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2
炭火燒得劈啪作響,收拾幹淨的兔肉在火上烤出了滋滋的油花,蕭然側過身子打了個噴嚏,差點被嗆出淚來。
何淼淼這兩年尤為貪辣,只要她一掌廚,就一定要用辣椒面把好端端的兔肉染得紅彤彤的。
這辣椒也是伊爾特家裏那位帶過來的,而且是西南之地最夠勁的一個品種,蕭然光看都覺得嗓子發幹。
兔肉易老,旺火灼上一會便可入口,蕭然還算眼疾手快,肉剛一熟,他就搶在何淼淼之前俯下身去,用匕首挑走了唯一沒被殃及的兔腿。
不過,天道輪回,一報還一報。
沒跟着休戈出行的獵鷹在剎那間滑翔而來,它潇潇灑灑的落去了蕭然肩頭收起羽翼,又伸出鋒利精準的尖喙,穩穩當當的奪去了蕭然的午飯。
“噗……”
“撲哧——”
“哈哈哈!唔唔——咳!”
臣民笑殿君,這也就是只有在北原才會出現的場景了,圍坐在一起吃飯的衆人紛紛為此笑得前仰後合,更有甚者還差點嗆出個好歹。
蕭然對此倒是不惱不羞,他收刀歸鞘騰出兩手空閑,已經預感到危機的獵鷹提前從他肩上振翅欲飛,只可惜還是被他縱身一躍,生生從天上拉扯了回來。
善意的哄笑由此戛然而止,安格沁家裏的小侄子還沒把嗆進嗓子的牛肉幹咳出來就又被結結實實的噎了一下。
輕便簡素的衣袍在半空中紛飛揚開,蕭然細長纖瘦的五指成爪,眨眼間便緊緊鎖住了獵鷹的後頸。
他實在是過于輕盈了,單純的平地躍起沒有借助任何支撐, 他神态自若的拎着獵鷹落回地上,至于逃脫失敗的休戈兄弟只能眨巴着烏溜溜的小眼睛乖乖松口。
蕭然完全沒有要見情敵的緊迫感。
夏日炎熱,他自打休戈走後一直沒什麽食欲,他吃慣了休戈在小廚房裏搗鼓出來的東西,再吃別人做得總覺得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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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們快要重新團聚,他才勉強多了點填飽肚子的閑心。
失而複得的兔腿并不管飽,扈達部的人又得下午才能趕到營地,蕭然閑着也是閑着,于是就帶上了還餓肚子的獵鷹去原上轉轉,想着順手獵頭黃羊回來給休戈接風。
天高地闊,綠草青青,盛夏對于大多數長毛的動物都不太友好,阿斯爾那匹白狼最是怕熱,來時路上它就一頭紮進了原上的水泡子歇涼,沒跟着車馬一同過來。
蕭然帶着獵鷹溜溜達達走了小半個時辰才找見它,白狼在野艾草堆裏四仰八叉的睡着,雪白的狼毛濕乎乎的打着卷。
蕭然将随手獵到的野兔扔去它眼前,白狼翻過身來仔細嗅了嗅,很是不感興趣的把兔子撥到了一邊。
“.…..”
