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關于孩子輩的戀愛故事
阿斯爾第一次跟着休戈過崇關是在剛滿八歲的時候。
北原人對天災之事極為敏銳,那年天氣偏熱,三月過半,崇關內的州府還沒有下過一場雨,休戈将整修水利的事情提前提上了日程,并且親自逾關去監督工事。
阿斯爾本該留守昭遠陪着蕭然,蕭然卻認為他應該跟着休戈出去長長見識,再加上何圓圓小朋友上樹掏鳥蛋的時候馬失前蹄摔斷了腿,宮裏人多不如人少安穩,于是阿斯爾便被蕭然親手打包送出了王城。
休戈和蕭然雖然在習武的事情上一直對他嚴加要求,但在吃穿用度上都一直給他最好的,奔波在外不比王城,他随休戈輾轉忙碌,為搶工時也會學着大人模樣赤着膀子幫忙推車幹活。
他年紀尚小卻懂事耐勞,做事有始有終,一直勤勤懇懇的陪着休戈忙到河道竣工收尾,旁人起先都覺得休戈心狠,居然放任這麽小的孩子在這吃苦受罪。
崇關外的州府對北原王室知之甚少,休戈一直沒有點明阿斯爾的身份,收工回朝那日休戈才騰出空來給兒子換上一身板正精神的小袍子,結果阿斯爾這段時間野慣了,非要把好生生的袍子挽起袖子敞着懷穿成汗衫。
他被休戈恨鐵不成鋼的拎着領子甩到了馬背上,依禮送行的官員嗔目結舌的的看着他騎上屬于休戈的戰馬,他抓着缰繩鼓起腮幫子一夾腿肚催馬前行,跑出去幾十米後趁着休戈沒追上來,立馬就伸手把繡有紋飾的衣袍扯下來了一半。
八歲大的孩子,率真又神氣的騎在高頭大馬上飛奔而去,任由汗涔涔的領口歪扭成不修邊幅的樣子,他頸上和胸口都有曝皮的曬痕,但他渾然不覺,只是像個淘氣貪玩的狼崽子一樣伏在馬背上享受着迎面而來的夏風。
滿街送行的官員與百姓漸漸被他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縱覽北原王室至今,可能也只有阿斯爾一個在這般年紀就收獲了所謂的民心。
休戈不得不另牽了一匹馬騎上去,深灰色的戰馬同樣是不肯落于人後的良駒,背上一上人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撒開四蹄追逐上去,休戈卻輕扯缰繩示意它不要追趕,他任由阿斯爾一騎當先飛馳而去,顯然是打算把這一刻的風頭盡數讓給兒子。
他們過崇關的時候正值牧期,蕭然在牧區給他們接風擺宴,然而宴是肯定擺不成的,因為他們到營盤那會,蕭然正興致勃勃的入鄉随俗,阿斯爾遠遠地就瞧見自己阿爹赤着上身将對手摔倒在地,兩條長腿還絞着擰緊了對方的脖子。
阿斯爾确信自己聽見了休戈把後槽牙磨碎的動靜,片刻之後,他身旁的休戈以一種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飛馳而去,等他跟着其他人陸陸續續抵達營盤的時候,蕭然早就被休戈撈上馬背搶去了主帳裏,之後整整三日他再沒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阿爹。
大人有大人忙得事情,阿斯爾心裏也惦記着自己的小算盤,他見怪不怪的滾鞍下馬,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循着艾草香徑直鑽進了何昭所在的營帳。
何圓圓腿傷剛好,海力斯和何淼淼正陪着苦悶多日的閨女在草場上玩,何昭天生就招蚊蟲,這個季節去外面待上一刻,怕是就要被咬腫一圈,他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帳子裏守着冰盆和艾草盆看書,阿斯爾掀開帳簾跑進來的時候,還把他吓了一跳。
阿斯爾整個人曬黑了不止一個色度,渾身上下大概就剩一口白牙,何昭抱着書本歪着腦袋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弄清楚這個跟小黑猴子一樣的人是誰。
八歲的孩子不懂太多東西,但阿斯爾卻始終記得這個畫面,何昭穿了一身淺青色的單衣,頭發規規矩矩的箍在白玉的發箍裏,身上衣衫整齊領口妥帖,拿着書的手十指細白,連指甲都修剪的圓潤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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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窘迫的拉扯了兩下身上歪扭的褂子,休戈單獨帶他跟有蕭然在身邊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回程的時候嫌熱,直接把袖子剪了休戈都沒管他,眼下和何昭比起來,他簡直像個泥地裏滾出來的野孩子。
