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現代衍生海島篇01&02
01
自由城的西南海域,一座被島鏈重重環繞的荒島,在兩年前成了這片海域裏被保護的最妥帖安穩的重地。
島上分內外兩部分,外島是海邊的礁石淺灘,離海岸線數十米的地方有一片精心栽培的樹林,四季常綠的可可樹沒精打采的并排站着。
這是休戈從別處弄來的第三批樹苗了,他天生就不是個适合種地的命,別說是難以伺候的可可樹,就是花盆裏的仙人掌他都種死了不下十個,好在他人傻錢多,種死一批就立刻趁着月黑風高換一批新的。
樹林之後有青白磚石鋪成的小路,順着小路一直往裏走上一會就是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內島,警戒線是那條人工修建出的蜿蜒小溪,所有的哨卡和守衛都在植被覆蓋的地表下面,除非事先知情,不然很難看出端倪。
休戈用了足夠的人力物力來修建這個地方,在保證蕭然安全的同時,他也力圖要讓這裏看起來盡可能的自然平靜。
內島的中心就是蕭然休養的地方,以白色為主的建築有三層高,雖然整體看上去很是簡約美觀,但那些過于寬敞的露臺和牆體外故意接的七扭八歪的水管還是頗具童趣的。
休戈是一個沒有任何繪畫基礎,也沒有絲毫空間理念的設計師,他大手一揮在四開的白紙上一氣呵成塗鴉了草圖,負責破土動工的負責人接過一看險些直接一頭撞向桌角一了百了。
這裏原本是他打算送給蕭然的新婚禮物,按照他的原計劃,在自由城徹底脫離政府後,他會濫用職權帶着蕭然去領第一份蓋着自由城獨立公章的結婚證,然後再讓這棟密謀已久的婚房派上用場。
但事實證明,事與願違這四個字能在漫長的歷史中被前人提煉出來是有原因的,計劃這種東西永遠都是用來在現實中出亂子的,他的城市和民衆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他自己卻幾乎失去所有。
三年前,蕭然在那場事故中受了重創,身體和精神的狀況一直很不好,後來在醫生的提議下,他決定徹底卸任一切事務,陪着蕭然來這裏休養生息,至今整整兩年,休戈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這座島。
兩年的時間不夠長,但也不算短,它不足以讓蕭然重新回到正常人的行列,但它至少能讓蕭然往正常人的方向稍微貼近一點。
圓形的浴缸在浴室正中,蕭然半睡半醒的倚在浴缸邊緣,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小片陰影,剛好遮去了他那雙略顯無神的眸子。
淺褐色的熱水裏兌了特制的藥物,每次都要泡足四十分鐘,休戈怕他泡澡的時候犯困嗆水,所以特意給他搜羅了一堆質地柔軟的小玩具。
黃色的小鴨子按照大小個頭一字排開,晃晃悠悠的飄在水面上,蕭然伸手戳了戳飄到自己眼前的小黃鴨,困倦慵懶的神色總算有了點變化。
低頻震動的鬧鐘聲音不大,剛好能夠把人叫醒而不是驚醒,水面随着鬧鐘聲蕩開淺淺的漣漪,蕭然一手按下鬧鐘一手撈起最小的那只小黃鴨,濕軟的半長發膩膩乎乎的貼在他的肩頸上,他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劃了兩下水,不僅不肯自己起身,還要用眼神控訴一下推門進來抱他的休戈動作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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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周圍的腳墊是上好的絨毯,隔潮、隔涼、質軟,至于不好收拾清理的缺點就不是休戈所在乎的了,他只要蕭然洗過澡之後不着涼,別的他都不考慮。
