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3

蕭然很少這麽牙尖嘴利,穆沁顯然是被這兩句話給活活噎住了,他有些愕然的睜大了眼睛,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蕭然則随性到底,他皺緊眉頭說完了嗆人的狠話便幹脆利落的轉過身去帶着一鷹一狼快步回營,壓根沒去理會穆沁他們還想做什麽。

蕭然一貫是個溫潤謙和的好脾氣,他從未有過上位者的架子,北原國中上上下下,但凡是跟他接觸過的人,從沒有人說過他脾氣不好。

穆沁的出現讓他隐約有了幾分從未有過的暴躁,他板着一張俊臉步履匆匆的走回營房,正值崗戒備的侍衛滿臉憧憬的跟他行禮問好,他卻冷冰冰的目視前方,絲毫沒有注意。

北原的民心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大抵是朝中太平,盛世安康,百姓過得安穩美滿,不愁吃喝,于是便開始操心些別的事情。

蕭然在北原國中的威望和人緣不亞于休戈,在大多數北原人眼裏,他們這位殿君清秀俊逸,遠不及他們王上皮糙肉厚,所以他們總會對蕭然都有那麽一層特殊的憐愛。

就比如蕭然這個罕見的失态,營房門口那兩個被冷落的侍衛不僅沒有生出半分負面情緒,反而還在第一時間憂心忡忡的向身邊人告知殿君不知為何心情糟糕。

這個消息飛速傳遍了整個營地,半柱香之後,什麽天氣炎熱、牧草短缺全淪落為了次要事務,取而代之的頭號大事是“殿君到底為什麽不開心了”。

海力斯和何淼淼自然也沒錯過這個消息,只是随後趕到營房的穆沁畢竟是一族之長,蕭然既然不願意跟扈達部有所接觸,那他倆就得去接待一下,總歸不能讓場面太過難看。

于是安撫蕭然的重任便落到了雙生子身上。

蕭然剛進帳沒多久,何昭就牽着妹妹鑽了進來。

剛能行動自如的何圓圓小朋友一進門就甩掉鞋襪跑去竹席上打滾,何昭則認真拿起自己和妹妹的小靴子擺齊方正,而後才提着袍角坐去了蕭然身邊。

“舅——唔!”

奶香奶香的糖塊是蕭然最後一點儲備糧了,這是休戈臨走前做得。

蕭然一直數着日子吃,按照兩天一塊的劑量,勉強撐到了現在,半個月前伊爾特沒忍住饞蟲來偷了一塊,結果被他踩着城牆追得滿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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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你的,我沒事。”

蕭然轉過頭去多剝了一塊奶糖塞進何圓圓嘴裏,顯然是不想跟兩個孩子說太多。

“唔,不行……唔,爹爹說了,爹爹讓我告訴你,說王上從來都沒喜歡過他,唔!”

何昭一向是個極有責任心的孩子,他十分努力的鼓起腮幫子想要把話說清楚,試圖幫着他另一個舅舅說點好話,但蕭然卻又往他嘴裏塞了一塊糖。

“吃糖,小孩子家,不管這些事情。”

蕭然自诩還沒淪落到那麽小肚雞腸的地步,憑他與休戈之間的情意,這點舊事根本不足以讓他慌亂,他現下這點小情緒,不過是相思作祟罷了。

他想念休戈,他太想念休戈了。

大抵是歲數越長人越膽小,他近年愈發珍惜時日。

他總覺得與休戈在一起的日子過得太快了,沒有兒子之前他還未曾察覺,等到他親眼看見阿斯爾像個野草一樣見風長的時候,他才明白時間真的是在一點點流逝幹淨。

“舅舅……舅舅不氣,我會去,唔,等二舅舅回來,我幫你出氣!”

何圓圓托着自己圓乎乎的腮幫子滾到了蕭然腿邊,她還是有點良心的,見不得蕭然神思恍惚。

她難得和哥哥統一了戰線,她一遍咂着糖塊撐起身子湊去蕭然膝頭認認真真的攥緊了白嫩柔軟的小拳頭,邊說邊有模有樣的揮舞了兩下。

“……行了,我心裏有數的,你倆跟着操什麽心呢。

見雙生子煞有介事,蕭然不得不配合着露出了一點笑意。

他伸手扶正了何昭發頂的小玉冠,又甚是無奈的垂下頭來跟自家這倆小外甥挨個碰了碰鼻尖。

人世常理是無法規避的,為此自怨自艾才是浪費時間。

蕭然心裏通透得很,他明白這個道理,他是經過生死的人,他知道他們再恩愛如漆也逃不過最後的離別,他所能做的只有時時刻刻都抓緊休戈的手。

更何況他的休戈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最早是明日,最晚是後日,沒有人能從他身邊奪走休戈,他現下這種無傷大雅的醋意頂多是對數月相思的調劑,等見到休戈那一刻,他就會把這些情緒全都抛去腦後。

“昭昭聽話,去帶着妹妹看話本。舅舅去給你倆烤羊,晚上我們吃……”

