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eden lake-08
因為答應了柳弈要給他拖延一個小時,完全算不上能言善道的戚山雨,簡直覺得自己要把在公安學校的刑偵課上教的各種問話技巧從頭到尾都練習一輪了。
蘇芮芮的父親年逾五十,是個做外貿進出口代理的生意人。
本着“和氣生財”的商人品性,他雖然看出了面前這個年輕警官顯然在跟他們套話,卻沒有露出多少不耐煩的表情,而是耐着性子和戚山雨打太極繞圈子,只是無論如何都不肯透露和學校談妥的條件細節,而且也态度堅決地拒絕給死去的女兒的遺體進行司法解剖。
但他的繼室卻完全沒有這樣的耐性和修養。
那個燙了一頭酒紅色卷發的漂亮女人,從見到戚山雨走進談話室,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說出“還有幾個問題要問問兩位”這一句話開始,就表現出了顯而易見的抗拒和煩躁。
她只陪坐了不到二十分鐘,就開始頻頻地東張西望,還不時掏出手機看時間,從表情到肢體語言,都在生動诠釋着“有完沒完”這四個字的含義。
不過,過了大約半小時,在喝過李瑾送來的茶水之後,蘇芮芮的繼母就開始以十分鐘一次的頻率頻繁地往廁所跑,也就不記得再提讓他們趕緊簽字,然後把繼女遺體送到殡儀館的事了。
當蘇芮芮的繼母第三次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發現那個高大英俊的戚警官身邊多了一個穿白大褂的俊美青年,看到她進來,站起身朝她溫柔一笑,用略顯沙啞的嗓音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姓柳,是負責你們女兒的案件的法醫。”
“怎麽還來了個法醫?”
酒紅色卷發的女人皺起眉,語氣聽起來很不高興,“怎麽這麽啰嗦啊,不是說了不解剖嗎?你們可不能無視家屬意願亂來啊!”
“別急。”
柳弈臉上的笑容依然很溫柔,紳士地伸手比了個“請坐”的手勢,示意她坐下說話。
“我有些新發現,想和先生和夫人說說,兩位聽完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他一對鳳眼彎成月牙狀,那溫文爾雅又風流倜傥的笑容,對三十出頭的女人尤其具有誘惑力,把蘇芮芮繼母的滿腔不耐全都堵了回去,臉頰微燙地撇開頭,擺出“姑且聽聽你說什麽”的表情,一聲不吭地坐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是這樣的。”
柳弈從一個文件夾裏抽出兩張照片,端端正正地擺放在蘇芮芮父母的面前,“請兩位先看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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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拿過照片,看清畫面上的內容之後,臉色隐隐有些發青,眉頭也擰成了一個麻花狀。
而紅發女人只探頭看了一眼,就立刻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仿佛那兩張照片是兩只活蜘蛛似的,整個人往後一彈,退開了足有兩個身位遠。
“這是什麽東西!”
因為太過驚惶而且氣憤的緣故,蘇芮芮的繼母連聲音都劈了,“你想吓死我們嗎!?”
“這是在蘇芮芮遺體上找到的傷痕。”
柳弈依然維持着淡笑,小幅度地攤了攤手。
他給那兩夫婦看的,是他剛剛在蘇芮芮的脖子上發現的兩處不顯眼的淤痕的照片。
雖然只是看不到臉的脖子特寫,但在從沒有見過屍體的普通人看來,那白慘慘的皮膚和背景裏糾結成團的頭發,以及上面淤紅的傷痕,只匆匆瞄上一眼就覺得毛骨悚然,根本提不起一點兒勇氣看個仔細。
“那、那又怎麽樣?”
紅發的女人捂着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憤怒模樣,瞪着柳弈,聲音依然還在不停地顫抖,“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就直說了吧。”
柳弈朝她勾了勾唇角,“我在你們女兒的脖子上,發現了有人用手掐過的痕跡。”
坐在柳弈旁邊的戚山雨,顯然沒料到柳大法醫在剛才的一個小時裏面,會有如此重大的發現,聞言也雙眼微睜,然後很快調整了表情,掩飾住眼神中的驚訝。
“掐……掐過的痕跡?”
蘇芮芮的父母先是吃驚地互相對視一眼,在雙雙反應過來柳弈這話中的含義之後,又一同看向戚山雨,“可是,警官同志告訴我們,芮芮是淹死的啊?”
“蘇芮芮的屍體确實是在學校的湖裏發現的,但死因嘛,現在還不能确定肯定就是溺水。”
柳弈微笑着糾正了他們的說法。
“關鍵是,這兩張照片上的痕跡,确實可以證明,她曾經受到來自于另一個人的暴力侵害。”
他頓了頓,給了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夫妻倆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個消息,然後微微一笑,忽然開始說另外一件事。
“去年4月,S省T市第二中初一學生趙某,因長期遭受同學暴力霸淩,某日在躲避的過程中,不慎墜樓,送醫搶救無效後身亡。事後,肇事三人被法院判決賠償死者家屬一百餘萬元,校方也因為未盡到管理責任,賠償五十餘萬元。”
柳弈留意着蘇芮芮父母的臉色,等他們紛紛露出恍然的表情,才緩緩地接着說道:
“我不知兩位和學校談了什麽條件,不過,我覺得,如果能找到證據證明蘇芮芮确實遭受過某些同學的暴力侵害,而不是僅僅是因為學習壓力而自殺的話……”
他沒把剩下的話說完,而是又對蘇芮芮的父母燦然一笑,“想必二位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 ……
……
十五分鐘之後,蘇芮芮的雙親不僅簽了屍解同意書,還再三向柳弈詢問,剛才那兩張幾乎把他們吓了個半死的屍體頸部特寫照,是不是真的不能給他們帶走。
“我們要把這事曝光給媒體!”