從浴室出去之後不是卧室也不是走廊,休戈在浴室外隔了一個單獨的房間出來,恒溫控濕,專門用來讓蕭然吹頭擦身換衣服。
奢侈到糜爛的絨毯和浴室裏的腳墊如出一轍,蕭然偏頭疼的毛病在這兩年有點加重的跡象,休戈每天睡前都要确保他沒有一根頭發是濕得。
再者就是兌了藥的水會讓皮膚發澀,蕭然在那場事故中感染了半身潰爛,即使後來養好了也留下了皮膚敏感的毛病,身上經常會無緣無故的紅一大片。
休戈為此心疼的要命,于是就逼着完全可以靠化學毀滅世界的何淼淼弄了個最純天然無公害的潤膚乳出來,蕭然每次泡完澡之後穿衣服之前,他都會用潤膚乳把蕭然上上下下搓一邊。
吹頭發、擦乳液、穿衣服、每次經歷這一套服務的時候蕭然總會覺得自己就像是寵物店裏的貓貓狗狗,這個想法沒有任何貶義的成分,事實上,他還挺享受這種待遇的。
除了坐在床上等着之外,他什麽都不需要做,所有的流程休戈都一清二楚,最開始的時候休戈還有點手忙腳亂,後來就逐漸熟練到了可以去美容院做高等技師的地步。
蕭然順着休戈的動作仰起了腦袋,吹風機和鬧鐘一樣,都是聲音很小的那一種,他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比較嚴重,噪聲、強光、人群、甚至是鮮豔一點的顏色都會讓他焦慮不安,所以休戈一直非常注意這些細節。
天花板垂下來的冷光源不帶一點熱度,他像個舒服的貓咪一樣眯起眼睛蹭了蹭休戈的手臂,被吹幹的頭發蓬松的散在他肩上,他晃了兩下沒沾地的小腿,圓潤可愛的腳趾剛好可以碰到休戈的小腿。
“你要的東西小三水已經買好了,她明天一早就能上島,塔拉他們從北邊的港口來,估計明天下午才能出發,要是還有要的東西可以讓他們帶。”
休戈邊說邊拿起睡衣往蕭然身上套,潤膚乳留下來的氣味寡淡清新,蕭然配合的舉高雙手,剛才還渙散無神的眸子裏立刻多了一點興奮的光亮,盡管是刻意為之,但這對他而言已經很不容易了。
蕭然的睡衣寬松簡單,長度過膝,既沒有多餘的扣子,也沒有固定衣襟的系帶,只是在腰間稍稍掐出了幾分輪廓,剛好能襯托出他的腰線,與其說這東西一條剪裁精良的白色睡袍,倒不如說是一條分外适合他身段的小裙子。
衣擺堪堪垂過膝面,蕭然習以為常的摟住休戈頸間依偎過去,裸露在外的兩條小腿勻稱有致,淡青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下面蜿蜒出若隐若現的線條,被休戈抱進卧室放去被窩裏的時候,他還不太老實的動了動腳。
蕭然蹬被的毛病是從小就有的,休戈小時候和他擠一張床的時候總是會被踹得鼻青臉腫,別人家小孩最多把被子蹬下床,蕭然則是那種可以以枕頭為十二點鐘方向,連人帶被子一起在床上轉一周的都不會醒的小怪物,所以這條總能遮住肚子的裙子也不能單單算在休戈的惡趣味頭上。
卧室朝海岸的方向,夜色籠罩的海域和天空融為一體,蕭然陷在松軟的床鋪裏擁着被子打了個滾,剛被休戈拿被子蓋住的腿腳又耍賴皮似的伸了出來。
鹹澀的海風混着草木的氣息從窗外慢悠悠的吹進室內,蕭然摟着枕頭趴窩下來,細瘦的小腿大大方方的搭上了休戈腿面。