被休戈養叼的不止蕭然一個,白狼野性未泯,興致來了也是能馳騁草原殺羊抓鹿的,只是它總跟蕭然他們待在一處,習慣了跟人一樣吃過火的熟食,再碰上野兔這樣的小東西,只會百無聊賴的伸出爪子撥弄着玩。
蕭然無可奈何的撿回了奄奄一息的小兔子,他剛打到兔子那會就想拿兔子喂鷹,結果獵鷹和白狼的反應一樣,壓根不肯買賬。
蕭然眼角微抽,只得将兔子扔回了背上的兜子裏。
他其實也不是很願意吃兔肉,他總覺得別人烤兔子沒有休戈仔細,他剛吃的那根兔腿其實還湊合,可他就是食不知味。
忽然吹起的夏風将水泡吹出漣漪,白狼和獵鷹不約而同的提起了精神,蕭然眯起眼睛循着風向往遠處看了一會,百米外的小山頭上野草翻浪,隐約可見幾只憨态可掬的黃羊。
白狼支楞起耳朵從草窩裏爬起,一頭拱去了蕭然腿上,它一身白毛沾滿了草葉,若非沒有矯健壯碩的體型,旁人還真會把它當成牧羊的土狗。
落在肩頭的獵鷹同樣興致勃勃,它叼着蕭然的發絲扯了兩下,輕輕拍打着收在身側的長翼,似是在催促蕭然趕緊動身。
“——知道了,知道了,這就去。”
蕭然蹲下身去抽出了靴側的匕首,他一邊小聲安撫着過于激動的一狼一鷹,一邊貓下腰去鑽進了及腰深的草叢裏。
射黃羊得用一擊斃命的硬弓,硬弓最考驗臂上力氣,他若運足力道肯定會牽連舊傷,所以他幾乎從來不用那東西。
他還是習慣用匕首,習慣用這柄一直被休戈拿來切肉剔肉的玄鐵短匕。
蕭然穩住呼吸銜住了刀柄,他從腕上取下一根牛筋軟繩挽起了長發,以免又被垂死掙紮的黃羊咬住頭發。
難得送涼的夏風越吹越大,埋頭吃草的黃羊尚未注意到即将靠近的獵食者,白狼自蕭然身側先一步隐入綠草,獵鷹也悄無聲息的随風一掠,繞去了黃羊們難以注意到的身後。
最原始的獵食總能帶得人熱血沸騰,蕭然很喜歡這種時刻,休戈經常陪着他貓在草地裏抓兔子逮羊,一般都是他負責一擊斃命,休戈負責往他身上抹防蚊蟲叮咬的藥膏。
閑适慵懶的羊群近在咫尺,十幾步之外的一頭公羊吃得肚子渾圓,蕭然紮好頭發,重新握緊了沉甸甸的匕首,又屏住呼吸單手撐地。
幾秒鐘之後,盤旋在羊群身後的獵鷹先發制人,它自半空振翅耳鳴,猛地急掠而下,驚得羊群四竄奔逃,為首的黃羊尚未來得及給同伴警示,便已被斜刺裏撲出來的白狼銜住了咽喉。
同時動身的蕭然幾乎跟上了白狼的速度,他卯足力氣飛身而起,直奔眼前的公羊。
那公羊大腹便便卻也能撒開四蹄玩命逃竄,蕭然在滞空的狀态下腰間一擰,咬住頭羊的白狼心有靈犀的咬緊尖牙用力一甩,生生将半死不活的頭羊甩去了蕭然腳底讓他借力。
秋水一般的刃口撕裂了燥熱的空氣,蕭然踩過頭羊的屍首掠去了公羊背上,先前擲出的匕首精準無比的紮透了公羊的脖頸,溫熱鮮紅的羊血濺去綠油油的草葉上,蕭然抹去面上血霧握上手柄狠狠一擰,幹脆利落的結果了負傷的公羊。
兩頭黃羊,頭羊給獵鷹和白狼打牙祭,公羊留着給休戈接風。
蕭然拖着兩頭黃羊去水泡邊上收拾幹淨,營地裏狼多肉少,他要帶回去讓安格沁他們收拾,肯定得少那麽一兩根羊腿。
蕭然其實不太會做這種事,白狼勉為其難的替他剖開羊腹掏走污穢,而斂翅修整捯饬羽毛的獵鷹全程沒有摻和半點。
蕭然蹲在水泡邊上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是把黃羊收拾利索,他找來寬大的草葉将剔好的肉塊分別包起,又一一塞進了兜子裏。
