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4.the game-07

衣服掀開, 女死者露出的胸腹皮膚上橫七豎八分布着好幾條深淺不一的刀痕。

其中有兩道刺創,一道紮在右側臍旁, 一道則是左胸前的致命傷, 皮肉外翻,白皙的皮膚上糊滿半幹的血污,那無比猙獰的反差色對比鮮明, 在空氣裏彌漫不去的血腥氣加成下,倘若是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的普通人,聞着得當場就吐出來。

然而柳弈關心的卻不是女死者身上長長短短、深深淺淺的刀傷。

他在看到她小腹的一道疤痕時,就跟觸電似的,整個人一激靈, 然後驟然回頭,一把推開堵在車廂外的自家學生, 跳下車, 大聲喊道:“所有人注意!”

柳弈平日裏極少大聲說話。

他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溫文爾雅而且游刃有餘的。說話的風格也和他的形象一樣,語調不疾不徐,邏輯條理清晰, 語氣也一貫十分溫和。

跟了他快一年的江曉原,印象裏面, 自家老板也只有某次所裏開會時, 為了一筆八位數的經費和隔壁物證科的頭兒對拍桌子,才用過比他平時明顯要高出一大截的音量說話。

然而,現在的柳弈不僅聲音大到足以吸引在場每一個人的注意, 而且語速還遠比平常要來得快上許多。

“所有人注意!”

他說道:“兇案附近應該還有一個小嬰兒!所有單位,立刻去找!”

柳弈的話音一落,在場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炸鍋了。

有幾個模樣老成些的民警立刻小跑過來,向這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法醫詢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一個約莫兩三個月大的小嬰兒!”

柳弈回答:“女死者原本抱着的,現在大概不知被她藏到哪裏去了,我猜應該是在靠近車站方向的綠化帶附近!”

他朝幾個民警匆匆忙忙地解釋了一句,又催促道:“必須立刻找出來!快去啊!”

一聽柳弈這話,幾個民警也不敢耽擱,連忙調派人手,散開了就開始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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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們也去找!”

柳弈在戚山雨和江曉原的背上各拍了一記,一邊說着,一邊已經一馬當先沖在了前頭,朝着能看到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霓虹招牌的綠化帶跑去。

“老板,你怎麽知道,女死者還抱着個小嬰兒的?”

一邊跑,江曉原忍不住一邊好奇地問道。

“普通人在摔跤的時候,一般為了保持平衡,都會本能的用雙手做支撐。”

柳弈回答道:“可是女死者在兩次摔倒的時候,都只用左手撐地,說明在她的右手上,很可能抱着什麽大件物品,而且是絕對不能摔的東西。”

他說着,用右手比了個抱持小嬰兒的動作,“對一個年輕女性來說,在遭遇到生命威脅,拼死逃命的時候,也依然要死死抱在懷裏不肯放開的,想來想去,最可能的,也就只有她的孩子了!”

“哦,原來如此!”

江曉原露出一副茅塞頓開的表情,“而且發現她的屍體時,女死者的兩只手都好好的,起碼沒受什麽很重的傷,也就不存在因為右手受傷而無法做出撐地動作的可能性了!老板,我說得對吧?”

“嗯。”

柳弈點點頭,“就像你說的那樣,在發現死者遺體的現場,我們并沒有發現她還随身帶着任何東西。那麽這就很可能意味着,女死者在逃跑時逐漸感到體力不支,無法繼續抱着寶寶,只能在中途将他放下來……”

“所以,你覺得,女死者将她的寶寶,藏在了靠近車站的這片綠化帶裏?”

一旁的戚山雨問道。

此時,三人已經一路小跑到了腳印消失的地方,柳弈二話不說,帶着戚山雨和江曉原一步邁過低矮的樹籬,跨進左側的草坪中,就開始東張西望,尋找任何可能藏東西的地方。

“對!”

柳弈邊找邊回答:“剛才我就琢磨着,既然是要逃命,為什麽女死者要放棄跑向人多容易獲救的車站,反而往空無一人的綠化帶深處跑呢?”

他稍微喘了一口氣,接着說道:“可是,如果她是把寶寶藏在這附近的話,那麽她的反常行為就完全可以解釋得通了!”

“确實。”

戚山雨聽懂了柳弈的意思。

“她是想用自己引開歹徒的注意力,才會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跑的!”

“就是這樣!”

柳弈點頭,“我剛才看了她小腹上剖宮産的傷疤,才剛拆線不久,周邊的痂皮都還沒完全掉幹淨呢!小寶寶估摸着也就兩三個月左右!”

他擡頭看向剛有些蒙蒙亮的天色,吐息吹在半空中,化成一蓬白霧,臉上罕有的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這麽冷的天氣,那麽小的孩子……”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話語裏中的憂慮,卻已經非常明顯了。

“找到了!在這裏!在這裏!!”

就在這時,距離他們約莫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傳來了兩個民警驚喜交加的高叫聲:

“小娃娃在這裏!!”