自由城只是個稱謂而已,自昭遠主島到其他海域的大大小小數百座島嶼,這些脫離政府的區域加起來的面積絕對足以被稱作一個國家,休戈雖然離任,但卻仍舊把握着實權,一切重要的決斷海力斯都會交由他來把關,
床邊的臺燈昏黃,休戈側身湊去燈下抓緊看完最後幾頁文件,他給蕭然嚴格規定了作息時間,蕭然夜裏總是睡不安穩也離不了人,他要是半夜偷摸去書房看文件,蕭然肯定會夢游似的摸到書房找他,所以這兩年裏他一直盡可能的陪着蕭然一起按時睡覺按時起床,
床頭的機械表指到十點一刻,休戈立刻草草翻完最後兩頁紙,然後拿起手機給海力斯回了條簡短的信息,分針還沒轉完一圈,他也不等海力斯的回複,直接就撇下手機擰滅臺燈躺去了床上。
正在他身邊蹂躏被子的蕭然迷迷糊糊的往他懷裏一拱,習慣所致的生物鐘立刻開始發揮作用,他伸手将已經開始眼皮打架的蕭然囫囵個的摟進懷中抱緊,又低頭往蕭然眉心落了一個吻。
月亮爬上穹頂又悄然落下,朝陽躍出海面的時候空蕩蕩的港口接連駛進了幾艘船只,幾乎是與此同時,通體黑灰的武直也在停機坪上空緩緩降落。
無論被休戈從被窩裏撈出來搓醒多少次,蕭然都依舊不習慣早起,他沒精打采的叼着抹了楓糖漿的面包往窗外看,受損的視力讓他無法再精準的捕捉狙擊鏡裏的風吹草動,但那些顯眼的船只和直升機他還是看得清的。
蕭然記不清上次與這些朋友們相見是什麽樣的場面了,在休戈帶他上島休養之前,他就已經被隔離了将近大半年的時日。
粘稠甜膩的糖漿緩緩的滴到了墊子上,蕭然如夢初醒的趕緊伸手去抹,原本只是水滴大小的糖漿被他蹭得暈開,好端端的一張淺藍色的軟墊,轉眼就多了一道甜兮兮的髒印子。
“不急着出去,現在太曬了,讓他們自己先鬧一會再說。”
休戈看見了也當沒看見,他繼續給蕭然梳攏頭發,昔日操槍握刀的手中如今只有一柄木梳一根皮筋,黑色的皮筋上還串着一個小小的珍珠,是他和蕭然去年在海邊撿到的。
蕭然的頭發蓄過了肩,休戈熟練的幫他把頭發攏成大約一指長的馬尾,頭發是蕭然自己執意要留長的,盡管帶着陰柔的女氣,但至少能給他添點正常人該有的溫度,能讓他不至于像個行将就木的死人。
“.…..你可以先去,我…我一會,會自己過去的。”
蕭然小聲開口嘟囔了一句,随後就低頭認真咀嚼起了手中的面包,殘留的糖漿和面包渣沾在他鼓鼓的腮幫子上,他邊吃邊用手背去蹭,瘦骨嶙峋的右手上還殘留着歪扭醜陋的傷痕。
他仍舊抵觸跟休戈以外的人接觸,無論那些人曾經跟他相處的多麽親密無間,想象出來的場景無法替代現實,他只是遠遠看着就已經萌生了焦慮不安的情緒。
蕭然身形有些發抖,他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正低落不已的想要蜷縮起自己的身體,一個月前,是他主動開口讓休戈叫何淼淼他們上島聚一聚的,他以為自己可以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群體之中,但事實還是和兩年前一樣,無論事先做過多少心理建設,他都無法再跟別人正常相處。
“不急,他們要在這白吃白住好幾天,我們不急着找他們玩。”
休戈答非所問的岔開了蕭然的話頭,他放下梳子自後将蕭然撈進自己懷裏抱牢,強硬又無賴的制止了蕭然抱膝蜷縮的舉動。
“而且啊,小三水給你帶的東西我已經讓人去拿了,一會就能送過來,等我們把想吃的東西吃完了,不見他們都行。”
休戈俨然将自己的知己好友們視作了免費的快遞員,他傾身颔首貼着蕭然的面頰低笑出聲,笑完還狡黠又欠揍的沖着蕭然擠了擠眼睛。