在柳弈和戚山雨面前,蘇芮芮的繼母甚至毫不掩飾她的計劃,“讓報紙或者電視臺登個采訪,再把這些照片放到網上,等輿論炒起來了,再和學校談條件的話,不愁校方不肯答應我們的賠償要求。”
“不要着急,等屍解結果出來,兩位再去運作這些也不遲。”
柳弈将簽好的同意書遞給一直站在邊上旁聽的江曉原,示意他收到案件的存檔裏,然後客氣地目送蘇芮芮的父母進了電梯。
“呸啊!那兩夫妻,可真夠惡心的!”
眼見電梯門關上,江曉原忍不住罵了一句,“女兒死了,他們就只想到在這件事上撈好處,真是想想都替那小姑娘憋屈!”
“是啊,确實很憋屈。”
眼見自家學生怒氣沖沖的模樣,柳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唇角微勾,露出一個淡然的冷笑。
“不過,就算連蘇芮芮的父母都不在乎她的死活,但我還是要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他說着,朝戚山雨看去,“你也這麽想對吧,戚警官?”
“嗯。”
戚山雨點點頭,“柳主任,屍檢的工作,就麻煩你了。”
他盯着柳弈的眼睛,認真地補充道:
“至于學校方面的線索,我也會再去仔細調查的。”
集中精神檢查屍體的時候還不覺得疲憊,等擺平了死者那對不稱職的父母之後,柳弈才感到了感冒未愈的難受勁兒,于是他把蘇芮芮的屍體解剖安排在明天早上,然後就打發江曉原和李瑾各回各家,自己也打算回公寓再睡一個回籠覺去了。
戚山雨則準備回警局一趟,和搭檔安平東交接一下案情的新進展,接着再去一次濱海中學,多找一些師生問問情況。
然而,就在戚山雨穿過走廊,快要走到電梯間時,李瑾卻在後面快步追了上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硬是将他拖到樓梯間裏。
然後李瑾飛快地将厚重的防火門掩上,臉色猛地沉下來,兩手叉腰,眼中噴火地盯着自己曾經的男朋友,完全就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老實告訴我,你和柳主任到底是什麽關系?”
戚山雨被李瑾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一臉懵圈,“你這是什麽意思?”
“別裝蒜了!”
李瑾的聲音吊高了整整一個八度,語速飛快地一口氣說道:“昨天你和柳主任是一起去的現場吧?當時不僅你們兩人身上都有一股酒味,而且你穿的衣服還是前一天晚上從我家裏走時的那套,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回自己家對不對!?難不成這還是湊巧嗎?那天晚上,你肯定是和柳主任在一起,對吧!?”
“……”
戚山雨完全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李瑾竟然還有完全不輸私家偵探的洞察力。
不過,雖然他确實問心無愧,卻不打算對李瑾解釋他去酒吧喝悶酒,以及後來和柳弈在酒店的一晚發生的烏龍事。
于是戚山雨沉默地看了已經分手的前男友片刻,直看得李瑾心中忐忑,才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想,這些問題,我沒必要對你解釋吧?”
“怎麽沒有必要!?”
李瑾從來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幾乎就在瞬間,他心中的怒火就被戚山雨冷淡中帶着輕慢的态度給點燃了,“還在和我交往的時候就在勾三搭四的,你這是出軌啊知道嗎!?”
他說着,伸手就去揪戚山雨的襯衣領口,“虧你平常還披着正人君子的皮,裝得跟柳下惠似的,你還要不要臉了!?”
“不是你說的那樣……”
看着曾經的戀人,現在竟然對他露出這般歇斯底裏的扭曲表情,戚山雨除了三分無奈和一分難受之外,剩下的六分,都只剩濃濃的疲憊感。
他反扣住李瑾拽住他前襟的手,使了點巧勁一捏一扭,就掙脫了對方的手腕。
“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說完,戚山雨拉了拉淩亂的領口,不想再多做任何解釋,轉身就去拉樓梯間的防火門。
“你給我等——”
李瑾伸手去拽前男友的手臂,還要繼續糾纏,沒說完的話,卻在下一秒,驟然卡在了嗓子眼裏。
被戚山雨拉開的防火門外,站着兩人話題中的第三者。
柳弈已經換回了自己的私服,此時正一臉複雜地看向跟石化了一樣定格在樓梯間的兩人。
他的目光先在戚山雨和李瑾呆愣愣的臉上停留了三秒,又緩緩地、一寸寸地,移動到了他們拉扯在一起的手臂上。
“咳!”
柳弈清了清嗓子,“我本來是想問問,戚警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午飯的。”
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壞笑,朝戚山雨擠了擠眼睛。
“不過,我看你現在好像挺忙的,就不打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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