柳弈、戚山雨和江曉原聞言,立刻拔腿就跑,朝着民警們叫喊的地方狂奔而去。

只見一個民警從一張石制長椅底下與花壇夾角處抱出一個襁褓來,将布料扒開一些,露出了裏面一張安安靜靜閉着眼睛的小臉蛋來。

柳弈立刻從民警懷裏将寶寶搶下來,低頭檢查小孩兒的生命體征。

“還有呼吸,但體溫很低,還有點兒脫水!馬上通知最近的醫院兒科帶溫箱來接!”

他說話時的聲音,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微微顫抖。

柳弈一邊說着,一邊一件件解開自己的衣襟,直到只剩下最裏面一層薄薄的打底衫,然後将瘦瘦小小的小嬰兒緊貼在胸口裹住,又朝江曉原喊道:“開一支葡萄糖,兌一倍的水,再拿一支沒用過的滴管來!立刻!”

他說的葡萄糖,指的是用獨立的安瓿盛裝的50%的葡萄糖溶液,掰開就能用,可以注射也可以直接喝,在江曉原提了一路的那只檢驗箱裏就有。而一次性巴氏滴管則更是他們采樣時必不可少的标準配備,箱子裏有一整盒獨立包裝的。

江曉原好歹是個腦袋賊靈光的學霸,立刻就理解了他家老板的意思。

他馬上蹲下來打開箱子,手忙腳亂地按照柳弈的吩咐把東西都準備好了,捧到老師面前。

柳弈用滴管的尖端撬開小嬰兒緊抿的嘴唇,将葡萄糖溶液喂進寶寶口中。

“乖乖喝一點……快喝一點……”

柳弈的聲音帶着明顯的顫音,聽起來簡直都像是哀求了。

昏睡中的小嬰兒感到塞進口中的滴管,本能地吸吮了一下,在喝到流進口中的甜甜的液體之後,慢慢的咂了咂小嘴巴,開始小口小口地吞咽了起來。

柳弈就這麽一點一點地給寶寶喂了十毫升的葡萄糖溶液,抽出滴管後,才終于看到懷裏的小孩兒咧開沒有牙的小嘴,依舊閉着眼睛,跟一只幼貓似的,有氣無力地低聲抽泣了起來。

這時候,附近醫院的兒科急診也趕到了,兩個醫生連帶着兩個護士,推着個架着溫箱的推車,在民警的帶領下,以百米跑的速度一路奔來,其中一人從柳弈懷裏接過嗚嗚低泣的小寶寶,放進保溫箱裏,又一路小跑而去,趕着往醫院送了。

眼見着救護車呼嘯着駛進了晨曦漸現的街道裏,消失在視線範圍中之後,柳弈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才總算落回了腔膛裏。

他長長的松了一口氣,腳下略略踉跄了一下,又立刻不着痕跡地站穩了。

直到這時,因為精神緊張而沁出的一頭熱汗冷卻,柳弈才感覺到了隆冬的寒意透體而來,被迎面一陣北風一吹,凍得他狠狠打了個哆嗦。

“你的衣服,趕緊穿好。”

戚山雨察覺到柳弈凍得都開始發抖了,又看了看他幾層衣服全都解開之後前襟大敞的樣子,連忙叮囑道。

“嗯……”

柳弈點點頭,低聲答應着,低頭開始一顆一顆地扣襯衣的紐扣。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還沒從緊繃的情緒裏解脫出來,體內的腎上腺素和多巴胺水平都太高的緣故,柳弈的手指竟然有些發抖,小小紐扣撚在指尖,半天都對不準扣眼。

“……我來吧。”

戚山雨實在看不過去了,幹脆伸出手,低頭幫柳弈整理起儀容來。

一旁的江曉原看着這邊兩人那十足暧昧的動作,在潇潇冷風中搓了個牙花子,一邊暗自心說難不成這位小戚警官真要成他師娘了,一邊提溜起他的檢驗箱,十分有眼力勁兒地閃邊兒去了。

柳弈任由戚山雨幫他扣着扣子,因為維持着下颌微擡的姿勢的緣故,視線正好可以和戚警官垂下的目光碰個正着。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戚山雨總覺得柳弈現在的樣子有點兒不太對勁。

他覺得,這時的柳弈,就好像一只警惕的貓咪終于肯躺倒在地上,向它信任的飼主露出自己雪白的肚皮一般,有種說不出的柔軟和脆弱感,讓他忍不住很想……

……很想伸手抱住,緊緊摟在懷裏。

只可惜這會兒旁邊還有不少人,幫忙扣一扣紐扣還能說是兄弟情深,若是真忽然把人抱住,那可就真的說都說不清了……

“好了。”

戚山雨幫柳弈扣上自己的警察制服外套,又拉了拉他的衣擺,然後退開一步,示意自己整理好了。

柳弈卻沒有回答,只是依然看向面前的年輕警官,眼神裏帶着七分柔軟,三分缱绻。

“怎麽了?”

戚山雨低聲問道,聲音聽起來有些黯啞。

“沒什麽……”

柳弈慢慢地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很高興。”

他的唇邊勾起一抹淺笑,輕聲回答道:

“幸好,這一次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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