他總是願意這麽抱着蕭然,手臂收緊肢體相貼,距離親密到可以明确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以前的蕭然會嫌棄他體溫太高肌肉太硬,不願意在他懷裏待太久,他曾經對此倍感抑郁,但就現在而言,他願意付出一切去讓蕭然回到當年那個活蹦亂跳的狀态。
02
蕭然從小就不是個老實孩子,休戈自能記事起就清楚這一點,他和蕭然是一起長大的,正八經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二十多年前,蕭然的父母先後死于暗殺,那年休戈四歲,正是剛懂事的年紀,他家裏将沒了爹娘的蕭然接過來撫養,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蕭然還是個白白淨淨的奶娃娃,看起來漂亮得像個小女孩。
休戈身份特殊,自小就生活在嚴密的保護下,幾乎沒有同齡人的玩伴,蕭然的出現讓他好一陣興奮,可當他傻不愣登湊上去套近乎的時候,蕭然直接拉過了他肉呼呼的小手扯到嘴邊就是一口。
照理說小孩子的乳牙沒有多大殺傷力,可蕭然的力氣卻絕對不像是個奶娃娃該有的,可憐三歲半就敢抱着老爹大腿去靶場玩槍的休戈小霸王,硬是被這一口咬得半個月都沒敢往蕭然身邊湊。
休戈自己也說不準他對蕭然的執念到底始于什麽時候,興許是從小時候第一次見面開始,又興許是十五歲那年他拼了命的攔下那些要帶走蕭然的人。
蕭然的父母是軍方的研究員,任何一方勢力都渴求強大的士兵,當後天訓練出的能力已經達到瓶頸的時候,軍方就自然而然的将關注點轉移到了基因改良上頭。
非人道的實驗可以換來顯著的效果,但蕭然的父母卻扛不住良心的譴責,他們逃到享有自治權的昭遠尋求庇護,雖然沒能逃過政府軍方的暗殺,但卻留下了蕭然這個至關重要的鑰匙。
休戈其實一直不清楚蕭然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在他眼裏,蕭然只是個很平常的男孩,平日裏最多有點蔫壞,倒是他身邊一直有人提醒他要對蕭然加以戒心,可他從來都不覺得蕭然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他承認蕭然的确是在格鬥和槍械上有着令人望塵莫及的天賦,但他對此的反應僅僅是欣賞和癡迷。
他喜歡蕭然行雲流水的搏擊動作,喜歡他将對手一擊制服後那種不加掩飾的得意和張揚,他甚至喜歡在演習中被蕭然一槍狙上心髒的滋味,高樓上潛伏已久的少年人利落的收槍起身沖他揚起下巴輕蔑一笑,他捂着劇烈跳動的心髒,青澀稚嫩的感情就這樣發芽生根。
無論是在基地、學校還是家裏,蕭然從來都不會老老實實吃自己的飯,而是總會從他手裏搶東西吃,就好像他那份東西一定更好吃一樣。
除此之外蕭然還會和他搶被子、搶枕頭、搶床上的地方,雖然這是一種令人頭疼的鬧騰勁,但他就是喜歡蕭然作起來的淘氣樣子。
他總是象征性的抵抗幾下就舉手投降,在他看來,反正他整個人整顆心都是蕭然的,所以蕭然跟他要什麽他都會給。
那是他們最好的一段時光,他們無憂無慮的一起長大成人,就連他的父母也總會偏向蕭然一點,畢竟蕭然始終是個白白淨淨的漂亮孩子,遠比休戈這種皮糙肉厚的看着順眼。
變故發生在休戈十五歲那年,他們遇到了一場意外,吸毒爽過頭的小混混成群結隊的在黑街上引起騷亂,休戈和蕭然作為小隊員純粹是跟着行動隊去積累經驗的,他們把守在一個與目标相遇機率幾乎為零的出口,可那些神志不清的小混混們卻偏偏選了這個出口。