好在何昭是不會嫌棄他的,認出是他之後,何昭還很小心的拿過浸在冰塊裏的水囊擦幹淨遞給他,阿斯爾接過水囊一飲而盡,牛飲過後酸甜可口的果汁淌了他一脖子,他本來還習慣性的想要用手背抹嘴,結果在何昭透着驚愕注視下立馬憋紅了一張小黑臉,趕緊跑去外頭找了條布帕。
他把自己拾掇幹淨之後才換了身衣服回來跟何昭分享他帶回來的東西,阿斯爾惦記着自己的小表弟,他在南邊看見什麽好吃的都會多拿一份,只可惜天熱東西放不住,他又看不出來那些糕點零嘴有沒有變質,結果他鬧了三天肚子,何昭病了半個月,和蕭然小別勝新婚的休戈出帳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着他痛揍了一頓。
阿斯爾開始對輕功感興趣是在十三歲的時候。
他在那年的冬日認認真真的跟蕭然提出了想練輕功的請求,他态度堅定目光誠然,蕭然一貫寵他,所以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他那會刀法初成,身形上和休戈完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他遠比同齡人長得高大且結實,蕭然想要抱他都費力,這樣的體格想練輕功實屬難于登天。
阿斯爾自己暗自着急,為此還偷偷節食減重了一段時間,結果鬧得頭暈眼花在演武場上摔到,病好以後不用休戈動手,蕭然先把他按在被子裏痛揍了一頓屁股。
後來還是蕭然想辦法給他弄了兩個負重用的沙袋,讓他綁在腳上天天帶着,時間長了自然能練出些成效。
沙袋是蕭然親手給他做的,前後使了好幾次都不滿意,袋子裏放沙土的話,想要達到負重體積就會太大,而放鐵塊鉛塊又太粗糙,蕭然擔心他練功步伐一大就容易磨傷腳踝。
蕭然愁了半個月,最後幹脆把休戈小金庫裏的金塊融了給他按尺碼打了一對腳箍,黃金質軟,腳箍蒙上軟布戴在腳踝,既不會磨傷皮肉,重量也足夠達到練功的目的。
阿斯爾戴着腳箍練了兩年,十五歲那年冬天,他在冬日祭的清晨摘下腳上的負重跑出屋門,輕輕松松的躍上了寝殿的房頂,他意氣風發的打算直接竄出王宮奔向城門口的高架,結果被早起的休戈伸手薅了下來。
休戈沒什麽立場教育自己早戀的兒子,畢竟他當年認定蕭然的時候也不過十六歲,但他還是粗暴的揉亂了阿斯爾精心梳理的頭發,他樂得放任這個小兔崽子早點開竅,只是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
“我和你阿爹都随你去,但你得記住了,凡事講個你情我願,人家要是不願意,你就得老實憋回去,別仗着有點身份就跟人家胡來。”
傍午前後,阿斯爾一馬當先上了高臺,他已經出落成一個相當優秀的少年了,國中上下對他青睐有加的大有人在,他和當年的休戈一樣,在某種程度上算得上男女通吃。
他在歡呼聲和起哄聲中翩然落地,又以呼哨喚來去年生辰時塔拉送給他的那匹良駒,白馬穿過人群嘶鳴而至,他翻身上馬攥着手裏的繡球疾馳而去。
休戈和蕭然同時眼尾一抽,眼見他繞過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心下總覺得事情有什麽不對。
十三歲的何昭少年老成,他生性不喜歡熱鬧,再加上冬日畏寒,入冬後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窩在書房裏守着炭盆看書習字,阿斯爾推開他的房門帶進一室寒風,他連手裏的筆都沒放下,原本空無一物的左手裏就被塞進了一個紅繡球。
阿斯爾憋了一肚子的腹稿在看見何昭那一刻全都變成了空白,他抓耳撓腮的杵在桌案前猴急了良久也說不出半句像樣的表白,最終只能悶悶的告訴何昭把繡球收好。
休戈和蕭然恰好趕上這一幕,休戈在操心他劍走偏鋒之前先在心裏鄙夷了一把他在這事上一點都不如自己當年。
阿斯爾鬧着一出,何昭看上去沒什麽反應,畢竟他年歲還小,心思單純,比起阿斯爾塞給他的繡球,還是平日裏他爹娘講給他的政事和詩書更能引起他的興趣。
海力斯和何淼淼也沒太放在心上,他倆本身就對子女寬容,何淼淼早在兒子三四歲那會就看透了這孩子遲早會掉進狼窩,相比之下阿斯爾這只狼崽子倒還算讓她放心。
繡球後來被何圓圓抱去拆着玩了,三個大人誰都沒放在心上,何昭和以往一樣該看書看書,該習字習字,也就只有何圓圓知道哥哥暗地裏把被扯壞的繡球拿回了自己房間,可她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每天除了想着怎麽下河上樹之外全無別的念頭。
