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panic room-13

所謂“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人在體力和精神都陷入透支狀态, 偏偏心中揣着事兒的時候, 往往反而很難睡得安穩。

柳弈在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睡着了的情況下,就陷入了淩亂和破碎的夢境之中。

他先是夢見自己站在解剖臺前,解剖臺上擱着一具屍體, 正是冒用了“餘平”身份的常遇興。

柳弈以一種高高浮在半空中的視角,看自己手起刀落,剖開常遇興的胸膛、腹腔,取出髒器……就像以往做過一次又一次的那樣,用幾乎變成了他的習慣性動作的熟練手法, 檢視着早已冰冷的屍體……

然後,柳弈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聲音算不得熟悉, 但卻絕不陌生。

亂夢之中,他竟然還能意識到,說話的人是刑警大隊的頭兒,而對方正在反複追問他, 你找到什麽線索了?快告訴我失蹤的男孩在哪裏……

柳弈被那反反複複的詢問吵得很是心煩,忍不住回頭, 想讓他閉嘴。

然而他才剛剛轉頭, 擱在解剖臺上的手卻被一股大力驟然抓住,他下意識地一扭頭,竟然看到, 常遇興那具已經開膛破肚的屍體,此刻正坐在解剖臺上,大敞的胸腔和肚腹裏空空如也,卻瞪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即便是夢中的柳弈,也被這突然一下吓得狠狠一個哆嗦,差點兒就要從連綿的夢境裏掙脫出來了。

“你以為你找到了?”

常遇興冰冷的手死死地抓住柳弈的腕子,開口說話了。

因為他的屍體的頸部已經沿着正中線被切開,而且氣管也已經游離了的緣故,他說話的時候,切口哆開,露出一個被筋肉組織包裹的幽黑空洞,從中傳來如同破掉的風箱發出來的,嘶啞而含糊的聲音,但偏偏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似的,紮進柳弈心裏。

“你找不到他的,你找不到他的……”

蜷縮在沙發上的柳弈痛苦地蹙起眉,垂在地上的右手無意識的顫動了幾下。同時,夢裏的他,本能地将被常遇興抓住的手猛地一抽,想要掙脫對方的鉗制。

柳弈順利地甩開了常遇興的手,踉跄着向後退了兩步,然而下一秒,他感到另外一股力量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右腳——柳弈低頭一看,只感到心髒猛地一縮,驚駭化成有如實質的電流,從腳尖一直蹿到頭頂上。

他看到,一個渾身血糊糊的小孩兒,正抱着他的腿,仰頭看向他,被血污覆蓋住的小臉看不清長相,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觸目驚心的暗紅底色襯托下,尤其顯得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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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

睜着眼睛的小孩死死抓住他的褲腳,用虛弱的聲音哀求道。

…… ……

……

柳弈渾身一顫,一骨碌從沙發上滾落下來,以背脊落地的姿勢,直接躺到了地上。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即便現在醒了,也還沒能完全從夢中最後一幕給他的震撼和驚駭中徹底回過神來。

也幸虧辦公室裏只有他一個人,柳弈于是破罐破摔,放任自己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足足緩了一分鐘之後,才終于感到自己從噩夢中掙脫了出來。

柳弈踢開胡亂纏在身上的毯子,從地上爬了起來,摸過手機,發現上頭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六點十分,他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朝外頭一看,果然看到東邊天空已經浮現出一片茫茫的魚肚白來。

他在窗邊定定地站了一會兒,腦中卻依然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驚醒前夢境裏的最後一幕。

渾身是血的小男孩死死抓住自己的褲腳,被血污遮住的臉龐上蒼白的眼睑和漆黑的眼瞳……

柳弈擡手抵住自己的太陽穴,用力按了按,久違的睡眠不足和用腦過度後的頭疼萦繞不去,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系帶勒住了他的額頭,雖然不至于疼到難以忍受的地步,卻非常惹人心煩。

“啧!”

柳弈咂了一下舌,扭頭快走幾步,抄起被他随手抛在茶幾上的手機,回到窗戶邊,飛快地撥出了個電話。

“喂?”

電話很快被接通,聽筒裏傳來了戚山雨的聲音。

“戚警官,你現在在哪裏?”

柳弈開口就追問對方的行蹤。

戚山雨被他這活像查崗似的語氣給驚了一下,沉默了一秒之後,才回答:“我在外頭。”

“嗯,你能來接我一趟嗎?”

柳弈也沒糾結他這個“外頭”到底是在哪裏,只非常直接地提了他自己的要求,“我想到那個南誠印染廠的廠房舊址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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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柳弈在法研所大門外見到了戚山雨——準确的說,是戚警官和他的座駕,一輛印着市局标識的機車。

戚山雨甚至沒有熄火下車,而是擡手直接将一個頭盔抛到柳弈懷裏,朝自己身後的空間擡了擡下巴,“上來,我帶你過去。”

“坐這個?”