子彈帶出的血水溫熱,休戈躺在地上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現實跟演習的時候截然不同,蕭然用空包彈狙他一梭子都不及這一枚貨真價實的子彈疼,他捂着傷口龇牙咧嘴的就地翻滾避開下一發子彈,就在他打算浴血奮戰奮起反抗的時候,蕭然失控了。
黑街上一共十三個目标,蕭然暴起之後将他們全殲,沒用一顆子彈,所有人都是被一刀紮進脖頸與鎖骨之間的凹槽再向胸口開膛破肚。
兇戾的手法延長了死亡的時間,每個人都在驚恐和崩潰中走向絕望,猩紅的血跡在地面上蜿蜒成河,蕭然拎着卷刃的匕首殺掉最後一個人,他回頭時,白皙清秀的臉上已經幾乎看不出本色了。
那個場景讓很多經歷豐富的老隊員都膽寒異常,休戈卻沒吐也沒慌,他趟過泥濘的血水抱着蕭然去救護車上擦臉換衣服,那之後的一個月裏,他沒離開蕭然一步。
那一月裏有很多人想要将蕭然帶走,有人是為了他的安全,有人是為了蕭然展現出的能力,休戈什麽都沒管,他抱着機槍和雷管坐在蕭然的床尾守了整整三十天,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将蕭然從他身邊帶走。
蕭然暫時恢複正常之後,他們便将積壓在心中的情愫攤開說清了,他第一次吻蕭然的時候緊張的幾乎不會動作,偷偷摸摸看得那些小黃書和小黃片全成了泡影,他丢人現眼的漲紅了整張臉,最後還是蕭然主動捧着他的臉頂開了他的齒關。
那之後的一年裏,他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蕭然,可惜命運總是禍福相伴,他在夢想成真的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東西,父母、師長、朋友、許多伴随他成長的人死在了卷土重來的動蕩裏。
休戈在一個動亂不安的時日被推上了高位,他必須在一夜之間成長成父輩那樣優秀的人,哪怕他其實還是個天真單純的少年。
而蕭然最終還是走了,他離開自由城去做了傭兵,這種兩不沾的身份可以更加迅速的為休戈鏟除隐患,這是最快捷又最危險的一條路,他選這條路是為了休戈的職責和未來,也是為了能出去看看更廣闊的的世界。
蕭然做了近十年的傭兵,經手的單子從沒有失手,在所謂的地下世界裏,比起他排行第一的傭兵名號,旁人對他議論最多的還是“有顏任性”這四個字。
蕭然接單子很挑,只要不是休戈那邊下得目标他都會挑三揀四一通,目标所在的地方太熱他不去,太冷他也不去,他從不考慮賞金多少,也從不在意殺了目标之後會惹多大的亂子。
道上的人,無論年輕還是年長都會喊他一聲蕭哥,蕭然自己并不在乎這些虛名,他也根本不知道這些人背後怎麽議論他,他只知道他十年的傭兵生涯,所做的每個單子都做得問心無愧,他沒有為錢為利濫殺無辜,他殺的每一個人都罪有應得。
蕭然傭兵生涯的終結是在政府和自由城徹底撕破臉的時候,政府把對休戈下的追殺令貼滿了黑市的告示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然而勇夫們大多不會考慮有命賺錢沒命花這個道理。
蕭然嘬着一塊加了榛仁的巧克力漫不經心的把刀紮進接單者的右手手掌,酒肆昏暗的燈光下,他神色平和攤開雙手告知衆人休戈是他要保的單子,殘破斑駁的告示牆在他身側被火焰吞噬,他身後的吧臺上還有一群被匕首釘住手掌的同行。
