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七月末的鑫海城,熱帶風暴“安比”幾個小時前剛剛在一百公裏外經過,雖然未曾直接吹襲,但随之而來的強降雨,卻令半個城市都浸泡在了積水之中。

這天是周六,明明已經過了七點,但外頭大雨瓢潑、濃雲蔽日,天色暗仿佛還沒天亮一般。戚山雨站在窗邊,看着大風夾帶着暴雨,把窗戶敲打得噼啪作響,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晨跑計劃肯定是要作廢了。

就在這時,戚山雨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號碼,立刻按下通話鍵。

來電的是他的頂頭上司沈遵,會在非值班的周末忽然給他打電話,肯定是有要緊事兒。

果然,電話那頭的沈隊長省去了一切開場白,直接開門見山,語速快而清晰地交代了地點,囑咐他立刻趕來,就切斷了通訊。

戚山雨用最快的速度換好了外出的衣裝,揣上工作證,拿了把最結實的長柄雨傘,匆匆下了樓,沖進了滂沱雨幕之中。

沈隊長通知他的事發地點名叫花園小區,位于鑫海城的老城區邊緣,距離戚山雨家并不遠。眼看着大雨天不好打車,他幹脆頂着狂風暴雨,一路小跑過去。

二十分鐘後,戚山雨趕到花園小區,渾身上下已經濕透。

他原本上翹的短發被淋得徹底失去了造型,軟趴趴倒伏下來,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水。一雙運動鞋裏面更是灌滿了泥漿,每踏一步,都能聽到氣墊受擠壓後發出的嘎吱嘎吱的水漬聲。

所幸事發地點并不是室內,同樣到處積水橫流,戚山雨也不必擔心自己這身濕漉漉的模樣會破壞現場了。

若在鑫海城的地圖上來看,花園小區位于城市西邊,地勢相對于近海的東面略高一些,但由于地處老城區,排污系統已經有些年頭,管道老化且局部堵塞,排水效率不高,這時小區路面的積水已經漫過了腳背。

戚山雨在積水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繞過一幢幢老式九層公寓,來到小區的東南角。

在兩棟磚紅色的公寓樓旁邊的一小片綠化帶前方,已經拉起了熒光黃色的隔離帶,幾個身穿制服的片兒警正在隔離帶附近忙忙碌碌,一個身穿黑色皮夾克的高大男人站在兩棟公寓中間的廊道上,正叉着腰,擰着眉,表情嚴肅地盯着忙碌的衆人。

“安哥,什麽情況?”

戚山雨抹了把流到臉上的雨水,疾步走到身穿皮夾克的男人面前。

“那兒,發現了一只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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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男人把下巴一擡,朝着圍了一圈制服警的路基方向擡了擡下巴。

和戚山雨滿身是水的狼狽模樣比起來,因為是開車直接過來的,身穿皮夾克的高大男人身上明顯整齊幹淨許多,只在褲腿和後腳跟處濺了一圈泥水的痕跡。

這高大的男人,名叫安平東,年逾四十,與戚山雨一樣,是鑫海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一大隊的一名刑警,只是他工作多年,資歷遠比戚山雨要豐富不少。

和他乍看起來高大冷峻得甚至感覺不好接近的外表不同,安平東平日裏話挺多,不僅健談,還特愛照顧人,是那種會唠叨着下雨帶傘、天冷添衣的老大哥型好好先生。

作為調進市局僅僅三個月的新鮮人,戚山雨經常與他搭檔行動,對他的性情已經相當熟悉了,此時見他面色嚴肅,一點兒不像平常好脾氣的樣子,已經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态,刑警氣場全開,就知道他們這是攤上了樁不簡單的案子。

戚山雨幾步上前,果然在廊道旁邊看到一條掀開了蓋子的溝渠,裏面早就積滿了渾濁的淺褐色泥水,而那足有半臂深的積水底部,有一只慘白的手浸泡在其中。

也不知那只手在積水裏到底泡了多久,指節膨脹,皮膚呈現出一種近乎冷灰色的蒼白,隔着翻湧的渾濁污水,戚山雨能看到斷手蒼白的皮膚上布滿了斑斑駁駁的傷口——若不是那股即便在雨中也依然清晰可聞的腐臭味,簡直就像是萬聖節裏用來吓唬人的拙劣道具。