柳弈朝戚山雨挑起眉。

“你的車子停在市局了吧?要開你的車的話,還得先回市局一趟。”

戚山雨回答:“而且,南誠印染廠的舊址的位置挺偏僻的,路況不太好,開你的車反而麻煩。”

理由很充分,柳弈也不再耽擱,當即翻身坐到戚山雨身後,兩手很自覺地往前座上的人腰部一圈,“行了,走吧。”

機車穿街過巷,飛馳在早高峰前的車流之間。

戚山雨看來也是個慣于駕駛機車的人,即使後頭帶了個人,也能夠在保持車速的同時,把車子開得很穩當。

柳弈抱着戚山雨的腰,感到他穿得很少,大概只在襯衣外頭套了一件外套而已。透過單薄的衣物,柳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偏高的體溫和沁出的熱汗。

“你就不問問,我幹嘛非要到南誠印染廠的舊址去嗎?”

柳弈順着車子的慣性,整個人都前傾貼在了戚山雨背上,并不覺得尴尬,倒是體會出了幾分朦胧的感動。

和好歹算是休息過幾個小時的自己不同,戚山雨他們這些奔波在第一線的刑警,怕是實打實的一直沒合過眼,而且剛才這位戚警官接他電話的時候,還說自己“在外頭”,卻被他一個沒頭沒尾的電話一喊,就丢下外勤跑來接他——這其中包含的縱容和信任,确實讓柳弈體會到了一點兒久違的悸動。

“你說什麽?”

前頭的戚山雨聽不清柳弈剛才說了什麽,又不方便回頭,只能提高了音量回答。

柳弈沒再重複一次剛才的提問,擡手在戚山雨後肩上拍了兩下,示意他專心開車。

半小時之後,戚山雨載着柳弈,從三環的高架橋下穿過。

以此為分界線,周圍的建築密度肉眼可見的變得稀疏起來,高層建築也少了許多,綠林和空地之中,甚至可以看見一些自留地開墾出來的農田,稀稀拉拉地種了些不畏寒冬的植物。

只從周圍的景色來看,簡直和僅僅相距六個地鐵站外的市中心區域對比鮮明,根本看不出竟然還被歸屬在同一個城市的範圍之中。

機車轉入一條維護得有些磕碜的街道,柳弈看到好些載重很是可觀的大貨車從被壓出許多細小裂痕的路面駛過,周圍有不少物流公司和工廠平房,想來這附近的城中村土地不少都開發出來建廠了。

“到了,就是這兒。”

戚山雨将車子停在一處白色院牆的鐵閘門前,“這就是南誠印染廠的廠房舊址。”

柳弈從機車後座上下來,看到鐵閘門前已經被警方貼了封條,原本的值班傳達室裏坐了個身穿制服的年輕輔警,想來是被上頭交代守在這兒的。

小輔警看到有人将車子停在了廠房門前,立刻盡職盡責地從傳達室裏出來,“你們倆,幹啥的?”

戚山雨将證件亮出來,然後問道:“從昨晚到現在,有沒有什麽異常?”

“沒有啊……”

小輔警搖了搖頭,看向這位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警官,“門都鎖得好好的,我一直守着呢,除了你們,誰也沒有來過。”

“那行,我們進去看看。”

戚山雨掏出鑰匙,打開鐵閘處臨時新加的大鎖頭,拉開門,朝柳弈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于是兩人在小輔警疑惑又茫然的眼神中,一前一後走進了南誠印染廠的廠房舊址。

南誠印染廠在印染界也算是有些小名氣,在三個城市裏有自己的分廠,而他們位于鑫海市的這家廠房,因為租金和設備更新的問題,在去年年底就搬到隔壁市去了,廠房一直空置至今,還沒有找到下家接手。

因為許久無人清理的原因,院子裏鋪的草坪已經黃的黃、枯的枯,雜草叢生,綠化植物也長得七扭八歪,腐敗的枯葉鋪了滿地。進門正對的廠房,是一棟六層建築物,後面還有一棟九層的樓房,應該是充作辦公樓一類的用途。

“你這鑰匙,哪來的?”

柳弈指了指戚山雨剛剛用來開鐵閘鎖頭的鑰匙。

“是安哥給我的。”

戚山雨随手将鑰匙揣回衣兜裏,“多虧他幫我兜着,我才能溜出來,帶你往這邊一趟。”

柳弈挑了挑眉,略有些訝異地問道:“安警官就這麽信任我?”

戚山雨朝柳弈笑了笑。

他沒有說的是,柳弈身上帶着一種能令人在不知不覺間為之信服的氣質,而事實上,在算不上多的合作之中,柳弈給他們提供的幫助,确實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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