自由城和政府積怨已久,休戈早就是政府高層的眼中釘,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候就更是處境危險,蕭然本是憂心忡忡的特意回到昭遠負責休戈的安全問題,可他剛一下船跟休戈重逢,他就特別想打爆這個撇開安保獨自出行還手捧一大束玫瑰花的傻男人的腦殼。
休戈的重點完全不在正事上,早已從少年蛻變為成年男人的休戈只是看上去穩重成熟了一點,
蕭然回昭遠的第一天,硬是被他拉着去看了漫山遍野的可可樹,當真是郁郁蔥蔥的樹林生機盎然。
蕭然從小就喜歡吃巧克力,休戈種可可樹的承諾是十歲那年許下的,蕭然離開自由城那晚,休戈曾再次跟他許諾,等他回來的那一天,一定會看到可可樹的樹林,一定可以無憂無慮的坐在樹下肆無忌憚的吃巧克力。
時間的流逝和身份的變化沒有改變任何事情,無論經歷過多少事情,他們對待彼此的時候仍舊是兩個心思明澈的少年。
時局帶來的影響不多也不少,休戈在塔拉和其他人的幫助下勉強是能将談戀愛和幹正事兼顧,休戈被保護的很好,除了被捂着腰下不來床的蕭然咬兩口之外,他沒受到半點傷害。
那段時日裏所有人心裏想的都是自由城到底能不能在政府的重壓之下完整的獨立出來,但休戈心裏卻惦記着別的。
他知道當事情告一段落之後蕭然是一定會走的,蕭然很愛他,可蕭然不是栖息在籠子裏的鳥,已經看過天空的鷹永遠不會再甘于停留一隅。
他不能舍下自己的責任,至少短時間內不能,他不能陪着蕭然浪跡天涯,所以他必須心甘情願的給蕭然自由,而最後的談判也在他心心念念這點心思的時候的來臨了。
自由城已經發展得十分完善,人力、物力、科技、軍工、資源,所有的立足之本他們都有,數百年前的自由城原本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政府以自治權為籌碼與自由城相連到一起,近些年政府忌憚自由城的勢力開始試圖植入自己的人手将其吞并,這才導致了眼下的局面。
休戈有足夠的信心,談判也好,開戰也好,他做了萬全的準備,就在談判開始的時候,出于人道的考慮,政府送回了一些被扣押的平民,那些人是前段時間被政府清洗抓捕的無辜者,他們雖然生活在政府管轄的地界上,但他們的家人或朋友是處在自由城一方的。
乘載平民的輪渡在海域上交接,蕭然是接手人,休戈擔心他被政府的人盯上,所以并沒有讓他跟随自己去談判現場。
一切原本風平浪靜,可這艘原本應該駛向城裏的輪渡卻被蕭然下令改道了,輪渡在昭遠城西北端的一處廢棄的工廠上靠岸,休戈到時,工廠周圍已經拉上了警戒線。
平民被政府變成了特洛伊木馬,他們攜帶着變種的病毒,這是當年那個基因改良計劃的衍生品,蕭然作為初代的實驗者,在這個問題上比任何人都要敏銳。
蕭然在隔離區裏待了兩個月,他跟外界要得東西除去醫療物資之外,還有足夠的子彈和汽油,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面對死亡的,克制病毒的疫苗遲遲沒有研發出來,陸續送進隔離區的試驗品都沒有發揮應有的功效,試圖逃出隔離區的感染者被蕭然親手擊斃,再親手焚燒。
無論老幼,無論婦孺,隔離區裏的平民一共六十二個人,發病死亡的四十九個,死在蕭然手裏的十三個。
不是休戈不想為了這些人去答應政府的條件,而是政府根本無法給出有效的解決手段,政府手中也沒有疫苗,這個行動最終目的是清洗自由城的人口,政府所想的是在病毒泛濫的時候投下一枚核彈,他們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由城已經發展成了他們無法駕馭的存在,再珍貴的資源只要無法利用,就只能将其徹底毀掉。