“這只斷手,是附近一個住戶發現的。”

安平東看了一眼水渠裏的斷手,翻開已經做好的第一發現者的筆錄。

“第一發現人林東,男,56歲,本地人,某工廠退休工人,家住6號樓A座405房。清晨6點左右下樓來信箱取報紙,當時雨暫時停了一段時間,他看到一只流浪狗在溝渠旁扒拉,就上前驅趕,結果發現水裏泡着的一只斷手,就立刻報了警。”

戚山雨順着搭檔的指點,一眼就看到了6號樓信箱群位置,就在6號樓的樓梯間入口處。

因為是有些年頭的老舊公寓,6號樓與5號樓之間的間隔距離很近,若是有人從相對的兩扇窗戶伸出手來,完全可以互相握手,以至于他們現在身處的兩棟建築物之間的過道連廊也顯得很是狹窄且陰暗。

而那條沉着斷手的溝渠,距離6號樓的樓梯間入口的直線距離不過四米左右。

戚山雨問道:“這附近經常有流浪狗出沒嗎?”

“花園小區周邊沒有圍牆,樓房又密集,人員流動性也強,環境比較髒亂,所以經常有流浪貓狗蹿進小區裏覓食。”

安東平指了指那條水渠,“根據第一發現人的說法,因為附近的流浪貓狗經常會亂翻垃圾,把樓道附近弄得很髒很亂,所以他看到了,時不時就會上前驅趕。”

戚山雨點點頭,盯着那溝渠裏那只被污水泡得發脹的斷手,眉頭緊鎖。

這時,他感到手臂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頭去,正正對上了一對輪廓精致的鳳眼。

那是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男人,比他略矮幾公分,大半張臉被淺藍色的醫用口罩擋住,只看得見那一雙燦若晨星的眸子,輪廓極是漂亮,雙眼皮深邃,睫毛纖翹,細長的眼尾,盯着人看時,甚至有幾分超越性別的豔麗感。

那人的目光在戚山雨臉上停留了不短的時間,但他眸色極深極沉,戚山雨瞧不透其中包含的情緒。

“借過。”

身穿白大褂的男子垂下眼睛,涼飕飕地丢下兩個字。

說完,他擦過戚山雨的肩膀,帶着另兩個同樣身穿白大褂的助手模樣的年輕人,幾步走到浸泡着斷手的水渠前。

從那男人的打扮就能看出,他應該是個法醫,只是戚山雨看着卻很面生。

“啊呀,柳主任,你過來啦。”

安平東卻顯然是認得那個男人的,擡起手,熟絡地朝他打了聲招呼。

那年輕的法醫朝安平東點了點頭,然後從前襟口袋裏摸出一副黑框眼鏡,架在了鼻梁之上,屈起一條腿,蹲下來,利落地戴上手套,指揮着兩名助手,将水渠裏的斷手給撈了上來。

戚山雨的視線,不自覺地集中在那個戴着眼鏡的年輕法醫臉上。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在那只斷手被撈上來的瞬間,從戚山雨的角度,剛好能夠看見,那位法醫的雙眼,在薄薄的鏡片下彎成了兩彎月牙的形狀——他明顯是在口罩的遮擋之下,笑了起來。

這笑容實在來得太過不合時宜,戚山雨不由得愣住了。

他腦子裏突兀地聯想到以前還在公安大學時,由師姐學長們口耳相傳留下的各種“江湖傳說”,從最經典的校園鬼故事,到難以解釋的詭異巧合,花樣品種不一而足。

其中有數量不少的一類,就是關于法醫們的種種奇葩傳聞,比如把手術刀當做餐刀,對着高度腐敗的屍體也能面不改色地切着牛扒什麽的,聽着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不過這些都市傳說,聽歸聽,戚山雨從來沒有當真。

在他的認知中,法醫只是萬千行業裏的其中一種,就算工種特殊了一些,也不可能會做那麽些滲人的怪異行為。

只是,他卻在剛才那一瞬間,确确實實地看到了眼前的陌生法醫掩藏在口罩下的詭異一笑……

就在戚山雨走神的當口,溝渠裏的斷手已經被撈了起來,那原本被污水隔絕掉大半的腐臭味,立刻變得濃烈了起來。

“怎麽樣,柳主任,看出什麽線索了?”

