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eden lake-15

時間很快就到了十一月末。

這日是周五,若是周六日沒有突發事件的話,這應該就是李瑾呆在病理鑒定科的最後一天,待到周一,他就要輪轉到下一個科室去了。

整整一天的時間,李瑾都表現得魂不守舍,屁股就沒在椅子上坐穩超過半小時,總惦記着在柳弈面前再露個臉。

然而江曉原十分冷酷無情地告訴她,今天他家老板到市局開會去了,什麽時候能回來,他也不曉得。

盡管李瑾以每小時一次的頻率在主任辦公室門前徘徊,但直到下班時間,也沒等到柳弈回來,只得一邊垂頭喪氣悻悻而去,一邊自我安慰,即便出了科,他也還在研究所裏實習,總能找到些由頭,隔三差五再跑回來找他的柳主任的。

然而,在對待實習生的态度上,柳弈向來都是個十足十的渣男——他只關心那位小同學出科之後,會不會有新的壯勞力頂上而已,問過科教科還會有新人過來,就立刻把這事兒丢到腦後去了。至于那個下周就要走人的李某同學,那就是去者不可留,估計過上個把月以後,就連對方姓什麽他都已經忘記了。

是以柳弈根本不記得今天是李瑾在他手下的最後一天,也壓根不曉得,那位懷春青年,此刻正心心念念想要和他當面告別。

今天的會議格外啰嗦,一堆雜七雜八的事兒總結來總結去的,從早上一直拖到下午四點半,柳弈坐在那硬邦邦的會議室椅子上,好不容易挨到結束,只覺得自己腰都要僵成塊板子了。

他不想和一堆人擠市局舊樓那兩臺看着總有點兒搖搖欲墜的舊電梯,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東西,等大部隊都離開了以後,才走出會議室。

沒想到,他剛出會議室,就看到走廊裏站了個熟人。

“哎,戚警官,你怎麽在這兒?”

柳弈朝戚山雨點了點頭,算是和他打了個招呼,順便在腦海裏回憶,剛才在近百人的會議室裏有沒有看到他。

不過他又立刻琢磨了過來,以戚山雨那級別,似乎還輪不到在這種滿是某某領導的會議上露臉,那既然不是來開會的,那八成就是在這兒等人的了。

“我在等你啊。”

戚山雨倒是答得很幹脆。

如果不是他的表情正直得根本讓人無法産生任何聯想,光從他這句話,柳弈簡直都要誤會面前這位小帥哥是不是對他有點兒什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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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看到我發給你的短信嗎?”

見柳弈露出疑惑的表情,戚山雨又追問了一句。

柳弈:“??”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果然看到一條半小時前戚山雨發的短信,上面客客氣氣地寫着:知道他今天來市局開會,想要順帶請他吃頓飯,以感謝他之前的幫助。

只是柳弈在會議上把手機調成了靜音,又讓他揣進了包包裏,所以根本沒有看到他這條而已。

“嗯,你真要請我吃飯?”

柳弈飛快掃完短消息裏的內容,挑起眉,朝戚山雨露出一個略有些促狹的微笑。

戚山雨被他的這個笑容逗得心頭一顫,眼神不由自主地朝旁閃躲了一下。

他知道對方的微笑裏未盡的意思。

光是柳弈上回帶他去吃的粵菜館,就花了六七百塊,如果由他主動請客,不去吃個人均價格翻倍的館子,似乎都不好意思作這個東了。

只是,幹他這行的,本來就是活多人累錢又少,何況戚山雨還要一個人當起一個家,照顧未成年的妹妹,日子雖然過得不算緊巴巴,但也絕不是出手闊綽的類型,一頓飯吃掉一個月的三成工資什麽的,确實讓他有那麽一點兒心疼。

不過既然是他提出來要請客的,自然不能想到掏錢就慫,戚山雨回給柳弈一個坦然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行啊。”

柳弈笑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緊走幾步,很順手地就用胳膊肘圈上戚山雨的肩膀,将人帶着轉了半圈,“那咱這就走吧。”

他轉頭朝戚山雨眨眨眼,“不過去哪裏吃,得由我說了算啊!”

四十分鐘之後,柳弈将他的愛車停在了老城區一家翻新改建的購物城的地下停車場裏,然後領着戚山雨直奔頂樓,進了一家專門做風味牛蛙和麻辣小龍蝦的館子裏。

如果不是柳弈親自帶的路,戚山雨是萬萬不會想到,看着就很洋氣又騷包的柳大法醫,會選菜品如此接地氣而且價格親民的館子。

柳弈要了個角落的清靜位置,點了一個牛蛙鍋和兩種口味各四斤的小龍蝦,再加上一打紮啤以後,就神情悠然的往椅子上一靠,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起茶來。

他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L牌短外套,被他自然地松開了扣子,露出打底的針織衣,更襯得頸脖白皙修長、鎖骨筆直漂亮。

柳弈緩緩喝光一杯淡茶,放下杯子,才笑着問道:“戚警官你這麽個大忙人,今天怎麽有空請我吃飯來着?”