皮質的兜子被撐得發鼓,蕭然背着兜子滿載而歸,白狼叼着塞不進去的羊腿跟在他身後,獵鷹低低的繞着白狼打轉,純粹是閑得無聊,一直在故意去咬那羊腿上的肉。
離營地還有一段距離,日頭曬得人昏昏欲睡,疾馳而來的馬蹄聲漸漸清晰入耳,蕭然甩甩腦袋打了激靈,趕忙打起精神踮腳去瞧。
遠道而來的馬隊行進迅速,僅從身形來看就能看出這些人都是身手了得的好騎手,但這些都不重要。
那不是休戈的馬隊,為首的人也不是休戈。
蕭然悄然耷拉下眉梢,騰出手來皺了皺鼻尖,繼續晃晃悠悠的往營地方向走。
他和馬隊都是奔着一個方向去的,未曾減速的馬匹故意從他身側狂奔而過,忙着跟獵鷹茬架的白狼一時走神,差點被卷帶到馬腹下去。
蕭然反應的夠快,他神色一凜,立刻扔下東西矮身帶着白狼就地一滾,受了驚的白狼嘴上一松丢了羊腿,立刻變得兇意十足。
白狼弓背呲牙護去了蕭然身前,吼聲低沉,狼眸森綠,再野的馬也只是馬,它克服不了血脈裏的恐懼,橫沖直撞的黑馬嘶鳴着仰起了前蹄,好在它主人反應夠快,勉強扯着缰繩穩住了身子。
“籲——籲!籲!”
烈馬的主人不過是個十七八的少年,他似是這一群人裏地位頗高的存在,蕭然剛一按上白狼的後脊緩緩起身,那群騎手就警惕十足的按上了鞍側的彎刀。
“——哪來的長毛畜生!敢驚了我的馬!”
少年說得是北原話,但帶着一股子和休戈他們不同的口音,蕭然唇角微撇,不算明朗的心情又更糟了一點。
他能認出這是扈達部的人,休戈曾跟他說起過,北原部族大多是用馬刀,唯有扈達人人善用彎刀。
蕭然很少會動什麽氣,可眼下他卻一點也沒客氣。
他低頭銜住齒關,輕輕吹了一聲呼哨,獵鷹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朝着少年面上收翅急沖,直把那少年驚得身子歪斜,狼狽落馬。
“嗚啊——啊!!”
十幾柄彎刀出鞘,光看着架勢都覺得寒光攝人,蕭然熟視無睹的一擡手臂,穩穩接過了斂爪落下的獵鷹。
“哪來的野孩子,驚了我的鷹。”
馬是北原人最看重的動物之一,這少年于他無論是私怨還是公仇,都不敢這麽縱馬胡來,倘若白狼的反應再過激一點,這馬怕不是會直接失了平衡摔去地上擰斷脖子。
“你——”
“穆薩爾!”
落在馬隊最後的高大男人來遲一步,他勒住愛馬沉聲一呵,穆薩爾便跟個見到貓的耗子一樣規規矩矩的閉起了嘴。
“殿君,我是扈達部的穆沁,這是我弟弟穆薩爾,他年歲小不懂事。”
急匆匆的滾鞍下馬的正是扈達部的族長穆沁,他走來蕭然身前俯身一禮,又連忙擺手示意手下趕緊收起兵器。
“殿君,這小孩子不懂事,如有冒犯,還請殿君多擔待……”
穆沁他比休戈還要高出一頭,五官英挺,是很純粹的北原人長相,而他的北原話也更正規一點,沒有穆薩爾別別扭扭的口音,。
蕭然皺着眉頭生出了一點後知後覺的敵意,他原先還想象不出來是什麽樣的人敢豪言壯語的“娶休戈”,如今倒是隐約有了點危機感。
于是他暫時忘記了所謂的殿君風範,也顧不上營中的何淼淼還抓心撓肝的等着看戲,他難得語氣急沖的皺緊了眉頭,直接打斷了穆沁的話。
“借你們人手是國中規矩,眼下休戈未歸,你們不用專程來謝,我營中狹窄,不便留宿,既然小孩子不懂事,那你正好可以帶回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