蕭然神色和緩的穩下了心神,他邊說邊揉外甥女的小圓臉,可還沒揉幾下,他就忽然僵住了表情。

蕭然滿臉窘迫的沖出了帳子,他這才想起來他剛剛和穆沁說話時頭腦發熱,一時情急轉身就走,居然把好不容易得來的黃羊肉落在了原地。

休戈的事情可以暫時抛在腦後,但羊肉卻絕不能丢。

趴在帳外大快朵頤的白狼只叼回了那只屬于自己的羊腿,見蕭然神色匆匆的往外跑還特意懶噠噠的甩了一下尾巴,一半是嗤笑一半是炫耀。

營房裏人來人往,蕭然不能在人前跟一只狼置氣,他只能強忍着按住白狼痛揍薅毛的沖動,繼續快步往外趕。

他走得匆忙,和海力斯寒暄過的穆沁剛巧跟他打了個照面,營地裏路窄,蕭然再想繞路也來不及了,他只能抿緊唇角視若無睹的往前走,無奈穆沁人高馬大,稍一側步便能擋住他的去路。

“殿君,殿君!你是不是落了這個?”

穆沁倒是很客氣,他俯身颔首規規矩矩的喚了蕭然一聲,該行得禮數一點沒少,态度也極為和氣。

穆沁面相周正,笑起來尤為憨厚正直,他低下頭來看向蕭然,深褐色眸子晶亮通透,不夾半分惡意。

——穆沁的确是單純的想幫蕭然一個忙。

扈達部近年同北原國中的關系不遠不近,他父輩固守己見,不願離開原上,也不願遷去昭遠定居,如今北原國勢鼎盛,旁得部族都已經枝繁葉茂,唯有他們還在原上颠沛流離。

穆沁在年初接過了族長之位,他需要為部族做些事情,可有早些年那樁糟心事橫着,休戈同他不算熱絡,他也只能先借着這次機會跟蕭然交上朋友,再通過蕭然去接近休戈。

“天氣熱,這肉要是不及時處理一下肯定會壞的,我剛巧會做羊肉,你想做什麽樣的,我幫你來做。”

“.…..不必了。你給我就好。”

穆沁是好心好意,蕭然卻不想領情。

他咬緊齒關冷冰冰的開口拒絕,剛有起色的神情又陰沉了幾分。

穆沁手裏拿着一兜子羊肉,出于身形上的差距,那一兜子東西他得用雙手拿着背在身後,而穆沁卻能輕輕松松的單手拎住。

“別,這東西太沉了,不好提,這樣,殿君你想在哪生火,我幫你拎過去。诶,殿——”

穆沁不說這話還好,這話一說出口,蕭然心裏那只炸了毛的小貓立刻推翻了成千上百了醋壇子。

穆沁話音未落,他就徑直奪回了那兜子羊肉,沉甸甸的皮兜子抻得他臂上生疼,他本該立刻改用雙手去接,只是出于某種暗地裏的較勁心思,他偏用單手把兜子往肩上一甩,愣是忍着不适快步離開。

原本留給休戈那只黃羊提前上了烤架,蕭然盤膝坐在火邊守着,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搓着先前那只小野兔。

奄奄一息的小東西察覺到了自己命不該絕,它蔫巴巴的趴在蕭然掌心下頭啃着青草,俨然忘了自己剛才被蕭然徒手捉住悲慘遭遇。

夏日天幹,篝火燒得旺,蕭然不太會烤羊,他們之間總是休戈負責忙活,他負責吃,到頭來北原人看家的手藝他一點都沒學會。

羊腿這種東西,需要烤熟一層割一層,蕭然皺着眉頭試了好幾次,他沒法像休戈那樣準确無誤的切下熟透的肉片,每回都要連帶着一層還沒烤熟的生肉。

“殿君?”

蕭然這輩子都沒有如此暴躁的時候,穆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額角青筋一跳,握着短匕的右手差點直接把刀直接甩出去。

“你這火點得太旺了,外層肉焦得太快,影響口感。像這樣,把火弄小一點,切得時候刀下別那麽深,你這只手握着腿骨轉,讓肉貼着刀走就行。”

穆沁不是傻子,他能察覺出蕭然身邊對他抵觸之極,可他一向不會跟人接觸,也沒有旁的選擇,他厚着臉皮坐去蕭然身邊,反客為主的抽出了靴側短刀,先是替蕭然挑走了一小半柴火,又有板有眼的演示着怎麽才能将羊肉切薄。

過于親密的距離讓蕭然渾身發緊,他皺着眉頭往邊上挪了足足三尺,順便還小心翼翼的捧走了趴在地上吃草的小野兔。

“殿君,我真的沒有惡意,我這次來,只是想找休戈談……”

蕭然就差在身上寫滿“離我遠點”四個大字,穆沁見此也有些挫敗,他耷拉下眼角很是惆悵的攤開了手。

穆沁是真的不會跟人套近乎,扈達部一向疏離外族,在阿坦達帶着休戈造訪之前,他甚至都沒見過外面的人。

而蕭然是注定沒法跟陌生人同頻交流的,他結合着何淼淼那聽來的八卦,自然而然的把事情想到了別處。

“不行!”

難以言喻的酸勁瞬間覆蓋了整顆心髒,不久前才維持住的理智徹底崩塌潰堤,蕭然不等穆沁說完就啞着嗓子果斷回絕,他死死攥緊了十指,一向溫潤澄明的眼底湧出了駭人的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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