安東平皺起眉,單手捂住鼻子,站在三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男人身後,甕聲甕氣地問道。

“嗯,确實能看出一點東西。”

像是早習慣了那股嗆人的腐臭味,那姓柳的法醫回答的聲音很平靜,甚至聽不出多少起伏。

“手指皮膚開始出現膨脹、起皺,呈典型的漂婦皮樣,推測已經在水裏泡了數個小時了。”

所謂“漂婦皮樣”,是指人體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中,皮膚呈出和舊時負責漿洗活計的婦人的手部皮膚一樣,發白、腫脹和發皺的改變。

斷手上有好些斑斑駁駁的傷口,不過它在水裏浸泡有些時間,傷口表面的血跡都浸洗得很幹淨了,倒是方便了法醫檢查。

“皮膚表面見多處傷痕,小創面邊緣不整,可見鋸齒狀小齒痕,應該是老鼠啃咬的痕跡。尾指缺失,從斷口邊緣,還有小魚際附近的弧形刺創和撕裂痕跡來看,應該是被犬只咬斷的。”

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說着,用鑷子輕輕點了點手腕部的截斷面,然後夾住斷骨旁邊的一條肌腱,稍稍往外拉開了一點。

“至于這裏,傷口較為平整,但桡骨和尺骨上能夠看到反複摩擦留下的直線狀切割痕跡,而且痕跡前後端寬度和深淺基本一致,我個人初步推測,分屍的工具,應該是弓鋸之類重量較輕,而且容易滑脫的鋸子。”

那柳姓法醫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完,小心翼翼地用鑷子的尖端探進斷手食指的指甲縫裏,夾出一條細窄而輕薄的黑色條狀物,在衆人面前輕輕晃了晃,“還有這個,你們看。”

戚山雨和安平東,連同幫忙的兩個助手,都條件反射地将腦袋湊近一點,想要将那不足兩厘米的小玩意兒看個仔細。

那是一條半透明的黑色膠條,很輕很薄,濕了水以後,便向內側卷曲起來,被那姓柳的法醫夾在鑷子尖端,微微地搖晃着。

“主任,這是什麽?”

助手中更年輕一些的那個,疑惑地問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裝垃圾用的那種黑色的塑料袋。”

他一邊解釋着,一邊将那絲半透明的黑色塑料薄片小心地放到物證袋裏。

“所以,我想,這只斷手,也許是流浪狗之類的動物,将它從垃圾堆裏叼出來的。”

他擡起頭,看向戚山雨和安平東兩人,鏡片後那對好看得要命的纖長鳳眼,又微微地彎了彎,“這附近應該有垃圾收集點吧?趁今天臺風暴雨給耽誤了,現在垃圾車還沒把它們拉走,趕緊找人徹底翻一翻,看看還能不能找到其他‘零件’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篇的CP是警官×法醫,不逆不拆噠!

另外本文背景完全架空,一切設定為劇情服務,請不要太糾結故事裏的人物職權、偵破過程、審理程序等與現實不相符的問題噠~~~不要較真、不要較真、不要較真,拜謝!

還有鑒定相關的術語,相當一部分會參考專業書籍的描述,以下為本文常用參考書單:

《法醫學》、《法醫物證學》、《法醫毒理學》、《法醫鑒定實用全書》、《分子印跡技術》、《流式細胞操作規程》、《組織學圖譜》、《病理解剖學彩色圖譜》。(如有其他,後續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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