經置辦妥當,安格沁跟休戈簡單交代了兩句就牽着兩匹馬離開,俨然是很識時務的跟他們留下繼續單獨相處的機會。

北原人從不像南朝那樣對君王寸步不離的保護,這不是不忠君愛主,恰恰相反,他們堅信自己的君王是長生天最寵愛眷顧的子孫,休戈就是這片草原上最強大的存在,沒有人能傷及他分毫。

蕭然只騎了半日馬,後半日都在休戈馬上歇着,他其實并沒有累到,休戈卻還是先帶着他去了落腳的地方讓他先歇一晚上再去逛,狄安城裏的客棧風格各異,大都是老板按自己家鄉的喜好來建,休戈給他尋了一個近似南朝庭院居落的住處,有青石素瓦木梁,連門窗的雕花也是南邊常見的圖案。

屋內的陳設一應俱全,屏風後頭備好了沐浴的熱水,休戈邀功似的湊到他耳邊問他喜不喜歡,兩只手不肯老實的環上他腰身,看似上下其手氣焰十足,實則也只是幫他把攏住外袍的腰帶給脫下來罷了。

屋裏的一切蕭然都熟悉,蘇繡錦緞的被褥,茶壺裏香氣怡人的龍井新茶,籠在紅燭上輕紗鏽金的燈罩,雖比不上景王府裏的奢華精美,但在這個離南朝千裏的地方也是需得費盡心思才能做到的。

人心總是肉長的,蕭然從沒受過這麽純粹溫暖的善意,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情動,闊別十年,休戈身上那種近乎不切實際的美好一點都沒有改變。

燭光在他眼底投出細小的陰影,蕭然撫上桌角心尖暖漲一片,他驚愕于休戈在他身上花的心思,盡是一廂情願不計回報,與他自小經歷的那些人情世故截然不同,他在一瞬間篤定了休戈的情意是真實的,或許只是一時新鮮,但絕對是不染雜塵的真摯。

蕭然始終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他不會記挂淩睿的陰詭貪婪,更不會學淩睿的薄情寡義,他本就不是南朝子民,而今也孑然一身了無牽挂,家國大義更與他毫無關聯,他只知道他現下既然受了休戈對他的好,就應當還回去。

“喜歡,但是以後帳子,那種帳子就好,我不是很習慣這些,你不用這麽費心,我——”

猝不及防的親吻阻止了他的解釋,蕭然眉眼微合,抵去桌邊的後腰被休戈穩穩護住,唇齒糾纏如同上一個水乳交融的夜裏那樣激烈。

他喜歡休戈的體貼和心意,但真的不想再回到當年的環境裏,他想離淩睿和南朝越遠越好,他不甘心做一只被拘在籠子裏的鳥雀,更不願意再想起來那些過往的年月。

落在後脊的手掌緩緩撫慰着每一寸筋骨皮肉,蕭然從愈發溫柔的親吻中明白了休戈沒有曲解他的意思,他的确更喜歡住了兩天的那個營帳,掀開簾子就是無邊的原野草場,一擡頭就能看見天幕浩瀚,星河渺渺,不像這種規矩死板的木頭窗戶,只能看見方框中的小片天空。

休戈不肯放開他,一直連吻帶啃的替他除去衣衫,褲子靴襪依舊是休戈幫他脫得,蕭然最後拽着自己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內襯逃也似的去了屏風後頭。

休戈笑嘻嘻的探個頭進來本想知會一聲就走,誰知蕭然反應過度擡手撩起捧水潑了他一臉,蕭然是合衣坐去水裏的,衣衫盡濕的時候穿比不穿更惹火的道理他顯然是不懂,休戈心尖癢得厲害,幹脆湊過來以手撐過桶壁俯身下去再次吻了吻他頸上的齒痕。

“我不鬧你,別怕,脫衣服好好泡一會,我去給你弄吃的。還有明天,明天我帶你去住更好的帳子,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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