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panic room-07

這個假餘平的死因很明顯, 馮鈴指着男屍後頸上的扭擰狀擦傷說道:“這裏,看得出來是個交叉狀的繩結。”

她在虛空中比劃了個“打結”的手勢, “有人在他身後用繩子套住他的脖子, 然後打了個結,将他勒死了。”

普通人被人從後方勒住脖子的時候,出于本能都會劇烈掙紮, 通常反應是雙手摳抓頸項,或者胡亂擊打身後的人。這樣的掙紮通常會在死者頸項上留下抓撓的痕跡,而指甲裏也會留下血跡、皮屑甚至是衣物纖維等證據。

然而,這個假餘平的兩手手指,雖然指甲裏有不少泥垢, 但卻不像是在死前掙紮時留下的。

“他的後腦有一處明顯的頭皮血腫。”

馮鈴戴着手套的手指探入假餘平油膩而稀疏的短發裏,指尖按壓過皮膚表面, 感受着皮下的波動感, “可能伴有局部顱骨骨折,這個得到等會兒切開血腫才能确定。”

她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在頭皮血腫附近的頭發上搓撚了兩下,撚下一點兒棕黑色的粉末來, “應該是幹燥的血跡。”

馮鈴想了想:“我想,他大概是先被人用硬物敲擊後腦, 再在失去意識或者無法反抗的時候, 遭人用麻繩一類的繩索勒住脖子,窒息而死的。”

“這麽說,他是被同夥勒死的?”

旁邊一個年輕的法醫官皺眉看向假餘平的屍體, 疑惑地說道:“難道他們這是內讧了?”

戚山雨已經從頭兒那邊得知綁架犯起碼有三個人,而從現在的屍檢結果看來,這很可能是一場綁匪之間的內讧殺人案。

“馮法醫,能從這屍體上找出什麽特征證明他的身份嗎?”

戚山雨問出了警方目前為止最關心的問題。

馮鈴是個三百度的近視眼,但此時她鏡片遮擋下的視線,卻依然銳利地梭巡在死者赤裸的軀體上。

“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不規則片狀瘢痕,看起來應該是燙傷後愈合的痕跡。”

她抓住假餘平那只粗壯的手,盯着手背上大片的燒傷痕跡,仔仔細細的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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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燒傷瘢痕形狀很不規則,勉強要說的話,形狀像是一個傾斜的“凹”字形,上緣從中指、無名指和尾指的第三指節開始,一直延伸到前臂上三分之一的部分,幾乎覆蓋住了他的整片手背。

瘢痕部分的顏色較旁邊正常的皮膚顏色要來得鮮紅一些,交界也很清晰,馮鈴用手指在瘢痕組織上按了按,覺得那兒的觸感偏硬,不少地方還能摸出疙疙瘩瘩的串珠似的手感來。

“這疤痕看着挺新鮮的。”

馮鈴認真地想了想,“我覺得,這塊燙傷的時間應該不超過半年,或許可以從這兒入手。”

“半年……”

戚山雨重複了一次這個時間定語,然後搖了搖頭,“時間跨度太長了,而且能治燙傷的醫院那麽多,還不能确定是不是一定就在本市裏,要一所所排查下來,不是不可以,但如果運氣不好的話,需要的時間會很長。”

他把聲音壓低了一些,語氣顯得十分凝重,“那被綁架的小孩子等不了這麽久了。”

“唉!”

旁邊一個打下手的年輕法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是我們不想幫忙……”

他看了看面前男人的屍體,又偷眼看了看旁邊那個跟自己差不了一兩歲的年輕刑警,輕聲說道:“可是,一般人的屍體也就那樣了,哪裏來的那麽多線索啊……”

“小林,你少說兩句!”

馮鈴提高聲音,嚴厲地叫停了助手的抱怨。

“這才剛剛開始找呢,你就知道沒有線索了?”

那姓林的法醫被上級兇得臉上發燒,讪讪地閉了嘴。

“馮姐,說得好!”

就在這時,解剖室的大門被人“碰”一下撞開了,柳弈只換了衣服,帽子和口罩還沒戴上,正一邊走一邊紮着頭發,大步邁進解剖室,後面還跟着他那一路小跑的研究生江曉原。

雖然不合時宜,但戚山雨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牢牢地黏在了柳弈的臉上。

距離他上次見到柳弈時,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有餘了。

柳弈的頭發比以前長長了一些,後頸較長的那些已經快要垂到肩部了,發尾有些打卷,軟軟和和地耷拉下來,又被主人随手抓起,用皮筋松松地紮成一個小馬尾。

大約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相當折磨人的緣故,柳弈很顯然也累得夠嗆,他兩眼充血,眼眶下淡淡的烏青,一看就知道是缺覺得很。不過趕上這麽個全國矚目的大案子,他這麽個法研所三把手兼病理科主任,肯定是一下飛機就直接飛車趕來,根本不可能擠出哪怕短短半小時阖眼小憩的時間的……

就在戚山雨有些走神的時候,柳弈已經戴好了帽子口罩,一邊戴手套,一邊走到解剖臺旁,取代原本馮鈴的站位,站到了主檢官的位置上。

“好了,我們重新來一遍。”

柳弈說着,側頭朝戚山雨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和青年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戚山雨看到,柳大法醫在帽檐遮擋下的雙眼微微彎了彎,呈現出月牙似的弧度。他現在已經對柳弈的這個表情相當熟悉了——他知道,對方剛才這是特意朝他笑了笑,大約就當做是跟自己打過招呼了。

“這人死了多久了?”