“其實早就想請你這一頓了,不過之前确實有點忙。”

戚山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全靠你們法研所,蘇芮芮那案子才能順利告破。”

“哦,你還在惦記那事兒啊!”

柳弈無所謂地擺擺手,“分內之事,本來我們也要盡力查的。”

蘇芮芮被同班同學虐待至死,然後抛屍湖中的案子,在她的生父和養母的刻意炒作之下,又是見報,又是占領微博熱門,這幾天在網上迅速發酵,引得群情激憤。

案件性質非常惡劣,而且還有強大的輿論壓力,又兼之人證物證俱全,估計法院肯定不會輕判,無論是主犯、幫兇還是監管不力的校方,都絕對逃不了追責。

“說來,後來我們在審訊的時候,得到了一個細節。”

戚山雨看菜還沒有上來,幹脆和柳弈聊起了這個案子的後續進展。

“我去學校調查的時候,收到的那張寫着‘她是被殺的’的匿名紙條,其實是蘇芮芮的室友沈君婷丢給我的。”

“哦?”

柳弈露出了一點兒吃驚的表情:“居然會是她?”

戚山雨點點頭,“我也沒想到會是她。”

“這應該是典型的愧疚心理吧。”

柳弈的手指在空了的茶杯杯壁上輕輕敲了敲。

“她對蘇芮芮的死抱有很深的內疚感,但因為性格懦弱和缺乏魄力的緣故,既沒有勇氣自首,更不敢去揭發林苑等一幹主謀,只能采用偷偷給警方投遞匿名紙條的辦法……這樣做,大概會讓她覺得能夠彌補自己假冒室友留下假錄像的錯誤,而且若是事後警方依然無法破案,她也可以安慰自己,是警察太過無能,而不是她的責任了。”

戚山雨輕輕抿了抿唇。

其實在他看來,沈君婷對死去的蘇芮芮,并沒有光從案件中看起來的那麽寡情薄意。

沈君婷的性格和死去的女孩十分相似,外形和成績都在班級裏毫不起眼,如果沒有蘇芮芮的話,不難想象,淪落成人人可欺的發洩桶的人,很可能就會是她自己。

就是為了不讓自己變成像蘇芮芮那樣飽受欺淩的人,對于林苑的控制,沈君婷也只能乖乖地選擇服從,時間長了以後,這樣的惟命是從就會變成一種根植于本能中的條件反射,再也提不起一點兒反抗的勇氣。

所以,戚山雨覺得,她會偷偷給自己投紙團,已經是她鼓起很大的勇氣之後,盡力為她死去的室友做的事情了。

不過戚山雨并沒打算和柳弈去深究沈君婷的內心世界和行為動機,剛好這會兒小龍蝦和啤酒也端上桌了,他幹脆停下了話題,開始低頭吃起東西來。

他祖籍在H省,一直是無辣不歡的口味,比起法國餐廳裏的焗烤蝸牛配赤霞珠,小龍蝦就紮啤确實更對他的口味。

只是戚山雨沒想到,柳弈剝小龍蝦的動作也很熟練,修長的手指在蝦身上靈巧地滑動幾下,就整整齊齊地把完整的蝦仁剝了出來,蘸上醬汁送入口裏,手套上還是幹幹淨淨的,沒有沾到多少油汁。

“不過,蘇芮芮這案子,有個地方還是蠻有意思的。”

柳弈連剝了幾只蝦,又喝了半瓶啤酒,嘴唇染得紅彤彤的,臉頰上也暈出一點兒紅潮。

戚山雨問道:“什麽地方?”

“當時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拍到的蘇芮芮最後離店的時間,我記得是剛過十二點吧?”

柳弈說着,仰頭又喝了一口啤酒。

“嗯,準确的時間是十二點零二分。”

戚山雨回答。

“這就對了。”

柳弈朝對面那年輕英俊的警官笑了笑:“那前一日,正好是林苑十八歲的生日,對吧?”

他繼續說道:“如果沒有這個錄像,光憑屍檢,只能确定一個大概的範圍,但卻無法精确判斷蘇芮芮的死亡時間,即便最後能找到小姑娘死于他殺的證據,辯方也能在她死時過沒過十二點這點上作文章。”

戚山雨停下剝蝦的動作,擡起頭,認真地聽着他的話。

柳弈笑着搖了搖手指:“如果是在十二點以前,那麽林苑只是‘屆滿’十八,但在十二點之後,卻是實打實的‘年滿’十八周歲,就是個成人,有完全行為能力,也就不再享受刑法對未成年人保護的呵護了。”

他朝戚山雨眨了眨眼睛:“冥冥之中,蘇芮芮也算是用這樣的方式,替自己讨回公道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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