兩個月零三天,新制成的疫苗再次被送進離區,蕭然體內被改良過的基因讓他可以撐得比其他人久,但還是不能阻止他被感染,他坐在廠房外的水泥臺子上挽起袖子注射完箱子裏的疫苗,可惜這管耗了何淼淼十天心力的試驗品依舊不能阻止他身上的潰爛。
兩個月零五天,蕭然身上呈現出了更多的病變跡象,隔離區裏除他之外還活着的感染者只剩一個,那是個剛滿月的小孩子,是在隔離區裏降生的第六十三個人。
孩子是一個感染者在臨死前生下的,感染者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她在工廠裏破舊的木板上請求蕭然保護她的孩子,她可以毫無畏懼的面臨死亡,但她想讓她的孩子活下來。
興許是母體攜帶的病毒尚在沉睡期,又興許是上帝不忍心讓孩子早夭,總之小孩還會哭會叫,從表面上看來沒有什麽發病的跡象,蕭然原本留了子彈和汽油,如果只剩下他一個感染者,他可能早就會自行了斷,他和普通人一樣懼怕發病時的慘烈模樣,他想他至少要在休戈心裏留下一個五官端正漂亮的遺像。
他帶着這個孩子又熬了十天,熬到他半邊的身體已經潰爛出惡臭的膿水,熬到他已經神志不清的想要殺死眼前的一切活物。
蕭然很清楚自己絕不能活到徹底發病的時候,刺激中樞神經的病毒會讓他變成徹頭徹尾的怪物,他和那些普通人不一樣,他必須在造成更多傷亡之前把自己結果掉。
蕭然給自己想了一個還算壯烈的結局,他站在烈火中心用槍抵上了自己的腦袋,嚎啕大哭的孩子在他腳邊,原本天真無邪的小臉蛋上也呈現出了暗紅的腐肉。
火焰是純粹的,可以吞噬掉所有的污穢。
蕭然在意識模糊的邊緣恍惚記起自己手裏這柄槍還是休戈的配槍,他那天去接輪渡的時候把自己的槍給了休戈,意在讓休戈帶走他百發百中的好運氣。
他是笑着去扣扳機的,他不後悔自己經歷的一切,唯一惋惜的是他還沒能吃到由休戈種得可可樹做出來的巧克力,短暫的回憶将他從死亡邊緣拉扯回來,闖進火場的休戈像在十多年前的黑街上一樣将他死死摟進懷中抱緊,他錯愕又呆滞的被人下了槍,最終只能扯一扯已經幹裂出血口的唇角笑罵一句胡鬧。
之後就是長達兩年的隔離和封閉治療,休戈陪着他一起被關在無菌的病房裏,蕭然反複的掙紮在生死交際的地方,渾渾噩噩的做了兩年的行屍走肉。
而他的秘密則徹底封鎖掩蓋了,所以民衆所得知的事實只是休戈傾盡所有救回了自己的愛人,其他的六十幾條人命都是犧牲品,這個結論是令人憤怒的,蕭然不清楚自己到底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他只知道他撿回一條命的那天,休戈就在抗議聲中正式引咎離任了。
再之後就是漫長的康複過程,生理上的後遺症、心理上的陰影還有對休戈的愧疚将蕭然徹底壓垮了,他的夢裏永遠是那些血肉模糊的平民,他們眉目猙獰的抓着他的領子質問着憑什麽只有他可以活下來。
從活過來那天起,蕭然再也無法離開休戈半步,無論是睡着還是醒着,他都一定要待在能感知到休戈氣息的地方,這和他小時候故意去搶休戈被子枕頭的時候不一樣,他不再是為了好玩和有趣而是在發自本能的尋找一個代表安全的信號。
于休戈而言,這遠算不上如願以償,蕭然的确是再也不會離開他了,蕭然會心甘情願的在他身邊做一輩子斂翅的鳥雀,而所謂的代價是他再也找不到當初那個蕭然了,那個曾經跟他上蹿下跳上房揭瓦,天天拿水槍呲他,動不動的就屈膝撞他小兄弟的蕭然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