柳弈低頭打量着橫陳在解剖臺上的屍體,開口朝馮鈴問道。

他知道,馮鈴單論資歷的話,從業的時間比他還要長,屍檢的經驗也充足,在判斷死亡時間的時候,肯定也能考慮得周全,結論自然也是很可靠的。

“從屍斑、屍僵,以及發現屍體後的三次肛溫測量的變化,再結合氣溫情況綜合考慮之後,我推測,這人死亡的時間應該是昨天下午五點到九點之間。”

果然,馮鈴回答得很是幹脆。

“嗯,也就是說,在車子進入停車場前,這人就已經死了。”

柳弈從機場到研究所的路上,已經看過了這個假冒餘平的男人的一些基本情況介紹,其中就包括了詳細的屍體發現細節說明。

“脖子上的繩索勒溝很明顯。”

他重複着馮鈴剛剛做過的屍表檢查,在看過脖子和後腦的傷痕之後,也做出了和馮法醫相同的判斷:

“死因是勒殺,但死亡時沒有明顯的抵抗痕跡,所以應該是被硬物重擊後腦使其失去反抗能力,再被人用繩子勒死的。”

“你看看他手上的燒傷,這是他身上特征性最大的地方。”

馮鈴捏起假餘平的手,将死去的男人的手背朝向柳弈,“從這兒,有辦法入手調查他的身份嗎?”

柳弈低頭,認認真真地研究起死者的手來。

像柳弈這般家境優越、養尊處優的孩子,從小拿得最多的東西就是鋼筆,進廚房絕大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煮一杯咖啡,平日裏舉的最重的東西大約就是健身房裏的啞鈴,一雙手保養得真叫一個細皮嫩肉,白皙精致,手指纖長、骨節不顯、指甲貝殼般圓潤光澤,讓人光憑他的兩只手就知道,這是個錦繡堆裏嬌養出來的少爺。

然而,躺在解剖臺上的假餘平,卻和柳弈這樣的貴公子完全是兩個極端。

光看他的手——手掌寬厚、骨節粗大、皮膚粗糙,虎口和食指、中指、無名指內側都有明顯的硬繭,除了右手背上的燙傷之外,還不乏好些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傷疤,大多都已經褪色到只剩一小片微白的模糊痕跡,邊緣都不甚清晰,顯然是已經有好些年頭的舊疤痕了。

這一雙手,一看就是屬于那些慣做粗活重活的人的。

“他的指甲,看起來有點兒奇怪啊。”

柳弈先沒有去關注馮鈴着重指出的手背燙傷痕跡,而是用戴着手套的雙手,抓住屍體的兩只手腕,舉到半空中,細細的對比着假餘平的十個手指指甲。

與普通人的指甲不同,這死者的手指指甲顯得很磕碜。

他的指甲很髒,甲縫裏黑乎乎的,藏了不少污垢,而且甲面顏色發黃發灰、表面斑駁,甲蓋遠端還有一些凹點和溝紋狀皲裂。

“這是灰指甲吧?”

馮鈴看了看,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嗯,看起來确實像是灰指甲。”

所謂的“灰指甲”,也就是甲癬。是指皮癬菌侵犯甲板或甲下所引起的疾病,也就是甲真菌病,通常是由皮癬菌、酵母菌及非皮癬菌等真菌引起的。

這種病在不注意指甲衛生的中老年人身上十分常見,馮鈴根本沒有在意這些。

然而,柳弈想讓她看的,卻不是死者的甲藓。

“你仔細看看他的甲面。”

柳弈從托盤裏取了一塊放大鏡,又讓助手們調整了一下燈光,将死者最大的一片拇指指甲放大以後,示意馮鈴來看。

“雖然顏色很淡,但除了甲藓之外,這人的拇指指甲上,有兩條大約兩毫米寬的白色平行橫紋。”

說着,他又将放大鏡逐一對準死者的其他手指甲面。

“不止拇指,其他的指甲上,也有這樣的淡白色橫紋。”

馮鈴的眼睛頓時睜圓了,愣了大約兩三秒之後,她什麽也沒說,只是立刻抓了另外一把放大鏡,擠開助手們,走到假餘平的腳邊,去檢查死者的十個腳指頭。

幾秒鐘之後,她擡頭看向柳弈,很肯定地說:“各個腳趾上也都有!”

然後,柳弈和馮鈴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說出了共同的判斷:“米氏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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