蕭然是唯一一個想不開的,他知道阿斯爾是認真的,阿斯爾的性情随他和休戈,一旦認定了,就算是死也不會回頭。
北原對男風開放,蕭然沒有指責兒子悖逆人倫的立場,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想不開,他只是擔心阿斯爾是被他跟休戈帶偏的,何昭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他怕阿斯爾是被潛移默化的的影響了,到最後心性不定害人害己。
他為此上了很長時間的火,那一整個冬天他都不太好,嘴上起泡嗓子紅腫,休戈守着他清湯寡水的吃了一個多月的素,好不容易才讓他把這股火給養得平複了下去。
次年開春,蕭然親自送阿斯爾去了軍營,阿斯爾心性未全容易莽撞,何昭年歲太小不懂情理,蕭然板起臉強迫自己做了一回惡人,他并非要斷兒子念想,只是想讓他在外多歷練兩年,看清楚自己心之所向到底是什麽。
阿斯爾在軍營見到何昭是在十七歲的時候。
他已經在軍營裏待了兩年,蕭然與休戈隔段時間就會來看他,他并不記恨父親的決定,反倒是能夠理解他們的苦心。
阿斯爾心智成熟,他當年為何昭搶下繡球的時候其實沒有太多想法,他只是想跟天下人說一聲,何昭是他看上的人,此後年月,能夠走向何昭身邊的人只有他一個。
他在軍營裏出落成真正的北原戰士,縱馬扛刀所向披靡,十六歲時他拼自己的戰功和血性收獲了部下和親随,北原國境安定,即使有作亂的寇匪也都不成氣候,他替父王鎮守邊疆,兩年大小戰事十餘場,從未有過疏漏。
何昭也已經變成了溫文爾雅的少年郎,他帶着重新縫好的繡球從昭遠而來,半大的少年人一身青衫長袍,是北原國中少見的文人裝束,他詢問過值守的兵士後便目标明确的穿營而過,瘦削清雅的背影引了一路灼灼的視線。
阿斯爾對久別重逢的場景暢想過很多種可能,好的壞的他都想過,但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何昭會來找他。
何昭到時他正光着膀子搓背,他頭也不回的對着背後的腳步聲開口趕人,他不願意跟別人湊到一起洗澡,所以才會在大中午的跑出來,這可能是他身上唯一一點不能與民同樂的小毛病。
何昭挽起袖口俯身蹲去河邊掬了他一後背的水,他氣勢洶洶的轉過身來想把岸上搗亂的人拉進河裏怼一頓,結果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他險些扭斷了自己的脖子。
他就這樣傻呵呵的杵在河心張着嘴愣了足足半刻,回神之後,他做得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手裏給馬搓毛的刷子扔到了河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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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爾繼位是在二十九歲的時候,對于一個王儲而言,二十九歲的年紀已經不算年輕了。
別人家繼位稱帝都是高高興興敲鑼打鼓,阿斯爾卻在繼位前埋在何昭懷裏哭了一整夜。
他一生最敬重的是休戈,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對休戈的敬重不是源于那些平定天下收複失地的豐功偉業,他所敬重的是休戈強大的內心,他一生都試圖追随父輩,可他在這件事情上,永遠比不上休戈。
他始終不願面對蕭然離世的事實,休戈退位之後獨身一人去雪山中守靈,臨走前特意給他騰出了寝殿,他卻連一步都不敢踏進去。
何昭陪着他在偏殿住了一整年,直到第二年年節,休戈回宮城陪他們吃家宴,酒足飯飽之後寶刀不老的休戈把他按在地上又錘了一頓,這才讓他紅着眼睛跟何昭一起搬了進去。
蕭然離世的第十年,休戈在雪山中的靈前與世長辭,阿斯爾将他們合葬于冰川之下,他和何昭一起帶着領養的兒子跪靈敬香,何昭用裘襖裹着瑟瑟發抖的小孩,他則伸手将何昭和兒子一并攬進了懷中。
阿斯爾從部族中收養的孩子比他當年靠譜多了,小孩活潑懂事,聰慧通透,最重要是衣着利落,知道講究個人衛生。
何昭教文他教武,他比休戈退位的早,兒子剛一長大成人他就甩下擔子帶着何昭去游山玩水,而繼位的兒子也算争氣,文韬武略勤勉治國,最重要的是在人生大事上沒跑偏,幾年之後就讓他倆抱上了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